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猜到了一切,爲什麼不當場拆穿我?我可不可以認爲,其實你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恨我?你是不是還在試着努力地將一切對我的傷害減到最低?”裴曜辰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凝視着她,一臉的奢望。
夏至禁不住冷冷地笑了,“裴曜辰,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在你將一個女人那般羞辱踐踏遺棄之後,她還是愚蠢地愛着你,想和你重新開始嗎?這種小說電視裡的狗血橋段,絕不會在我夏至身上發生!所以對不起,得讓你失望了!”
裴曜辰的眸子瞬間黯淡了,苦澀地說:“如果不是,爲什麼不當面拆穿?”
“因爲當時我處於劣勢,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傻到將性命交於你手上!而且,我也厭倦和你糾纏下去了,所以決定儘可能不動干戈地和孩子一起消失。只是你一直貼身守着我,讓我沒辦法脫身,所以才讓人先將孩子悄悄帶走,再伺機脫身。”
“何苦?何苦用那麼危險的方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我不急打方向盤,你的一隻手就沒了?”想起當時驚險的情景,裴曜辰仍然心有餘悸。
“車禍是意外。本來我是派人中途攔截的,但看你的陣仗,擔心會火拼,便有些猶豫,不想無意中扯掉了作爲動手暗號的髮帶,我一亂便伸手出去想抓回來,結果就出了車禍。我的人立即將我帶走。本來我以爲我們就此結束了,以爲我終於可以和孩子過我一直渴望的相親相愛的生活了,卻沒想到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內。你竟然看透了我的一切,就那樣不動聲色地又將孩子奪了回去。”
“我不得不來。爲了孩子而來。可是卻沒興趣再報復你了。管家說得對,孩子是無辜的。他是我們共同的孩子。我沒有權利在他還沒有選擇能力的時候就殘酷地將你從他生活裡驅趕出去。他不該爲我們的恩怨買單。所以,我希望我們平心氣和地好好談談孩子的撫養問題。看看我們能不能像正常的離婚夫婦一樣和平解決。”
“我希望你能把孩子交給我來撫養,因爲這些年孩子最缺最渴望的是母愛。當然,我也不會剝奪你作爲父親的權利。你可以每個星期的週末來看他,或者帶他回去跟你住兩天,這些都沒問題。這樣做,會讓孩子覺得仍然同時擁有我們倆的愛。這對孩子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和平最低傷害的方式。也是我的最低底線。你不必急着答覆我。我會回到我自己的家等待你的答覆。在此期間,我希望你不要來騷擾我!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告辭!”
夏至說着起身站起,轉身就走。
裴曜辰坐了起來,本能地伸手去抓她,卻在快要觸到她的衣角時無力地垂下了手。
她肯回來,肯對他說這麼多,肯讓他以父親的身份仍然留在孩子的生命裡,那的確是她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這樣的結果,他從來不敢奢望,他一直以爲她恨他恨到了極致,已經有些人格扭曲了。
正因爲如此,他纔沒辦法放心地將孩子交到她手裡。
可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他心理陰暗。
她的確恨他,可是無論她的恨有多深,她的內心仍然像從前一樣善良。
她最終還是沒有對他下狠手。
這樣一個善良的女孩,他多想死皮賴臉厚顏無恥地再纏上,可是卻已經沒有了這種勇氣。
確切地說,是徹底失去了資格……
他親手毀掉了他原本可以美好的愛情,甚至生命……
夏至衝出病房,低着頭徑直往電梯走。
一直守候在門口的阿徵一把拉住了她,低聲問道:“你去哪?我送你!”
夏至搖頭,“不用了。我自己想隨意地走一走。到底去哪,我自己都還不清楚。你不要跟來,我現在看誰都不順眼跟誰說話都覺得心累!所以,放手讓我走!”
阿徵怔了一下,緩緩放開了她的手。
夏至低着頭加快腳步匆匆走入電梯。
看着她一臉冷漠的表情,阿徵的心慌亂得不行,想追上去,卻又怕惹她不高興,不追上去,又實在放心不下,一時之間,不由糾結萬分。
謝子怡看出他心裡的糾結,上前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溫柔地勸慰道:“不必擔心她。她不會有事的。當初在那麼傷心的情況下,她尚且可以獨自一個人挺過來,而且還活得如此出彩,更何況現在這種她明顯處於強勢的狀態呢?難道你沒注意到我曜辰哥哥纔是心死如灰的那個人嗎?”
阿徵聞言往病房看去,果然看到裴曜辰一動不動地仰面躺着,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散發着一種生無可戀的氣息。
他莫名覺得痛快,冷哼道:“這都是他自作自受!”
