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微笑道:“呵呵,小弟做這顯宗之主,其實只是因緣巧合。於沈兄而言,或許可賀,若說可喜,此言當真麼?”
沈沐鄭重點頭,一臉認真地道:“當真,此乃沈某肺腑之言,絕無半字虛假。”
楊帆目注他良久,輕輕點頭道:“這三年,沈兄並不是都在新羅吧,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沈兄應該已經回來一年了,可惜小弟消息閉塞,對此一無所知,要不然,欣聞沈兄遠歸,小弟也會覺得可喜可賀的。現在麼……,小弟病體虛弱,倒勞沈兄你登門探望,實在遺憾。”
二人一見面,便是一番脣槍舌劍,崔林聽得如坐鍼氈,他時而向沈沐遞個眼色,時而向楊帆飛個眼神兒,生怕這顯隱二宗之主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
他今日來,雖然是做爲世家代表、顯隱兩宗的調停人,可是他身份資歷都不夠,權柄又不及二人重,只能委婉地提醒與安撫,若是直接充當裁判,他是不夠資格的,除非七大世家閥主出面。
聽了楊帆的話,沈沐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二郎怕是對我心有怨尤吧,我知道,以你我二人的交情,一回來,爲兄就該來探望你的,二郎做了顯宗之主,基於顯隱二宗的關係,爲兄更該與二郎多作探討。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楊帆也嘆了口氣,深有同感地點頭:“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對這句話原還不甚瞭然,如今做了這顯宗宗主,才明白居其位謀其政的道理,有時候真是由不得一己好惡的。所以。小弟很明白沈兄的苦衷,也就無所怨尤了。”
沈沐目注楊帆,似笑非笑地道:“二郎此言當真麼?”
楊帆鄭重點頭,一臉認真地道:“當真,此乃楊某肺腑之言,絕無半字虛假!”
這句話恰是沈沐方纔說過的,二人目光一碰,忽然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古竹婷側立一旁,凝神傾聽着這顯隱兩宗的大宗主脣槍舌劍暗打機鋒,目光卻只是留連在楊帆的身上。明亮澄淨的眸子裡不時閃過一道異樣的神彩:“阿郎一本正經時好看,裝模作樣時……也好看得緊呢!”
兩人這番話聽在崔林眼中,卻盡是假惺惺的套話了。他急不可耐地咳嗽一聲,說道:“二位若是能互相諒解,偃甲息兵,那樣纔好。二位都是一宗之主,爲了本宗的利益有所謀劃無可厚非。
可是。如今你們二宗之爭,不僅傷害了顯隱二宗自身的利益,也傷害了各大世家的利益。各位長輩希望你們能夠相互體諒,有什麼問題磋商解決,儘快達成和解、解決紛爭,兩位就不要繞圈子了。不妨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楊帆和沈沐本來談笑晏晏,不知道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根本聽不懂他們之間打的機鋒。看起來二人就彷彿一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但是崔林這句話一說完,楊帆和沈帆幾乎同時變了臉色。
沈沐坐直了腰桿兒,楊帆也坐直了身子,兩人臉上的淺笑同時消失。換成一副肅然模樣。
沈沐肅然道:“私底下,我跟二郎算得上是知己朋友。可是你我畢竟各有一班兄弟跟着討生活,如果因私廢公,那就不妥了。所以,爲了本宗的利益,有些事我們還是要說個明白的。
我們不管怎麼爭,畢竟都是一家人,繼嗣堂自家人怎麼爭都沒有關係,二郎你借用官家的勢力那就不妥了。宦途險惡,有些事可以擺到檯面上說,有些事只能放到臺下講,其中變數太多,很容易脫離掌控,到時候不免害人害己!”
楊帆道:“沈兄前半句話甚合小弟之意,後半句可就不怎麼中聽了。本來若非沈兄擊敗姜公子,小弟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爲顯宗之主,溯本求源,我該感謝沈兄纔是。然則,我現在已經做了顯宗之主,自然不能因私廢公,我就該替顯宗說幾句公道話。
沈兄當初長安一戰大敗姜公子,沒有借用過官場之力麼?如果沒有,那麼小弟今日所爲與沈兄又有何相干?朝廷上處置貪官,是爲國除蠹蟲、爲民除大害,天公地道,法理昭彰,怎麼就牽連到沈兄你了?
如果那些貪官貪污挪用糧草與隱宗沒有關係,那麼我何曾有過針對你隱宗的舉動?如果你們之間有莫大幹系,那麼就是你隱宗率先借用過官方之力,是你們先壞了規矩,只不過沈兄借的是權,小弟借的是法,有什麼區別嗎?”
