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地獄之旅
相信很多人都不太瞭解精神病科醫師這個職業，認爲只要腦子認知上，行爲怪異像個瘋子就可以去找精神病科醫生，事實上這是完全錯誤的概念。因爲精神病科醫師是一個籠統的概念，其分類方法多種多樣，如果你去精神病醫院周遊一圈，就可以發現我們分爲很多的科室：
比如神經內科、老年精神病科、精神康復科、婦女兒童精神病科、中西醫結合治療科、酒與藥物依賴治療科、心身疾病科、心理治療與諮詢科等等病區，不同的病區有不同的醫師負責針對特定類型的病人。而這些科室對應的精神病科醫師的專業傾向也有所不同。精神病分爲輕性精神病和重性精神病，輕性精神病，也就是常見的焦慮、自私，極度自負，自以爲是，虛榮，虛僞，敏感，多疑、嘮叨憂鬱、強迫、疑病、恐懼、腦力易疲勞、失眠等等症狀，而重性精神病，則包括最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狂躁症、恐縮症、軀體疾病伴發的精神障礙、中毒性精神障礙、性心理障礙、人格障礙等等。
精神病科醫師不一定要有非常系統豐富的心理學知識，但是必須要有過硬的醫藥學知識，因爲精神病科醫師是有處方權的，我們需要掌握人腦神經系統的知識，而心理諮詢師沒有，他們需要了解的是心理學，犯罪心理學、怪誕心理學、變態心理學、認知心理學、性心理學等等。當然，精神病科醫師和心理諮詢師、心理輔導員的工作常常是分不開的，而一名出色的精神病科醫師往往也是跨專業的，你必須兼懂心理學和醫藥學方面的知識，越是經驗豐富懂得世故的老司機，知道的跨專業知識也就越多。而我負責的是所有精神病症狀中最怪異、疑難的那一種，因此我見到的精神病患者也比負責其他病區的輕性精神病的醫師更多，工作強度也更高。
高風險才能換來高回報，但是在我的行業裡，高風險有時卻也未必有高回報。
平素裡，在我們醫院值班的醫生只有一個，遇到緊急情況只能靠我自己一個人處置。我還記得我剛進這裡第二個月的晚上，一位病人產生了幻聽，對同屋的另一個病人又是椅子砸，甚至還端起開水去潑臉，我費了很大精力才控制住了那名失控的病人，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因爲經驗不足受了些傷，當我把受傷的病人帶到另外一間病房處理傷口的時候，燈一亮，旁邊的那名新來的護士甚至還被病人的慘相嚇得暈了過去，最後我只能先掐醒了她，再自己單獨處理病人的燙傷和外傷。所以精神病科醫師是一門很苦的職業，也因此，精神病科醫師的脾氣絕對個個都很好，極有耐心，這樣的性子是多年的苦痛經歷打磨出來的。
如果你以後想要幹精神病科醫師的職業，我希望你能夠三思而後行，因爲抱着不受傷的僥倖心理是沒有用的，全國的數據統計表明，精神科醫務人員遭受精神病患者攻擊率爲98.47％。
精神病科醫師和心理治療師、心理輔導師之間也經常聚餐，在一次餐宴上，我和一位跟我關係不錯的同事各自講了一些我們工作時的趣聞，我的那位同事是一名心理治療師，有催眠治療的資格，他幹這一行的經驗比我多兩年，他在聚餐的時候，跟我講起了他碰到的一個奇人。
心理治療師：“你見過人死而復活嗎？”
我：
“做這麼多年，還沒見到過。你碰到過？”
心理治療師：
“我碰到過，剛剛是上個星期二的事，那個病人死過三次，每次都會死個三五天，然後等她親戚都以爲她已經沒救了的時候，她又會突然活過來，從棺材裡爬出來，在屋子裡遊蕩，找吃的，把她的子女嚇個半死。”
我：
“是假死嗎？”
心理治療師：
“很難說，你知道咱們醫學上對死亡有嚴格定義，但是那個老太在接受神經內科的商主任檢查的時候，確定她的確是已經死了。”
這裡需要科普一下，醫學上對人死亡的定義是第一，大動脈的波動停止。第二，瞳孔放大固定。第三，腦電波的消失。
有時候，所謂的假死是指人的循環、呼吸和腦的功能活動高度抑制，生命機能極度微弱，用一般臨牀檢查方法已經檢查不出生命指徵，所以外表看來就像人已死了，但實際上還活着的一種狀態。
心理治療師：
“那個老太以前有過腦損傷，我認爲她所謂的假死是腦損傷引起的一種昏迷或淺度休克狀態，但是她自己堅持說不是，而是她去地獄遊蕩了一週，閻王又把她給放回來了。”
我：
“老年人麼，總是這樣，神神叨叨的，正常。”
心理治療師：
“不過我給她做了催眠，她說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我：
“什麼東西？”
心理治療師：
“雖然她上了年紀，但是她的思維還是挺清晰的，回憶了很多她‘死’的時候去地獄看到的景象。”
我：
