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四月初六,西山試驗場。
“轟!”
隨着一聲轟然炸響,一輛新式炮車後坐了一步距離,一枚炮彈伴隨着火光和硝煙向前飛去,跨越兩百米的距離,砸在一塊足有二十釐米厚的松木靶子上,輕鬆扯了一個大洞,之後仍有餘力飛行許久,落地後又荒地上擦出了一大道痕跡來。
“好啊!”安全部的謝光明見狀激動地叫了出來,“這纔是真正的火炮!”
說完,他就轉向旁邊的姚崇義,喊道:“姚哥,就是這個,趕緊定型量產吧!虎威炮我們都不要了,全給海軍得了!”
姚崇義得意一笑:“得,那你趕緊簽字吧,我們這邊先做着,等這個月大會正式報告。呵,這個‘獅吼’項目我跟了半年多,終於搞定了。”
“獅吼”指的就是旁邊這門最新式的火炮了。這種新火炮口徑75mm,長1200mm,發射1.6kg重的炮彈(約3.5磅),炮身重約265kg,比虎威炮大了一圈。
姚崇義作爲工業部的元老成員之一,之前一直在默默管理着虎蹲炮和虎威炮的鑄造,積累了大量經驗,因此被指派爲工業部下屬的“金口第一鑄造廠”的廠長,負責日常生產的監督和新型獅吼炮的製造。
這型火炮從當初研究出低燃速炮藥之後就開始設計,直到金口鑄造爐投產才能真正量產,過程中可謂坎坷頗多。當初他們也曾試過模仿鑄造虎威炮的方法,用多爐鐵水同時注入模具試製75mm火炮,但雖說只是多了幾十公斤,結果就大不一樣,試造出的火炮在打了幾發就產生了裂紋,很明顯是不合格的。直到金口鐵廠的運行步入正軌,鑄造用鐵水既在質量上得到改善,又在單爐產量上大幅提高,藉助這兩處技術進步,獅吼炮才成功鑄造出來。
現在第一批樣炮已經生產出來,自然就拉到西山試驗場來測試一番了。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測試了,當時在金口生產出來沒多久,姚崇義等人就拉着它去附近的山林裡好好打了一通。現在拉過來給謝光明等人展示,更像是個展銷會。
相比之前60mm口徑的虎威炮,獅吼炮不僅在材料上取得了進步,還得到了更精密的加工——由於灰口鐵可以切削加工,所以第一鑄造廠配備了水力鏜牀,用於把炮膛切削圓滑。
總體來說,獅吼炮的威力和射程要遠遠強於虎威炮。在200m的距離上,它能夠輕鬆擊破船殼級別的木靶子,如果換成人體怕不是能一連穿十幾個;500m的距離上,它仍然有可觀的殺傷力,此時散佈半徑也不過50m,呃,別嫌大,擊中密集的步兵方陣夠用了;最遠可以打到1000m外,雖說這個距離已經沒有準頭了,但一旦有倒黴蛋被打中,還是一個至少重傷的下場。
之前的虎蹲炮、虎威炮實際上都是試水性質的火炮,相比於冷兵器,威懾意義更甚於實戰意義。而獅吼炮可是真正的軍國利器,拿到戰場上是能夠發揮出重大作用的。
隨着展示的進行,謝光明更是讚不絕口,迫不及待地拉着姚崇義問道:“那如果大會批了的話,下個月能湊夠四門嗎?”
姚崇義啞然失笑:“呃,這個,恐怕還得過段時間,現在成炮率不高,鑄五門只能出兩門……”
不過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現在新炮的質量控制還很不穩定。第一批試造了五門,其中三門在兩倍裝藥的時候就炸膛了,剩下的兩門卻在多次三倍裝藥測試後仍然穩固,上下限差距之大令人費解。
謝光明聽了他的解釋,也感到了奇怪:“爲什麼會這樣?沒什麼辦法嗎?”
姚崇義搖搖頭:“據季國風分析,這三門廢品應該是在鑄造過程中出現了不可控的缺陷,別的部位強度足夠,怎麼炸都沒事,但萬一有缺陷就拉跨了。要解決有兩個辦法,一是增加壁厚,二是多鑄幾門選出好的,說不定鑄着鑄着融會貫通了就改良了。嘛,這門炮都二六五了,再加厚恐怕就得上三百了,你們願意?所以還是忍着這個良品率慢慢等吧。”
謝光明摸着下巴說道:“也是,能輕最好還是輕點,我們就那幾匹馬,跑現在的爛路實在是不輕鬆。等就等吧,反正炮兵也就那點,多了也用不了。倒是按你說的,重一點成炮率就高,那乾脆就做批重的特供給海軍唄,他們船上無所謂。輕炮還是要優先供應陸軍,畢竟陸上的威脅纔是主要的嘛。”
“嘿,”姚崇義搖了搖頭,“這個還是你們安全部去跟海洋部爭去吧,我只管鑄炮。”
“沒問題,”謝光明拍着胸脯說道,“韓鬆這些主力都在南方沒回來呢,大會上他們絕對說不過我們!”
“行吧。”姚崇義拍了拍這門灰黑色的新炮,“那麼,東海03式輕型野戰炮‘獅吼’,這就開始量產了!”
