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陸英志雖說的龍主要見布勤, 卻沒說不許甲定漪同行。他們一路向着東方走去,路過了不少民宅,龍域的百姓們看到陸英志, 都無比親切的和他打招呼。
布勤感嘆道, “沒想到你人緣這麼好, 這裡的人都認識你。”
“在十二位尊者裡, 我主要負責龍域裡的日常事務。”見布勤主動跟他說話, 陸英志連忙答道。
“那其他十一位尊者呢?他們都是做什麼的?”
“除了侍奉龍主,大都是負責聖殿裡的事物。”陸英志頓了頓說,“其實我也不大清楚。我們大都是獨自完成任務, 領了龍主的命令,悶着聲就去做了。”
“龍主直接給你們下命令嗎?”
“大都是左右兩位護法替龍主傳令。”陸英志說, “說起來, 雖然我是最晚成爲尊者的, 卻是見龍主面最多的。其他十一位尊者,大都不在聖殿裡生活。”
布勤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龍主他,是什麼樣子的?”
“你親自見了,就知道了。”陸英志想了想,還是說,“龍主他, 是個風華絕代的人。”
聽到“風華絕代”四個字, 布勤忽然想起了昨夜夢裡的那個人。只是他只記得那人一頭銀色髮絲飄逸, 卻一點都想不起, 他長什麼模樣了。
甲定漪一直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的聽布勤和陸英志的對話。直到一對巨大的石門出現在眼前,甲定漪才問道, “你可知道,龍主爲何要見他?”
“我也不知道。”陸英志說,“不過,右護法今早回來了,不知道和這有沒有關係。”
想到龍吟霜那個“人妖”,甲定漪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陸英志從懷中掏出一塊黑色玉石,形狀正和他脖子後面的龍印一模一樣。數十米高的石門中間,唯唯有一塊圓形空缺,看來正是爲這塊石頭準備的。將這塊玉石推進那空缺中,陸英志回手護住了布勤,說,“閉上眼睛。”
“啊?”布勤傻愣愣的,不僅沒有閉眼,反而因爲吃驚長大了嘴。
隨着石門向內打開,一陣強烈的颶風,帶着溼冷的陰氣,向着他們撲面而來,宛若陰曹地府裡刮來的陰風。
布勤一下就被風吹得眼淚鼻涕直流,好在被甲定漪一把拉進了懷來。等颶風消失,布勤從甲定漪懷裡鑽出來時,一條長長的透明鼻涕,掛在甲定漪胸口,一直連接到他鼻子裡。
甲定漪面露嫌棄,卻還是伸手將他鼻子上的鼻涕抹了下來。
陸英志感到肩膀被人一拍,轉過頭,竟然是甲定漪。甲定漪面不改色的將鼻涕全都抹在了陸英志肩膀上,然後沉色說,“前面帶路吧。”
陸英志點點頭,帶着甲定漪與表情錯雜的布勤,走進了陰曹地府——不,只是悠長黑暗、彷彿專爲鬼怪惡魔所造的狹長山洞裡。眼前一片漆黑,陸英志卻不點燈,而是將手放在了牆壁上,一路摸索着向前行進。
甲定漪也學着他的樣子,將手覆在了牆壁上。他指尖接觸到的,是許多平行的線條,線條中間還有一些原點,既有凸起也有凹陷。
“好黑啊。”布勤嘟囔了一句。
陸英志馬上小聲說,“別說話。搭住我的肩膀,跟着我走。”
布勤點了點頭。只可惜這裡伸手不見五指,自然也就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甲定漪將手搭在陸英志肩上,布勤跟在甲定漪身後,只伸手拉着他的腰帶。走着走着,布勤腳下踩了個指頭大小圓圓的小球。
他俯下身撿了起來,在手中揉搓了半天,只感覺這東西是橢圓形的,又硬又滑,冰涼刺骨。他將那個小球隨手塞進懷裡,沒想到走了不久,又踩到了一個。這樣接連撿了五個,布勤纔再沒有遇到小球。
撿完了小球,布勤就覺得無聊了。在完全黑暗潮溼的環境裡,他早就失去了時間的感覺。更別說陸英志不讓說話,布勤憋得簡直要爆炸了。
他又堅持了許久,依然不見道路完結。終於崩不住了,布勤探了探頭,輕聲說道,“你們有沒有聽到,周圍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話一出口,他所說的“奇怪的聲音”更加大了。初時像是風吹落葉的沙沙聲,此刻倒像是潮水向他們涌來。
陸英志想堵住布勤的嘴,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他甚至有些氣急敗壞,雖然聲音裡滿是暴躁,依舊不敢放開音量,“不是讓你別說話嗎!怎麼會這麼倒黴,黑龍睡了這麼久,偏偏我們一過,它就醒了。”
“黑龍是什麼?”潮水般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急,布勤自己就解決了自己的問題,“是蛇嗎?”
