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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想什麼好事呢,看把你樂的!”
旁邊一個侍衛用肩膀撞了撞他,那人一邊撕咬着一隻肥得流油的野雞,一邊含含糊糊地道:“隊正問你話呢,你不是從南洋回來的麼,你們那邊什麼樣兒呀?”
楊帆見大家正望着他,忙笑道:“我們那兒跟這裡可大不一樣,那兒出門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你都能聽到一陣陣濤聲,那兒的風吹到臉上都是腥腥的,嗅在鼻孔裡……”
楊帆給他們講述着南洋的故事,這些侍衛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曾見過大海,對他所說的南海風情非常有興趣。
楊帆道:“那裡的水非常清,幾丈深的海水清澈透底,可以清晰地看見海底的沙灘、礁石、五顏六『色』的珊瑚和各種各樣的魚。那兒的沙灘上還有許多海龜,海龜會在沙灘上刨個坑,把蛋埋在裡邊,讓陽光曬着來孵化小海龜,小海龜出生以後會自動地奔向大海,那一大片,密密麻麻……”
衆人正聽得興致勃勃,都尉朱彬唬着一張臉出現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兒聚衆喧譁!誰允許你們這麼做的,一旦出了什麼紕漏你們吃罪得起麼,散了散了,全都散了!”
一個隊正迎上去,陪着笑臉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又把一隻烤得滋滋冒油的野鴨子用樹葉裹了腿兒塞到他手裡,朱彬哼了一聲。拎着野鴨揚長而去。
那個隊正鬆了口氣,揮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楊帆,你留下把火滅了,千萬小心,別引起山火!”
衆人紛紛拿了還未吃完的食物散去。楊帆是最後一個,他把火撲滅,又揚上一些土把灰燼蓋住。這才提了那隻烤兔,慢慢地往回走。
遠處,燈火通明處就是武則天的寢宮。楊帆知道,上官婉兒如今也住在那裡。楊帆站住腳步,望着遠處那叢燈火,輕輕嘆了口氣。情愫這扇窗一旦被推開,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會比以往多一層認知和感受。
從小,在他心裡就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這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來說,無異沉重了一些。他總是一個人扛。也只能一個人扛,因爲他沒有人可以分擔。
現在,他忽然希望有一個溫柔的懷抱可以依靠,有一個溫柔的女人聽他傾訴一下心中的疲憊,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依偎在那懷抱裡,踏踏實實地睡一個覺。無疑,上官婉兒現在就是他渴望的那個人。
春季夜晚的山風還有些涼意,一陣風吹來,吹醒了楊帆的思緒,他回頭看了看剛剛埋掉的火堆。已看不到一星半點的火光,於是準備回營房睡覺,偶一擡頭,卻看到遠處有一道人影。
夜『色』蒼茫,從他這兒望過去,正好可以看到天空中大如車輪的一圓明月,明月前面有一棵大樹,那個人就坐在大樹的橫幹上,望月獨酌。風吹着她的長髮,長髮飄飄。
她的身體剪影很好看,在明月的映襯下,身體的邊緣蒙上了一層圓潤的瑩光,所以連她的五官輪廓也能輕易地辨認出來。這個玉一般的人兒正是謝小蠻。
楊帆好奇地走過去,從林中一直繞到那棵樹下。沙沙的腳步聲讓樹巔的謝小蠻聽得清清楚楚,她低下頭,就見楊帆正仰臉看着她,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嗨!”
“……”
“一個人?”
“難道你不是人?”
“哈哈,小蠻姑娘果然刁蠻,看樣子心情不太好呀。”
“走開!”
楊帆哈哈一笑,並沒有走開,而是用嘴叼住兔腿兒,縱身一躍,攀住樹幹,靈猿似的爬了上去。謝小蠻吃驚地看着楊帆猴兒似的攀上來,驚訝地道:“看不出,你爬樹這麼靈巧,比我阿兄也差不了太多。”
楊帆道:“你還有個阿兄?”
謝小蠻道:“我怎麼就不能有阿兄?”
楊帆哈哈一笑,道:“說得也是,我也有阿兄,我還有個阿妹呢!”
他一轉身在橫幹上坐了,悠着兩條腿,問道:“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謝小蠻沒理他,抓起手中的酒囊,仰起頭來,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楊帆嗅到一陣酒氣,不禁皺了皺眉,說道:“怎麼一個人喝這麼多酒,心情不好?”
謝小蠻還是沒有說話,楊帆又道:“你是天后的侍衛,小心被人嗅出酒氣,找你的麻煩。”
謝小蠻瞪了他一眼,兇巴巴地道:“你煩不煩?”
