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是一個脾氣很不好的人。
他當了幾十年的大皇子，甚至自己也成爲了父親。
可即便這樣，那位在宮中修道的皇帝，也沒有給他一個太子的名分。
即便他已經在朝堂上主持朝局接近十年，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肯叫大皇子一聲監國，可卻沒辦法稱呼他爲太子殿下。
但大皇子脾氣不好，從來不會在外邊表現出來。
只是有很多傳言，說大皇子每次生氣回到自己的府邸後，都會傳出被單方面毆打的慘叫，第二天早上府邸的後門都會擡出幾個黑色的包裹。
每當這種事之後的幾天，就會有想要討好大皇子的官員送上新的僕人。
可大皇子的那座府邸上，僕人的數量卻幾乎沒有變化過。
長久以來積攢的威勢，讓大皇子也沾染上了幾分皇帝的威嚴，更何況他在一言一行上都在模仿自己的父皇，這讓他至少從表面上威嚴更甚。
大皇子在說話間被人打斷這種事，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
加上皇帝讓自己的二弟把當朝三公之一的鐘雲禕當老師，大皇子心中本就不滿，此刻更是十分憤怒。
他的威嚴被人冒犯了。
大皇子面色陰沉的轉了過來，多年來的修養讓他強忍着自己心中的怒火。
眼前是一個穿着破爛道袍的年輕人，他身上的道袍甚至可以說是用補丁縫製成的，如果不是看這款式是道袍的模樣，否則一定會被人認爲這是一個乞丐。
實在要說的話，最能區分乞丐和這個年輕人的一定是年輕人那張俊俏的臉，還有臉上邪氣的笑容。
可還沒等到那些想要討好大皇子的鷹犬出口斥責那個道士，鍾雲禕卻搶先一步踏了出去。
這場拜師儀式的主角之一，當朝三公鍾雲禕竟然如此激動的迎接了上去，迎接這個看起來和乞丐更像的人。
“林道長說的這是什麼話，你能來就是老夫的榮幸了，若是誰敢說林道長煞風景的話，老夫第一個不會饒恕他！”
說完這話，鍾雲禕略帶威脅的眼神掃視了一圈，將那些剛剛還蠢蠢欲動的鷹犬們逼退回去。
而此刻在場，不缺乏精明的人物，他們的視線也都投到林壽身上。
雖然林壽是穿着一身破舊的道袍，但那出塵的氣質和容貌的確不是尋常人能擁有的，看年齡更是十分年輕，可就這樣一個年輕的落魄道士，竟然能夠讓鍾雲禕如此重視。
這些人自然看不出林壽有何神秘之處，但能夠讓鍾雲禕如此重視，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有可能嗎？
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莫非這人便是前些日子鍾雲禕十分重視的那個朋友？
大半年之前，天空文曲星現世白日裡恍若出現了兩個太陽，這是儒道晉升第三境界的異象。
那個儒道第三境界的修士自然是眼前的鐘雲禕，作爲冒犯了皇帝，被貶斥回家鄉的鐘雲禕，能夠重回朝堂，並且榮登三公之位與他是第三境界的修行者不無關係。
大黔開國數百年一直有的傳統便是當朝三公只能由第三境界的修行者來擔任，即使空缺也不會讓第三境界之下的者染指。
據說鍾雲禕被貶斥回家鄉花水縣之後，這才遇到了突破第三境界的契機。
或許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落魄的道士，就是……不然不可能鍾雲禕，對這個道士如此的重視。
林壽對着鍾雲禕微微拱手，臉上帶着笑容，隨後說道：“貧道這人比較招人討厭，不請自來怕耽擱了鍾先生的好事。”
鍾雲禕搖搖頭，說道：“什麼不請自來，只是林道長到了京城之後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老夫也不願意打擾林道長，因此沒辦法送上請帖罷了，在場誰能比得上林道長更算得上尊貴的客人？”
林壽聽到這話眼神若有若無的燎了鍾雲禕身後的大皇子一眼，嘴角微微翹起，並未繼續說話。
鍾雲禕連忙拉着林壽的手走進府邸當中，隨後引到二皇子面前。
