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飯的時候話都不是很多，段沉跟陸東旭一樣，小的時候家裡也有吃飯不說話的規矩。不過他天性比較散漫，不是很守規矩，桌上遇上喜歡說話的人，他也不介意多說幾句。
陸東旭顯然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
不過相處很和諧。
段沉碰上了喜歡的酸菜魚，忙着吃東西，偶爾得空，就給陸東旭夾上兩筷子。
兩人吃的差不多了，陸東旭主動問：“學長喜歡吃魚？”
段沉：“不然我爲什麼要帶你來吃？這幾個菜都是我喜歡吃的。下次如果你要請吃飯，帶我去吃你喜歡吃的東西就好了，這種分享纔夠真誠。還有，別總叫學長啊，感覺怪怪的。”
時刻提醒着他對方是他的學弟。
細細想一想，還挺虐心的。
沒想到陸東旭道：“……說不出。”
段沉挫敗。
“有這麼難聽？”
陸東旭搖頭，“不習慣。”
段沉擡了擡眉毛，問：“你是不是一直就把我當做一個學長啊？”
陸東旭想了想，“對。”
段沉哦了一聲，又開始吃菜，吃得心不在焉，好像吃不出味道了。所以說，他們果然還是泛泛之交，因爲工作等原因，多了一些接觸罷了……嗎？
對面陸東旭已經放下了筷子，捧着大麥茶喝。
段沉忽然覺得心裡很煩躁，片刻後，他起身，淡淡說，“回去吧。”
他們的桌子靠牆，段沉過去付賬，回來的時候直接拖過陸東旭的行李箱，沒出聲，直接走了出去。
陸東旭顯得有些無措，快步跟着上去。
外面就是大馬路，離學校大門也不遠，很多出租車等着生意。
段沉已經招了一輛車，也不需要司機幫助，直接把行李箱放到了後車廂裡面。陸東旭站在馬路旁，心裡有些着急，因爲段沉的面無表情。
“進去。”段沉拉開門，說。
陸東旭問：“你呢？”
段沉說：“我在附近有房子，跟你不順路。”
陸東旭不說話了，只是看着段沉，手搭在車門上，不進去。
氣氛僵持。
段沉說：“回去吧，好好休息。”
然後隨便擺擺手，轉身走了。
陸東旭站在原地看着，路燈照着段沉的背影。他想追上去，但是追上去應該說什麼？何況段沉走的那麼快，那麼瀟灑。
好像很想遠離的樣子。
直到段沉拐過街角，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問：“小夥子，走不走？”
陸東旭一聲不吭進了車。
一路上車內都很安靜。
陸東旭自己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爲什麼突如其來會變成這樣。
出租車開了半個小時，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段沉的短信。
——抱歉，我這個人有時就這樣，很任性，對不起啊。
車窗外，這個城市的燈火璀璨。暖黃色的、紅色的、綠色的，不甚清楚地掠過、閃耀、疊加，構成人們記憶中模糊的影像。
三個小時之前。
陸東旭坐在飛機上，想起段沉，那是念初中時就傾慕的學長，他發球的時候，是他見過關於網球最美好的樣子。
一個小時之前。
陸東旭對面坐着段沉，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歡酸菜魚。埋頭吃魚的時候，眼睛忽然擡起來看他，瞳仁是烏黑閃亮的，裡面有很愉快很輕鬆的笑意。
喜歡段沉給他夾菜。
很好吃。
半個小時前。
他從大洋彼岸回到了北京。一個人，帶着行李箱，在一輛出租車上，忽然覺得這個城市陌生的讓他感到害怕。
爲什麼？
陸東旭想，大概是段沉不跟他在一起。
段沉離開的時候，腳步很快，背影很瀟灑。
分明感覺留不住那個人呢。
現在，陸東旭低頭又看了一遍短信，一個字一個字，讀完，整顆心都已經沉了下去，很重。
陸東旭播了電話過去，手機屏幕照亮他的側臉。
司機沒什麼表情，冷漠地開着車。
川流不息的道路上，多少人與我們擦肩而過，別人發生着什麼故事，我們永遠不得而知。
這個世界，或許很枯燥很麻木；或許很精彩很閃耀。
因爲你。
通了。
陸東旭好像聽見了段沉的呼吸聲，也可能聽見的只是段沉的一聲輕嘆。
“小陸，抱歉。”段沉或許也在等這個電話，“我有點大驚小怪……你剛回來，應該累了，回家休息去，明天哥帶你玩耍去。”
陸東旭輕輕地皺了皺眉。
想聽的並非這些。
那天分享完那個故事時的心亂和緊張，一下子又回來了。
他想他應該說出來。
“段沉……我……”陸東旭停頓了一下，“我喜歡你。”
對面沉默。
大概過了幾秒。
“小陸，抱歉，我剛纔好像聽錯了什麼……大概是我——”
陸東旭第一次出口打斷他：“我愛你。”
一時間全世界安靜下來。
車在紅燈前停下。
司機轉過頭一眼後座，露出驚訝的神色。陸東旭察覺到了，回視過去，眼神清澈。
他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電話的另一端，段沉坐在樓梯口，身邊一罐啤酒。
他原本是神色冷然地盯着遠處的一盞路燈看的，飛蟲在鵝黃色的燈光裡，留下小小的影子，圍繞着光源不倦地飛着。
他想起了一些人。
想起那個初戀，眼睛是很好看，但是沒有陸東旭來的明亮，沒有那種真正的目似點漆；想起段河，到底是血緣兄弟，但是他們根本沒有能好好認識；也自然想起夏巧新，她對段河是真心的，所以他就應該自認倒黴？
段沉感到沮喪，爲了陸東旭的確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學長的事實。
他發現自己實在不懂感情，一開始他以爲只是喜歡對方那雙好看的眼睛，裡面有深藍色的海洋，賠上初戀才明白原來不是這麼簡單的。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彎了，於是重生前又找了一個女朋友，不需要彼此多相愛，只要都是認真對待感情就行了，結果被騙了。
現在一切重來，陸東旭還是那麼美好，他英挺、善良、溫和，帶着令人傾心的魔法。
段沉苦笑了一下。
然後想了想，發條短信過去，爲了自己的任性，他的舉動實在有點發脾氣了。
結果沒想到對方乾脆打了電話過來。
喜歡的少年說：“我喜歡你。”
他以爲自己聽錯了。
對方又說：“我愛你。”
簡直不可思議。
但是他明白自己很真的喜歡陸東旭，喜歡他微笑的樣子，喜歡他柔軟的頭髮，甚至喜歡他溫柔的沉默。
段沉終於笑了起來，暖黃色的光映進他的眼睛裡，說：“真巧啊……我也喜歡你。”
天涯共此時。
綠燈。
城市仍是剛纔的樣子。
所有模糊的幻影卻在一瞬之間彷彿清晰了起來。天幕下，萬家燈火閃耀，好像整個世界都被照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