“黑龍是龍域的聖物,同時也是守護聖殿的怪獸。”陸英志急迫的說,“他們看不見光,只能靠聽聲音確定獵物的方向。現在開始,別再說話了,快跟我走。”
說完,陸英志就急匆匆的拉上布勤,向着目的地拼命狂奔。他能感覺到布勤一直在掙扎,想要掙脫他的手,可是他不能放手。這兩年他武功精進不少,想制住布勤,還是簡單的。
這種情況下,他只能先顧着布勤的安慰,至於甲定漪——陸英志相信,他絕對有辦法活下來的。終於到了隧道的盡頭,陸英志連忙掏出懷裡的黑色玉石,向黝黑的玄鐵門丟了過去。玉石剛剛好潛入了們中間的凹槽裡,玄鐵門發出一聲怒吼,緩慢的開了。迎面而來的,是數百盞幽暗的燭火光芒。
陸英志鬆了口氣,回過頭想詢問布勤的情況,就見站在他身後的,是惱怒的黑着臉的甲定漪。陸英志登時傻了眼,難道他剛纔抓的——是甲定漪?
甲定漪着一身黑衣,雖然沒見過黑龍的真面目,但此刻陸英志卻有了這樣一種念頭:若是黑龍化成人身,恐怕就是眼前這個玉面羅剎吧。或者說,黑龍是他獸化而成。
陸英志驚得合不上嘴,更招來甲定漪的厭煩。他說道,“我回去找布勤。你在這裡守着門,等我們進來,立刻關上門。”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省得你又拉錯了人,將黑龍拉了過來。”
陸英志赧然,只好囑咐道,“那你小心。聽說黑龍十分巨大,又力大無窮。被它纏住,多半性命不保。不過他眼不能視,只要能不出聲音,應該不會被他發現。”
陸英志剛說完,甲定漪就走出了玄鐵門,然後從懷中掏出了火摺子,吹出了火星。不僅如此,他還邊走邊大聲喊着布勤的名字。
陸英志站在玄鐵門裡,看着甲定漪的背影,不由得感嘆,若論起勇氣,或者說是意氣用事,自己實在無法和甲定漪相比。
甲定漪急速走了一段路程,估摸着應該到了與布勤分開的地方。只是這個地方不僅沒有布勤的身影,就連那令人聞風散膽的黑龍,也不見蹤影。甲定漪氣急敗壞的垂了牆壁一拳,又吐了口氣,勸誡自己靜下心來。
他這一靜,便發現地上有一道長長的拖痕,足有一米多寬,一直消失在岔路的盡頭。甲定漪接着微弱的光亮,環顧四周,原來這條隧道並不是筆直的,一直綿延向下不說,隧道兩旁還有不少岔道。甲定漪望了望臨近手邊的一個,只感覺陣陣陰風吹來。稍有不慎,恐怕就會跌進萬丈深淵裡。
只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思深究,就跟着拖痕走進了其中一個岔道。只是這裡太過溼冷,甲定漪手中的火摺子,經不起這陣陣陰風,就被徹底吹滅了。扶着牆壁,甲定漪小心翼翼的走着。
他心裡擔心着布勤,就連可能下一步就邁進深淵裡,也難以讓他放慢腳步。他走了百十餘步,忽然感到黑暗之中,眼前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甲定漪眼露兇光,一個閃身,將歸墟里的靈氣運於掌心,向那東西消失的方向打去。
他掌心的靈氣卻已不是當年的雜色相間,已成了純淨的藍色,有如燃燒的火苗。自然,這靈氣短暫的乍現,照亮了甲定漪眼前。只這一瞬功夫,甲定漪就看清了,眼前的不是什麼東西,而是一個人。
只是甲定漪有些遲疑,手下動作就慢了。他這一滿,立刻被對方抓住了破綻,膝蓋向着甲定漪腹部頂去。甲定漪用手肘堪堪護住,不知對方如何動作,又一陣腿風襲來,他被狠狠踢中了膝蓋,就倒在了地上。
這人武功套路與他見過的不同。霧靈山上的弟子,很少靠外功招式制勝,他們內功修爲高超,只要引出靈氣,隨意一招打出去,就能制勝。可是眼前的人,甲定漪未從他招數上感受到一絲靈氣,卻被他一腳踢到在地上。膝蓋疼得像要碎掉,根本站不起來。
那人並未再下殺手,而是用腳尖踩着甲定漪的脖子,問道,“你是何人?爲何驚擾黑龍休眠?”