鍾雲禕擡手對林壽介紹道：“林道長，這是二皇子，也是老夫接下來要收的弟子，是一個極爲聰慧的孩子。”
林壽聽到鍾雲禕介紹二皇子時用到了孩子這一詞，於是微微點頭，心中倒也知曉鍾雲禕算是比較認可這個二皇子，並沒有什麼不情願的情況。
“林道長！”二皇子微微拱手算是見過。
隨後鍾雲禕又指着一旁的大皇子和宋相介紹道：“這兩位是大皇子和當朝丞相宋廷輝。”
介紹這兩個人的時候鍾雲禕，就沒有那麼多情緒了，而餘下其他人並沒有資格讓鍾雲禕親自介紹。
隨後鍾雲禕又指着林壽說道：“這位是林道長，是鍾某極爲重要的友人！”
在重要和友人二字上鍾雲禕，咬字頗爲嚴重，任誰也聽出了這個道士在這位當朝三公皇子老師心中的分量。
即便是剛剛被冒犯的大皇子，此刻也陰沉着臉皮笑肉不笑地對着林壽點點頭。
不過法家第三境界的修士，當朝丞相宋廷輝卻用有些陰鷙的眼神看着這個道士，如果別人會怕了鍾雲禕，但他宋廷輝可不會怕。
林壽將面前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臉上掛着邪笑，微微拱手算是回禮。
一場風波正在醞釀，但此刻仍然處於風暴的前夕算得上風平浪靜。
能夠參加今日拜師儀式的權貴雖然不多，但數量也不算少，光是他們帶來的禮物，就堆滿了一間屋子。
這些禮物並不是送給鍾雲禕的，因爲鍾雲禕從來不收他人的東西，這是朝堂上下衆所周知的，尤其是那些御史臺上被遞了摺子的官員更爲了解。
這些禮物是送給眼前這位尚且只有十二歲歲的二皇子的。
雖然二皇子在法理上沒有繼承大統的機會，可誰也猜不透當今那個修道多年的皇帝心中的想法，多頭下注向來是這些權貴的生存之道。
大皇子和宋丞相自然也爲二皇子的拜師準備了禮物。
宋丞相送的東西是一口大鐘，上面卻刻畫的不是他們法家的東西，反而是儒家禮記上的一篇文章《祭義》。
這篇文章主要講述的是君臣父子、孝悌之義，鍾雲禕微微皺眉，作爲儒家當世最強的修士之一，對於本家文章自然十分熟悉對其中蘊含的意思更是十分了解。
這篇文章可是在提醒二皇子不要有非分之想，遵守孝悌之義。
二皇子自然讀過《禮記》，對這篇文章也知曉其中的意思，可他卻沒有生氣，反而頗爲惶恐的對着宋廷輝拱手行禮：“多謝宋相贈禮！”
宋廷輝面無表情，坦然接受了這一禮。
大皇子送的禮物是一件用着名貴材料製成的儒袍，他將儒袍拿起放在手中，隨後微笑着對着自己的弟弟說道：“二弟，你能夠拜鍾先生這樣的聖師當做老師一定要好好學習儒家的經義，日後和爲兄一同將父皇這江山治理好！來爲兄幫你把這衣服穿上如何？”
二皇子微微點頭，並沒有拒絕，躬身行禮說道：“多謝兄長好意！”
大皇子走上前去，站在二皇子身後，親手爲二皇子穿上了儒袍。
在這身華麗的如袍襯托下，二皇子顯得熠熠生輝。
可誰也不知道，在大皇子替二皇子穿袍子的時候，大皇子在二皇子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話。
“弟弟啊，雖然不知道父皇的用意，但是那個位置是我的，我的！”
給自己的弟弟穿好親手送的禮物後，大皇子臉上帶着柔和的笑容，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彷彿剛剛很辣的話語，只是錯覺一般。
“這身衣服很適合伱啊，二弟一定能成爲一個出色的儒生！”
“兄長的話我記住了！”
二皇子臉上也適時露出感動的神情，再次對着他的哥哥躬身行禮。
這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只不過二皇子記住的哪句話就不清楚了。
見到賓客來的都差不多了，鍾雲禕於是也讓下人送上來準備好的酒菜，這些飯菜並不是鍾雲禕的夫人準備的，畢竟此日來的賓客如此之多，是鍾雲禕花錢在外邊的酒樓定製的。
很明顯，有心之人認出了這些美酒佳餚竟然是鍾雲禕從外邊的酒樓定製的，心中除了有些驚愕之外，也忍不住感嘆鍾雲禕當真是個樸素的人，連個能夠負責宴會的廚子都沒有請。
不過來到此處的人也不是真的爲了吃上一口宴席，其中的人情交往纔是最重要的。
