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果然大怒,厲聲喝道:“連制獄都敢劫,還殺死許多公差,簡直是無法無天!”
若不是小海已經去傳旨了,武則天連派人去推事院勘驗是否有人受刑的事都不想查了,竟然有人無視國法悍然劫獄,而且殺死那麼多公人,這些人心中還有王法麼?不下十人去劫獄啊,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果真有同黨,一羣無法無天的同黨,謀反一事還有可疑麼?
不一會兒通事舍人齊峰就匆匆趕到麗春臺,會同來俊臣一同離去。
上官婉兒明知此時絕對不宜再進言,可是小蠻還在側殿等候,她也心懸楊帆安危,忍不住問道:“大家,小蠻那裡……”
武則天餘怒未息,拂袖道:“叫她先回家去,待朕查明狄仁傑的事情再說!”隨後就由韋團兒扶着,徑去寢宮休息了。
上官婉兒無奈,到了側殿對小蠻一說,正忐忑等候消息的小蠻聽了不禁沮然若喪。這種事情,尤其是死了十五個獄卒,來俊臣再如何大膽,也不可能撒謊的。到底是誰要劫獄,要救何人?二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因爲這樁事,原本有一線希望的事情又渺茫了,眼下只能寄望於齊峰的推事院之行能夠有所斬獲。
通事舍人,顧名思義,就是專門替皇帝傳達旨意的外臣。皇帝下旨,宮內各處的旨意多由內侍太監傳達,涉及到宮外各處衙門的事務,大多就由通事舍人執行了。
通事舍人齊峰與來俊臣到了推事院。來俊臣滿面春風地道:“齊舍人,請堂上稍坐,歇息片刻,本官再帶你去驗查人犯。”
面對這位皇帝寵臣,京城裡有名的活閻王,齊峰心中惴惴,哪敢不答應。連忙唯唯喏喏,由來俊臣陪着登堂入室落座歇息。下人及時端了涼飲上來,又有乾果兩盤。來俊臣便和他東拉西扯起來。
趁這功夫,得了來俊臣吩咐的衛遂忠和王德壽等人便匆匆忙碌起來,一如當日薛懷義造訪。他們提前改造楊帆牢房的模樣,這時又匆匆給狄仁傑等幾位大臣裝扮起來。
大堂上,來俊臣與齊峰分主賓坐了,談笑風生。
來俊臣道:“當日左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咆哮公堂,意欲傷害本中丞,結果被本官的侍衛亂刀砍死,也算是罪有應得。啊!他的頭,當時就掉在你腳下的位置,今日想來,仍是歷歷在目啊。”
“啊!”
齊舍人嚇了一跳。雙腳頓時一縮,想到就在幾天前,一位大將軍被人活活砍殺,人頭就落在自己腳前位置的血腥場面,不禁寒氣直冒。
這時一名執役走進大堂。附在來俊臣耳邊低語幾句,來俊臣起身道:“齊舍人身負皇命,耽擱太久了也不好,咱們這就走吧。”
齊峰如釋重負,連忙道:“好好好!”
二人出了大堂,往後院走去。剛走到一半,便有人鎖了一個蓬頭散發的囚犯過來,那囚犯看見齊峰,咿咿啊啊地叫個不停,齊峰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範公公!”
原來那被押來的囚犯竟是內侍總管範雲仙。齊峰是通事舍人,常在宮中行走,自然認得他。範雲仙咿呀不停,可惜舌頭被割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來俊臣面不改色地道:“齊舍人認得他?此人乃是內侍總管,公堂之上本官問案,叫他交待罪行。這人卻不識相,一味只講先皇高宗如何英明,痛罵我大周皇帝昏庸無道,真是豈有此理,本官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頭。唔,這事陛下也知道,倒是訓斥過我幾句,說我不該與一個閹人一般見識,嘿嘿!本官當時也是生氣,一聽他辱罵今上,就忍不住了。”
齊峰“喔喔”地應了兩聲,臉色就有些發青。
推事院後邊,也就是關押楊帆等人的那一排高矮大小不一的小房間的前面,是一片空曠的場地。此時難得沒有下雨,許多囚犯帶着腳鐐正在那片空場地上“放風”。
齊峰由來俊臣陪着到了對面廊下站定,向前面看去。就見任知古、裴行本等人都身着官衣,頭戴官帽,邁着八字步兒在那活動身子,狄仁傑穿着的是一身鬆軟寬適的道服,正負手站在那兒東張西望。
裴宣禮還有幾名官員,則在牆邊橫放的幾根大木上坐着,也在交談着什麼,看着是一派悠閒。這些官員今天是頭一回被放出來,像裴宣禮等人身上有傷的連行動都不方便,就被擡出來讓他們坐在那兒。
來俊臣會好心讓他們放風?就算放風,又何必強要他們穿戴整齊?這些官員有人因獄中悶熱,平時只穿了小衣,有的身上有傷,又沒人給敷藥,怕那患處腐爛,也是不敢着衣,只能光着脊樑,來俊臣這是行爲用意何在?