甲定漪還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更別說,踩着他的人——長相竟然和布勤有幾分相似。剛纔雖然只是一瞥,但甲定漪吃了一大驚,這才慢了手腳。那人鼻眼與布勤十分相似,只是五官更加突出,也更加成熟。
甲定漪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又是誰?布勤呢?”
“布勤?”聽到這個名字,那人頓了一下,才接着說道,“你不老實。驚擾了黑龍,就扭斷脖子,給它做吃食吧。”
說完,他就高高擡起腿,向着甲定漪脖子劈去。就在腳跟距離甲定漪脖子只有半寸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
甲定漪劫後餘生般的心臟猛跳,才聽到遠處有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那人依舊踩着甲定漪的脖子,一隻手在胸前憑空一抓,竟然抓出了一團火焰。火焰在他手心裡燃燒,照亮了他的臉,也照亮了來人的臉。
跑過來的,正是陸英志。他看到二人的情景,不由得大驚,喊道,“左護法手下留情!他們是龍主召見來的!”
陸英志說的“左護法”,正是江湖上人稱火龍王的龍炎至。他聽了陸英志的話,纔將腳撤了下來。他將手拍在牆上,手上的火焰水瞬間消失了,反而出現在了牆壁上。牆上的平行線條之間,嵌滿了薄薄的火焰。
“左護法,這是……”陸英志面帶驚恐。
龍炎至擺擺手,“無妨。黑龍回去睡了。它再醒過來時,恐怕你我都已不在世上了。我們回去吧。”說完,他背過手,先走了出去。
“等等。”甲定漪在他身後問道,“你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年輕男人,比你矮半頭,長得……和你很像。”
“就在地上躺着。”
龍炎至背對着甲定漪,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甲定漪總覺,他的聲音不似剛纔那麼清冷了。只是甲定漪沒有功夫細想,他低下頭一看,果然布勤成大字形躺在地上。
陸英志與他同時到了布勤身邊,甲定漪卻看都沒看他,就將布勤抗在了肩上。陸英志跟在甲定漪身後,彎着腰看布勤的臉色,生怕他剛纔出了什麼事。見他面色依舊紅潤,陸英志才鬆了口氣,就跑到了龍炎至身邊。
比起龍吟霜,陸英志更願意跟在龍炎至身邊。雖然龍吟霜總是笑吟吟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笑裡藏刀;龍炎至就不同了,臉上總是帶着寒意,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可靠。
就算跟他說話,陸英志也沒那麼緊張,“左護法,是您從黑龍那救出他的?”
“若是黑龍想要他命,誰能救。”龍炎至用眼角掃了眼甲定漪肩上的布勤,問陸英志,“是你帶他回來的?”
陸英志答道,“是朝芩長老,我只是輔助他。右護法本來也要一起回來,只是爲了追回劉家人,只好與我們分開了。”
“龍吟霜……”龍炎至明顯還有話要說,卻沒有再出聲了。
甲定漪跟在後面,一直在暗中觀察龍炎至。龍炎至年紀應該與龍吟霜差不多,都過了而立之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不似龍吟霜那樣表情豐富,臉上倒沒什麼皺紋。
最讓甲定漪關心的,是他竟然能憑空生火,手中燃出火焰來。而且這火焰,竟然能形成薄膜一般,蓋在牆壁的條紋之間。最爲驚奇的是,隨着龍炎至向前走,火焰竟然能夠自己移動。身後的火焰逐漸消失,向前延展。
甲定漪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火焰。
誰知龍炎至頭都不回的說,“不要亂碰。”
甲定漪連忙收回手來。時間太短,他唯一的感受就是,這火竟然一點溫度都沒有。說是火焰,倒不如說是流淌的光束。
不過被龍炎至教訓了,甲定漪心中還是十分不快。就像被過度成熟的布勤教訓了似的。甲定漪心中氣不過,將手伸進布勤下襬裡,掐了他充滿彈性的屁股蛋。
“嗷……”布勤反應迅速,立刻哀嚎一聲,醒了過來。只是他雖然醒了,精神卻沒徹底恢復,只感覺自己被倒吊了起來,一晃一晃的。他用盡力氣大喊,“甲定漪快救我!我被大蛇叼走了!”
“閉嘴。”甲定漪狠狠打了下布勤的屁股,惡狠狠的說道。
布勤終於知道自己在甲定漪的背上,頓時嗚咽了起來,抱着甲定漪的腰哀嚎道,“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雖然我喜歡大蛇丸,但不代表我要被大蛇吃掉啊!”
“閉嘴。”甲定漪又說了一遍。
陸英志走在龍炎至身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竟然看到,很少露出笑意的左護法,嘴角竟然微微出現了一點弧度。只是一瞬間,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