但沒想到,這獅吼炮後來竟在全體大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
四月廿三,東海堡禮堂。
“……所以,我們目前的火炮製造技術,是肯定無法與工業時代相比的。如果要比較的話,大約相當於18世紀後期的技術水平,不過……”
東海商社管理委員兼工業部長季國風站在講臺上,對着近200名股東介紹着目前武備組的生產情況。
今年是東海商社登陸這個時代的第四年,也就是三週年了,按照當初改制會議制定的制度,今年七月份就是管委會換屆的時候。所以,最近不少人蠢蠢欲動起來,想搞個大新聞,哦不,是實踐東海商社的共和制度,競選下一任首席管委。
自然,他們的最大敵人就是這三年幹得還不錯的現任首席張正義了。這屆管委帶領東海商社走過了最初的困難時期,成功在當今的地盤上紮下腳跟,成績有目共睹,張正義也建立起了威望,連任概率是很大的。
所以嘛,想要擊敗張正義,就得從打擊本屆管委的威望開始。從去年底,全體大會上就有了些火氣,不時有人貶低或質疑現任管委的決策,到了今年,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最近武備組成功量產了75mm的獅吼炮,安全部喜滋滋地提交了一個新炮兵編制計劃。本來是件大好事,沒想到卻引來了某些人的質疑,認爲花費過大,是窮兵黷武。作爲工業和軍事方面的頭頭,季國風和高正不得不在全體大會上對此事做一個報告。
客觀來說,東海商社面臨的安全形勢仍很嚴峻,加強武備是很有必要的。但他們剛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心裡實在是不想再起什麼波瀾了。如今各部門都在大發展,哪裡都要錢,軍備上每多花一點別處就要少一點。而且他們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別處的花費算是“投資”,現在的投入以後會有更多的回報,而軍事投入則純屬“消費”,花下去也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收益。
“既然是18世紀末的技術水平,”此時臺下有人打斷了季國風,翻着一份資料,問:“根據武備組整理的資料,真實歷史上這時候戰場上已經普遍應用12磅乃至24磅的大炮了,你們這獅吼炮撐死也就跟四磅炮相當,那麼什麼時候才能出真正的大炮呢?”
季國風定睛一看,原來是文化部的喬玉山,是“憲政派”的一員,最近很是活躍。他正要開口解釋,臺下的林小雅就嘟囔着打抱不平起來了:“真是不幹活就沒點斤兩,平日屁事不頂,說風涼話倒是本事不小。”
“啪!”此時旁邊的主持人饒文輝敲了一下驚堂木,“安靜,請按秩序舉手發言。”
臺下安靜起來,於是季國風開口說:“剛纔我正要說到這點,雖說我們的總體技術相當於18世紀末的水平,但是細節上有很多區別。我們既有優勢,又有劣勢,所以造出的火炮不會與那時一模一樣。
所謂優勢,主要是材料和理念的優勢,而劣勢,則是技能和規模上的劣勢。
相比歷史上的前工業時代,我們能夠明確有目的地生產精煉鐵,這是材料上的優勢。同時,我們有着後世的冶金學知識,因此能夠針對性地對火炮進行退火和回火處理,之後還可以用水力機械進行精加工。在火炮設計上,我們也可以直接汲取後世的先進經驗,我們現在甚至可以根據火藥的爆炸規律來針對性地設計火炮造型,這些都是理念上的優勢。這些優勢能讓我們能製造出一些很好的小型火炮,甚至可以優於工業時代早期的同類產品,獅吼炮就是這樣的產品。
當然,這不是說我們就無敵了,我們現在在規模和技能上仍然差得遠。規模大家都懂,而技能就是手藝、經驗,這些東西是不會因爲你懂得一些技術名詞就一下子學會的。
歷史上17-19世紀的歐洲和中國,已經出現了超大型的鑄造工坊,有着用幾十年的積累建設起來的大型冶煉和鑄造設施,有上百名經驗豐富的傳統工匠。他們看看顏色就知道火候夠不夠,聽聽聲音就知道鐵水是什麼情況,用手就能把數千斤的砂子堆成模具,所以他們能鑄造出重量以噸計的巨型火炮。
而我們則完全沒有這些積累,除了羅老頭等少數幾個資深鐵匠,其它股東和勞工基本都是從零做起的。所以不太依賴鑄造技能的小型火炮我們能做得很好,而需要豐富經驗和大型冶煉設施的大型火炮則完全做不出來。”
臺下衆人表情各異,剛纔講到優勢的時候有不少人鼓起掌來,但後面季國風強調了一下困難,他們又冷靜下來。
喬玉山猶豫了一下,爲免太拉仇恨,把“你們工業部幹什麼吃的”嚥了下去,問了一句:“爲什麼會有這麼大差距,你們工業部沒想什麼措施改善嗎?”
季國風聳聳肩,說:“我們上個月提過一個方案,找一個水力充沛的地方建設一個大型水力工坊,以提升工業能力,但是全體大會沒通過啊。”
目前的水力工坊,即使使用改進後的水車,平均功率也很難超過五千瓦,大大限制了水力機械的使用。爲此,工業部曾經提過一個極富木工朋克色彩的方案,即把十個或更多個水車連接在一起,建設一個能提供五十千瓦動力的“大型”工坊,以跳過大型鑄造需要面對的各種難題,直接過渡到機加工時代。
隨後又有人質疑了一下生產成本。現在獅吼炮一個月計劃鑄造十門,但預期合格的只有三門,綜合成本很高。季國風解釋說是“必要的學習成本,如果有建議可以去現場指導”,對方對此也只能無話可說。
之後簡單問答了一下工業部其它產品的生產情況,季國風這就算過關了。
接下來高正板着張臉上臺,他纔是今天主要被懟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