這些大臣都是從小官小吏一步步升上來的,如此欺上瞞下的行爲,他們一看就知,馬上就明白朝廷派人來視察了。他們不動聲色,任由衛遂忠等人擺佈,一個個狀似悠閒地舒展着身體,望遠散心,實際上早在四下觀察,來俊臣既作如此安排,必定有人會來。
魏元忠眼尖,忽然看見遠處長廊下出現幾個官員,一個紅袍的正是來俊臣,旁邊幾個穿綠袍的,那穿綠袍的官員中王德壽和衛遂忠他們都認識,另有一人身着低階官員的綠袍,卻與來俊臣並肩站着,分明不是他的下屬。
魏元忠立即叫道:“來了!”
廊下,來俊臣指着那些官員們道:“每天,本官都會安排他們出來活動、放風,這是一批,一會兒還有第二批。”
“冤枉!我們冤枉啊!請天使上奏天子,我們冤枉!”
在押的官員們向這邊衝過來。早就埋伏在側的執役們見勢不妙,連忙提着風火棍上前橫成一排加以阻攔,官員們推推搡搡,卻很難衝破他們的防線,只能跳着腳兒喊:“來的是哪位天使?我們被嚴刑逼供,我們含冤莫白,請一定回奏天子……”
他們這一喊。來俊臣的臉色立時一變,目光立即如刀鋒一般刺向齊峰。齊峰一個哆嗦,急忙轉過身去。看也不看那些如一堵牆似的衙役們後面不斷跳起來的人頭,只將目光牢牢盯住前邊一處公事房的屋檐上。
來俊臣緊緊地盯着着,看着他侷促的神情、緊繃的頰肉。額頭微微沁出的汗水,忽然露出了一絲陰柔的笑意,溫和地笑道:“齊舍人,以你所見,本官可曾虐待過這些犯官吶?”
齊峰額頭汗水滾滾而落,訥訥地道:“沒……沒有……”
來俊臣道:“這些犯人除了行動不得自由,在這牢中一切如常。所招供狀,都是他們自己親口承認的,並無一人嚴刑相逼。齊舍人以爲呢?”
齊峰咧了咧嘴,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是啊。來中丞所言甚是!”
“是哪位天使來了,請回奏天子,我們冤枉!我們冤枉啊!”
喊冤聲不斷,來俊臣充耳不聞,笑吟吟地道:“齊舍人。這邊請。”
來俊臣陪着齊峰轉身往回走,悠然地道:“當今天子以女兒之身成爲帝王,成千古未有之盛事,總是有人不服氣啊!說些什麼‘牝雞司晨,惟家之索’的屁話!若只說說也就罷了,可是總有人賊心不死。想着把皇帝從這寶座趕下來。”
“是啊是啊……”
“其實俊臣出身寒微,既非朝臣保舉,又非進士及第,齊舍人可知本官爲什麼能得到陛下重用麼?”
“爲……爲什麼?”
“因爲忠!因爲我來俊臣,其實就是陛下身邊的一條狗,替陛下看家護院的,誰要是對陛下不懷好意,我就負責咬他,往死裡咬,不但要咬死,還要咬得他慘不忍睹。這樣,別人就會怕了,敢跟陛下搗蛋的人就少了。所以,陛下需要我這樣的鷹犬,離不了我這樣的鷹犬。而我這樣的鷹犬,也願意依附陛下,竭誠爲陛下效勞!哈哈哈哈……”
齊峰陪笑道:“呵呵呵呵……”
來俊臣突然笑容一斂,陰森森地道:“齊舍人笑得這麼開心,想必是聽懂了來某的話了?”
齊峰呆了一呆,點頭如搗蒜地道:“懂!懂懂懂!下官懂了……”
來俊臣雙手往身後一背,揚頭大笑而去:“哈哈哈哈……”
武則天回到寢宮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過來,歲數大了,剛剛睡醒神志還有些不清楚,她倚在榻上,迷迷糊糊地出了一會神,又讓團兒陪她說了一會話,纔算清醒起來。這時團兒才說道:“大家,通事舍人齊峰已經回來了,正在寢宮外面候旨。”
“哦?扶朕起來,更衣!”
雖然武則天這時有些不想動彈,而且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通事舍人,這樣見見他也無妨,但是武則天依舊要起來,在臣子面前,她要保持威儀、莊嚴和精神奕奕,她不想讓臣子看出一點老態。
齊峰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傳見的命令,他低着頭,踮着腳尖走進空曠幽深的大殿,想着左鈐衛大將軍的人頭、想着內侍總管範公公的舌頭,想着來俊臣的鷹犬論,終於拿定了主意。
武則天威嚴地坐在案後,沉聲問道:“朕要你查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齊峰躬身道:“回奏陛下,經臣查驗,在押官員……未受刑訊逼供。”
“哦……”
武則天的臉色黯淡下來,大殿上一時沉靜的嚇人。過了半晌,齊峰才吞了口唾沫,硬着頭皮道:“一應人犯,俱承罪狀,現有他們的《謝死表》在此,臣受來中丞所託,代爲呈上!”
齊峰從袖中摸出行本,躬身舉起。
內侍接過送到武則天案前,武則天接過《謝死表》,默默地翻看了一遍,容顏慘淡地道:“朕待人以誠,換來的卻總是惡報!呵呵,無非就是多砍幾顆人頭嘛!傳旨給來俊臣,七天後,將一應罪犯處以絞刑,棄市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