楊帆嘆了口氣,把烤兔遞了過去,道:“別喝了,吃口烤兔肉吧,剛烤好的,還熱乎呢,香噴噴的。”
謝小蠻瞅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接過烤兔,遞到嘴邊,卻又放下,幽幽地道:“今天,我奉旨去抓了兩個人。”
“哦?”
小蠻束着馬尾,額前一綹髮絲垂下,被風吹着,不時掠過她的眼睛,髮絲下的眸光燦爛如星光,楊帆從她的眸光裡,隱隱看到了一絲憂傷。楊帆的聲音不禁低下來,輕聲道:“怎麼了?”
謝小蠻幽幽地道:“那兩個人,是章懷太子的兒子,僅餘的兩個兒子。”
楊帆微微動容道:“天后的親孫子?”
謝小蠻輕輕點了點頭,道:“來俊臣狀告兩位王子,說他們咒咀君父,大逆不道,天后下旨查辦。我以爲,會把他們抓起來查問一下。沒想到,丘神績將軍帶兵包圍了王府,把兩位王子抓到後,當場鞭殺了!”
謝小蠻笑了笑,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慘淡:“我是天后身邊的近衛,內衛裡有些殺人的差使,從來不需要我去做。我以前殺過人,但不多,而且我從來沒有殺過手無寸鐵毫無反抗之力的人。”
“嗯!”
“那兩位王子,一個十一,另一個才八歲……”
“嗯……”
“他們就在我的面前,被五金之絲的鞭子狠狠地抽着。鞭子上滿是倒勾,一鞭子抽下去,就刮下一大片血肉,他們一開始還會哭喊,後來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一鞭子下去,他們的身體纔會抽搐一下。他們嚥氣的時候,一片血肉模糊,已經認不出人樣兒。”
小蠻的眼睛亮晶晶的,隱隱有淚光閃動。
她低低地道:“以前,我聽人說起過一些王公大臣被處治的事情。公卿的頭滾落在地,充沒爲奴的家人用鎖鏈鎖着,像牛羊一樣成羣地趕着走;被貶謫遠方的人裝在囚車上,頸項被大枷磨破,車子走一路,血就淌一路……
霍王李元軌七十高齡,裝在囚車中走了十天,死了。江都王李緒被斬於江都,韓王李元嘉與魯王李靈夔奉旨自盡,韓王李元嘉的三個兒子都被斬首。紀王李慎一向有善政,也被流放巴州,死在半路,五個兒子全部斬首。還有舒王……”
謝小蠻長長地吸了口氣,道:“這些事我以前都聽說過,可是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兩個孩子看着我的眼神,我知道他們求我救他,可我實在無能爲力……”
楊帆冷誚地道:“人並不是你殺的!你去與不去,他們都要死!天后要稱帝,李唐的宗室王爺就必須殺光,忠於李唐的元老重臣就必須殺光,能給忠於李唐的人希望和期待的人當然也要殺光!
對此,李唐宗室做過什麼?盼着自己成爲漏網之魚!食李家俸祿的文臣武將們做了什麼?求着自家的前程富貴!各路諸侯們做了什麼?他們重兵在握,只要不觸及他們的利益,皇帝姓什麼,他們在乎麼?你一個小女子,何苦自尋煩惱!”
謝小蠻怔怔地看着他,被他一連串的“殺光”弄得『毛』骨怵然,可是仔細想想,天后這幾年的作爲,可不就是如此?太多太多人的反應,可不就是如此?
楊帆柔聲道:“你只是一個侍衛而已,有沒有你的存在,這些事都會發生,你根本不需要把這些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這天底下有許多不平事,不是你能揹負起來的。”
謝小蠻癡癡地看着他,問道:“如果是你,你能無動於衷麼?”
楊帆冷冷地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的責任!如果我有能力救他,且不會連累了我,而我沒有施手援救,或許會受到良知的譴責。否則,我絕不會如你一般,坐在這兒喝悶酒!想殺人的是天后,揣摩上意去舉告的是來俊臣,奉迎執刑的是丘神績,與你可有一分半毫的關係?”
謝小蠻歪着頭想想,覺得他說的話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沒有道理,想要反駁,醉酒之後腦袋暈暈沉沉的,又無法清楚地思考。
楊帆瞧着她那嬌憨的樣子,那神韻依稀有些像自己的小妹子,心中更是憐惜,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髮,忽然省起這並不是自己的妹子,這手伸上去,準被她一腳踢下樹去,忙又收回手,柔聲道:“傻丫頭,別想那麼多了,回去喝碗醒酒湯,再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你是一個侍衛,只要做好你份內的事情,不要胡思『亂』想。”
謝小蠻點點頭,憨態可掬地道:“嗯!聽起來,好像是蠻有道理的,至少我現在心裡舒坦多了。你這傢伙,看起來還不算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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