“還真下去地獄了啊，她看到了什麼，閻王？長什麼樣？”
心理治療師：
“她說閻王是個青年男子，挺英俊的，不是那種傳統的戴着烏紗帽的形象。”
我：
“那麼大年紀了還思春啊。哈哈。”
心理治療師：
“她還說地獄是一片荒蕪的平原，四周都是奇形怪狀的石頭，天上黑漆漆的，沒有星星沒有月亮，只有一個個綠色的人腦袋飄來飄去，她一個人在那裡走了很久很久，還碰到了很多跟她一樣漫無目的到處走的人。裡面還有一些她認識的早就死去的親戚。”
我：
“該不會還有孟婆、奈何橋、彼岸花之類的吧？真要是有那些東西我也是服了。”
心理治療師：
“我當然也不相信她說的那些。不過她說的一些細節倒是值得我推敲，特別是她說她還見到了一些死掉的名人。像是李白、項羽之類的。”
我：
“不會吧，連李白都碰上了？她不會跟李白搭上話了吧？”
心理治療師：
“那倒是沒有，因爲她說她聽不太懂李白那些古人說的話，她知道她碰到的人是李白，也是其他死人告訴她的。”
我：
“那爲什麼那些人都死了，就她回來了？”
心理治療師：
“這一點非常有意思，那個老太說她能回來是因爲她前輩子是天上的仙女，官位比閻王爺還要大，閻王爺賣她面子，就把她給送回來了。”
我：
“真是有夠扯的了。”
心理治療師：
“我也這麼想。後來我把她叫醒後，她還告訴我說只要她不想死，閻王就不會帶她走，她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
我：
“這麼說，她是個不死人？”
心理治療師：
“她自己是這麼說的。而且，她還硬是要賣我一個香囊，說只要我拿着香囊，就可以有三次不死的機會。”
我忍不住笑起來：
“估計就是個推銷的，你不會買了吧？”
心理治療師：
“我是買了。”
說着，他真的拿出了一個香囊，然後展示給了我，我看到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紅色秀金絲的香囊，上面繡着福壽無疆的字樣，但是除此以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我：
“你居然真的買了啊，多少錢？”
心理治療師：
“五百。”
我：
“要五百？就這東西要五百塊？你居然還買了？這不給坑死了？”
心理治療師：
“你聽我說完。其實一開始，我也根本不相信她那些扯得沒邊的話。但是，在我給她做第二次催眠的時候，我卻有點動搖了。”
我：
“爲什麼？”
心理治療師：
“因爲我對她說，如果她真的能下地獄的話，麻煩她幫我找找我媽，我媽四年前就死了。本來我也只是說了句玩笑話，可我沒想到的是，她在接受催眠後居然見到了我媽。我媽四年前就死了，但是她卻真的碰上了。”
我：
“你怎麼知道她碰上的？”
心理治療師：
“她說了我媽的名字，文娟。”
我：
“文娟這個名字也不少見吧，也許被她蒙對了呢？”
心理治療師：
“連姓也被她說中了，酈，這個姓氏相對來說不多見，如果她是猜中的，我真的很難想象。”
我：
“會不會她事先調查過你的檔案什麼的？”
心理治療師把嘴巴湊到了我的耳邊說：
“我媽改過名字，文娟這個名字，是我媽的早先稱呼，根本不是身份證上的名字，這個名字只有我跟我爸知道。而且，她還知道我一歲半的時候得過血管瘤，鼻子上的疤，是做血管瘤冷凍手術留下的。這事，除了我爸，連我老婆都不知道。那患者還說我媽在念叨我今年清明沒去看她呢。說起來，我今年清明太忙，也的確沒回家，也算是心裡有愧吧。”
我：
“所以你就買了這個香囊？”
心理治療師：
“算是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吧，誰不怕死呢，你說是吧？”
三年後的一次，我的這名朋友被一名精神病人用熱水瓶砸破了頭，只差半公分，那碎片刃就會插進他的太陽穴，置他於死地。
後來他清醒後回憶起那次事件的時，一個勁地說他昏迷的時候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到了地獄，見到了閻王，閻王看到了他身上的那個香囊，就把他給送回來了。那天他也是突發奇想才帶着那個香囊在身上，平時他都不會隨身攜帶。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許那不過是一種巧合，也許那不過是他在做夢。
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明白，那就是我也想要一個他那樣的香囊。
畢竟，誰不怕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