謝子怡嘆了口氣,“他其實也很可憐。他也是個受害者。如果當初,爺爺不是固執地想掌控他的人生,或許所有的悲劇根本就不會發生。他和夏至,很有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如果硬要怪,我覺得爺爺纔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不過現在怪他也沒意義了。他已經去世了。而且我聽說他去世前也很後悔自己曾經對曜辰哥哥的野蠻幹涉,並且也取得了曜辰哥哥的原諒。其實曜辰哥哥也很善良。要不然他怎麼會願意和爺爺盡釋前隙?最重要的是,當初他是真的對夏至無慾無求,是真心地三番五次地想將她從爺爺的魔爪裡救出去。只可惜,命運弄人,夏至懷上了他的孩子,而他對莫硯秋的執念讓他最終做了一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
說到這裡,謝子怡心酸得想哭。
頭一次是真心覺得裴曜辰是可憐的,頭一次那般理解他同情他。
而過去,當裴峻山一次又一次粗暴地干涉他的人生時,她是暗自歡喜的。
因爲她覺得這天底下唯獨只有她纔有資格留在裴曜辰身邊。
現在想想從前,她真的是荒唐得厲害。
甚至剛剛在和夏至對峙的時候,她還在有所不服……
阿徵見她淚光閃閃動情得很,便遞了紙巾過去,“別人的事而已,也值得你傷心成這樣。”
“他不是別人。是我曾經愛過的男人。現在即便不愛了,也是我的親人。我心疼他,同時爲自己曾經對他做過的種種荒唐事感覺到後悔愧疚。不得不說,我也在他和夏至的感情裡起到了很壞的作用。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現在一定還在想方設法地要破壞他們。阿徵,我是個壞女孩!真的很壞很壞!讓你遇到像我這樣的女孩,真的對不起。這樣的我,你真的還可以接受嗎?”謝子怡淚水盈盈地擡頭看他。
阿徵嘆了口氣,“你也說過,那是你在遇到我之前所做的事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以後好好的就行了。你也看到他們的例子了,糾纏過去是複雜的痛苦的。這是前車之鑑,我們不必重蹈覆轍。我們都要好好的!”
“阿徵,你真好。”謝子怡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阿徵卻有些心不在蔫,心裡仍然擔心着夏至。
夏至衝出醫院後,就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走。
現在正是七月流火的天氣,雖然已是傍晚,可是仍然灼熱得令人覺得呼吸都是艱難的。
夏至卻沒有任何感覺,只是行屍走肉般地走着。
在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她都沒有注意到對面的紅燈,就這樣呆愣愣地筆直往前走。
直到一聲尖銳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她才驚得止住了腳步,看着那輛停在路中間的大貨車連退了幾步。
長相粗野的中年司機從車裡探出頭來,指着夏至破口大罵,“你這死女人想死去臥軌跳樓都可以,跑到馬路中間禍害別人做什麼?MD!老子如果不是心情好,非把你丫揍死不可!”
夏至臉色蒼白地彎了彎腰,“對不起!”
中年司機無視她的道歉,又狠罵了些不堪入耳的話,這纔開車離去。
夏至沒有再過馬路,而是退回到路邊花壇處坐着定了定神,最後走進了一旁的咖啡廳裡。
她知道她不能再瞎走了,再瞎走下去只怕真的會糊里糊塗地把命丟掉了。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她夏至可真的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了。
她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了下來,要了一杯咖啡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一杯咖啡喝完,她混亂的大腦慢慢平靜下來。
她又要了杯咖啡,還要了一塊CHESS蛋糕。
雖然毫無胃口,可仍然強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還是那句話,生活再艱難,她也得高高昂着頭繼續走下去!
活着,就是希望。
活着,纔有可能看到孩子成長……
她不但得活着,而且還得儘可能地活出色彩來,只有那樣,才能不辜負這條生命,也才能給孩子做出榜樣。
肚子飽了,思緒也清楚了,夏至才起身走出咖啡廳,坐的士回了自己的住處。
推開門,只覺得一股黴味撲面而來,讓她記起她已經很久很久都不曾回到這個毫無生氣的屋子了。
想起那麼多日日夜夜縮在牆角里舔食傷口的情形,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但願這一次裴曜辰不要再讓她失望。
她真的真的不再想糾纏於過去的恩怨裡了,真的真的想拋開一切愛恨情仇,從此以後和孩子快樂地生活在陽光下了。
老天會庇佑她嗎?
她扶着樓梯慢慢上了樓,走進臥室,徑直來到窗前彎下腰,透過望遠鏡,她再次將裴家的一切看在了眼裡。
那裡靜悄悄的,除了幾盞路燈之外,看不到有人走動,那幢奢華的主樓漆黑一團,並沒有像從前一樣黑幕還沒降臨便已經點燃了華麗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