兩個人就像對簿公堂的訟師,目光如鷹,緊緊懾住對方,一開口就火藥味十足,崔林心中很是不安:“就這兩位現在這副模樣,今天真能談和嗎?”他對今天的會唔本來還是抱着相當大的期望,現在卻有些不確定了。
剛剛從單相思進化到熱戀狀態的古姑娘目前正處於“花癡期”,她的男人,不是優點會看成優點,優點的會無限放大,所以她只聽得心花怒放:“阿郎不只好看,口才也犀利的很呢!”
沈沐沉聲道:“當然有區別。我隱宗借權,借的是一官之權,而你們借法,借的是一國之法。一人之權只及一人。一國之法卻難免殃及無辜。你可知道,許多當初並未對我隱宗提供過什麼幫助的世家力量也因延州一案受了無妄之災。
這件事鬧到今天這般地步,惹得各位閥主不悅,可以說都是因爲你們顯宗肆意妄爲而釀成。二郎,做人是一輩子的事,做官只是一陣子的事,你可不要本末倒置,到最後弄得官沒得做,連人也做不成!”
楊帆道:“沈兄所說的無妄之災,小弟不敢苟同。那些人受了牽連不假,卻不是無妄之災,如果他們無罪,又怎會牽連其中?既然有罪,今日事不發,明日事也不發?你當延州衆貪官捅的那個大窟窿誰能堵得上?
這件事一旦爲朝廷所知,早晚還是一場大災難,到那時,各大世家依託這些官員已不知又把多少精英子弟送進官場,這些子弟若是因爲這些官員事發而受到牽連,那纔是一場無可挽回的大災難。
如今事發,短期內或者於各世家不利,可長遠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免得一疥之癬變成腹心之疾!再者,你對我的指責毫無道理,這件事與我隱宗實無半點關係。我已經和伯儒說過了,楊某隻是適逢其會,略加利用而已。”
沈沐冷笑道:“如此說來,二郎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了?”
楊帆頷首道:“小弟正是這麼以爲的。”
崔林忍不住道:“好啦好啦,今日請兩位坐到一起,可不是請你兩位爭論誰是誰非的。無論誰是誰非,我們都希望這件事馬上停止,否則七大世家多年來在官場中栽培的力量,怕是要在朝廷接下來的大清洗中折損大半。”
崔林痛心疾首地道:“武后立國十年,洛陽政局動盪不安,朝堂上一片腥風血雨,幾無一日寧靜,是以七大世家辛苦栽培的官場勢力可幾乎都在關中啊!”
楊帆和沈沐對視了一眼,同時垂下眸子,靜靜思索片刻,突然一揚眸,異口同聲地道:“我們……”
二人戛然而止,頓了一頓,又異口同聲地道:“你先說。”
崔林以手撫額,道:“沈兄年長几歲,就請沈兄先說吧。”
沈沐道:“好!那我就先提出我們的條件。繼嗣堂自成立以來就以顯宗爲尊。可這些年來,我隱宗已經證明了能力在顯宗之上,如果由我們作主,我們可以把繼嗣堂經營的更好。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繼嗣堂今後應由我隱宗作主了。”
楊帆冷笑道:“荒謬!”
他乜了崔林一眼,道:“雞頭與鳳尾,若是伯儒,會選哪個?”
崔林不知道他爲何提起這個問題,怔了一怔,才思索着道:“屈居人後何如自己作主,應該……選雞頭。”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卻以爲,該選鳳尾。”
崔林奇道:“二郎有何高見?”
楊帆道:“選擇雞頭,的確能馬上出人頭地,可是你的視界永遠都只有這麼遠了,地位也只有這麼高了。雞就是雞,飛的最高也不過站上柴垛。可是鳳呢,鳳翱翔於九天之上,天地何等廣闊,若想有大成就、謀大長遠,就算屈居鳳尾,比之雞頭又何止高出千百倍!”
崔林隱隱明白了楊帆的意思,試探着問道:“二郎之意是?”
楊帆道:“我顯宗不但得先天之利,而且在官場上我顯宗明顯佔據最大優勢。各世家長者不管是想讓家族繼續屹立一方傳承千年萬年而不倒,還是想讓子弟們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又或者經營農商,若是在官場中有人照應,其作用有多大可想而知。
再者,眼下這局面,我顯宗明顯佔據了主動,如果我們推波助瀾,促使朝廷繼續查下去,隱宗在官場上那點薄弱根基將蕩然無存。這個時候,沈兄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我真的很佩服你,佩服你的鼠目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