由於還沒到拜師的及時，此時賓客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互相交談着。
大皇子帶着宋廷輝在宴會各處走動着，時不時的和那些權貴發出親切交談的笑容。
二皇子倒沒有模仿他的哥哥去和那些權貴們談笑風生，如同真正的弟子一般緊緊跟在鍾雲禕的身後。
而見證了剛剛發生的一切的林壽，則是湊到了那些美酒佳餚旁邊，有些不顧形象的直接上手大快朵頤起來。
這番舉動，讓那些想要結交林壽或是心中好奇的權貴們頓時心生鄙夷，此刻竟然沒有人來煩林壽。
倒是林壽手指輕輕對着酒壺勾了勾，就有一隻酒壺連同一個杯子飛向林壽麪前。
只不過用杯子喝了幾杯之後林壽彷彿覺得有些不過癮，屈指輕彈那杯子便完好的飛回了原處。
這瞬息間不經意露出的小手段，則是讓那些賓客們認清了原來這個身上沒有一絲修行者氣息的落魄道士，竟然是個修爲不淺的修士。
畢竟剛剛那一手對力量的控制要求極高，恐怕普通的小修士沒有這般手段。
林壽的舉動在這羣權貴當中實在有些格格不入，但也由於這個原因，不少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這個堪稱奇怪的道士身上。
只不過很快鍾雲禕便帶着自己的未來弟子和真正弟子張白圭來到了林壽身邊。
鍾雲禕眼中絲毫沒有嫌棄，反而從隔壁的桌子上取來一盤新的佳餚放到林壽麪前，隨後笑着說道：“林道長還是這般灑脫，倒是老夫拘束於當前，有些進退維谷。”
林壽絲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道袍袖子擦了擦嘴，仰頭將酒壺當中剩下的那點酒液倒入嘴中，笑道：“鍾先生也會陷入進退維谷的境界嗎？貧道還以爲自從那日之後，鍾先生前方盡是坦途了。”
“老夫選擇的這條路又怎麼可能是條坦途，別看今日這府邸權貴衆多，但若是老夫真的想走那改革之路，這些人恐怕想把老夫的皮扒了喝老夫的血呢！”鍾雲禕絲毫沒有掩蓋自己意圖的想法，即便他身後就跟着，可能成爲皇帝的二皇子。
而二皇子聽着這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反而淡然的從隔壁桌子上又取來了一壺酒，隨後雙手奉上遞給林壽。
林壽臉上帶着輕笑，接過二皇子送來的酒壺，有些隨意的說道：“鍾先生這個新弟子，貧道看着倒有幾分皇帝相。”
鍾雲禕臉上也罕見的露出了慎重的表情，他知道眼前這個道士看起來隨意說的一句話，究竟有什麼樣的分量。
“林道長這話……”鍾雲禕也忍不住問道。
林壽嘴角微微翹了翹，食指放在自己的嘴脣中間，道：“鍾先生知道，這不應該多問吧？”
可能是由於林壽的話太過驚世駭俗，就連看起來少年老成的二皇子也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過隨後便搖搖頭苦笑。
“是老夫唐突了……”鍾雲禕如此說道，不過眉眼中的憂愁散去了些許。
林壽笑了笑，這也是爲何他願意和鍾雲禕做朋友的原因，隨後林壽在自己的袖袍中東找找西掏掏，最後拿出來被粗布包裹着的東西遞給二皇子。
“當初張白圭拜鍾先生當老師的時候，貧道送了禮物，你這個弟子貧道也不會區別對待。”林壽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將包裹遞過去的同時，順便在外邊的粗布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漬。
二房子絲毫沒有嫌棄的表情，恭敬地將包裹接過來，放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中甚至現場沒有打開的打算。
“多謝林道長的禮物，第一次見到林道長這樣的長輩本來該我送林道長見面禮纔是，準備匆促便把這個東西送給林道長，希望林道長不要嫌棄……”
說了感謝的話之後，二皇子便從自己的腰間取出一個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