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謝家的孩子嗎?”韓鬆抱着這個哭鬧的小男孩,有些手足無措。
狄柳蔭倒是有些經驗,將他接了過去,逗弄了起來。
旁邊的楊平撓撓頭,說道:“剛纔院子裡的人好像在喊什麼‘相模太郎大人’什麼的,不會是哪家的貴人吧。哦,等等,看,有人出來了。”
幾個侍女從大門中跑出來,帶着門口的幾個武士朝這個方向疾奔了過來。
其中領頭的一個侍女一把抱過這個小男孩,自己也忍不住流出淚來,然後一邊哄着他,一邊把他帶回了謝家宅子裡。剩下幾個侍女看見東海人的短髮,大概是又把他們當成和尚了,雙手合十道謝起來,然後又排成隊走回去了。
幾人在街角傻傻站着,有點摸不着頭腦,這是什麼情況??
過了一會兒,剛纔的一個侍女又跑了出來,對他們鞠了一躬,然後哇啦哇啦說了幾句。
“她是請咱們進去說話。”楊平翻譯道。不過有個代詞他覺得自己是聽岔了,沒敢翻譯出來。
韓鬆轉頭看了狄柳蔭一下:“你怎麼看?”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有些意思。”狄柳蔭聳聳肩,“反正無事,去看看吧,我覺得不像是壞事。”
幾人跟着侍女進了謝家大門,發現門內站了一排侍女,嚇了一跳。
狄柳蔭拿着禮單,不知道該給誰,連忙悄悄問旁邊的楊平:“現在這邊訪客是怎麼個流程?”
楊平也沒見過這種大場面啊,支支吾吾說不上來,還好前邊過來一個尼姑,接過狄柳蔭的禮單,掃了一眼之後有些驚訝,然後連忙敬了個禮,讓人把禮物搬下去。
“那個……”狄柳蔭忍不住問起對面的尼姑,“請問師父,這裡不是謝家嗎?”
尼姑聽他一口口音迥異的日語,有些奇怪,一邊請他們繼續向裡走,一邊用漢話說道:“叫我道淨即可,莫稱師父。這裡確實是我謝家,對諸位有所怠慢,還請包涵。本來今日原有貴客來訪,我家是不見客的。不過我家照顧不周,致使貴客出了意外,還好有諸位出手相助,才未釀成大禍。所以貴客想見諸位一面,以當面道謝。”
原來這個道淨尼姑就是謝國明的遺孀,在他死後出家爲尼了。不過日本人的出家很多時候只是個形式,她身爲尼姑,仍然在謝家操持不少俗務。
這時衆人已經穿過了宋式的有假山和池塘的庭院,登上了宋式的高腳木屋,在侍女的服侍下脫鞋準備進入宋式的榻榻米房間。一直在旁邊默默跟着的袁修這時說話了:“不知道淨師父所說的貴客是哪位?我方應以何種禮節相待?還請指教一下,莫要怠慢了。”
道淨微微一笑,說:“莫要拘禮,貴客是現任徵夷大將軍宗尊親王,親王平易近人,諸位以常禮相待即可。”
說着,她拉開了前面的一扇紙拉門,裡面是一間不大但是採光很好的榻榻米房間,四人圍着一張矮桌正坐着。正對着門的是一個衣着華麗的少年,門右側是一個三十多歲穿着宋式衣裝的高大男子,左側有一箇中年日本男人,旁邊坐着剛纔那個墜落的小男孩,眼睛仍然紅着。
狄柳蔭聽到“宗尊親王”的名號,腳下一踉蹌,差點摔倒。韓鬆扶住他,用力掐了一下,然後拉着他,學着四人的姿勢,走進房間正坐起來,又略一附身行了個禮。
楊平和袁修等人本來就有所猶豫,見房間狹小,乾脆就沒跟進去。道淨笑了一下,拉上了門,請他們到旁邊的房間暫坐喝些茶。
也難怪他們吃驚,這個宗尊親王來頭確實了不得,他可是日本國現任的“徵夷大將軍”,也就是俗稱的“幕府將軍”!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鎌倉幕府時期的將軍,和後世德川幕府的將軍可是大不一樣。
鎌倉幕府時期的政治架構,是一種“雙層傀儡”的結構。天皇是幕府的傀儡,而幕府將軍又是“執權”的傀儡。
這個時期的幕府更像是一家股份制公司,由多家實力領主聯合組成,將軍扮演着企業法人的角色,背鍋你去,實權沒有。而領主們選出“執權”掌握幕府的行政,相當於CEO。
執權本應是公推出來的,但由於北條家勢力最大,做得也還可以,所以由他家長期擔任。後來北條家又利用各種手段排除異己,到了今天已經一家獨大,可以說是日本的實際統治者。
之前的幕府將軍是由藤原家擔任的,但是藤原家與九條道家關係密切,而這個九條道家是北條家的政治對手,因此北條家找機會廢除了藤原家的將軍傳承,改立當今天皇的庶長子宗尊親王爲將軍。反正他們天皇家當傀儡都當習慣了,再當個傀儡將軍也正好是專業對口。
宗尊親王沒什麼實際權力,掌握的兵說不定還沒韓鬆多,不過在封建制度根深蒂固的日本,他這個身份的震懾力還是挺大的。
韓鬆和狄柳蔭也入鄉隨俗,長坐在榻榻米上,雙手按地,把頭一低,口稱:“在下東海韓鬆(狄柳蔭),拜見親王殿下。”
宗尊親王現在只有十五歲,不過他們皇族沒什麼事可做,終日只能研究學問,對漢語很是精通,當即用流暢的明州口音漢語說道:“兩位免禮。”
隨後右邊那個宋人男子起身行禮,自我介紹了一番,原來他就是現任的“謝太郎國明”。
然後他又把另幾個人也介紹了一下。宗尊親王自不必說,左邊的那個日本男人是“小侍所別當”北條實時,小男孩是宗尊親王的“烏帽子子”相模太郎時宗。
“小侍所別當”和“烏帽子子”是什麼,謝太郎也沒細說,東海兩人完全不明白,只能跟着點頭致意。不過既然是北條家的人,兩人自然多留意了一下,但光看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
實際上,“小侍所”是將軍的警衛機構,“別當”就是小侍所的首領,這個北條實時可以說是宗尊親王的首席警衛員(兼監視人)。
而“烏帽子子”和後世常說的“乾兒子”差不多。按日本的習俗,男子在元服禮時應當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爲他帶上一頂烏帽子,並且給他起個名字,從此兩人結成父子之親,長者稱爲“烏帽子親”,幼者稱爲“烏帽子子”。這個相模太郎,就是被宗尊親王執行元服禮,成爲了他的乾兒子,相模太郎時宗這個名字也是宗尊親王給起的。
那麼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有這種榮幸,能請到一位皇族將軍執行元服禮呢?當然不會是一般人。他就是鎌倉幕府第五代執權、威權深厚的北條家家主北條時賴的嫡長子,北條正壽!
正壽這個名字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之後會把北條家的姓與宗尊親王起的名結合在一起,使用一個新名字,也就是著名的……北條時宗!
北條時宗的主要功績是抵抗了元軍入侵。他後來繼承執權大位,在元朝入侵的時候調動起整個日本的武力,成功抵禦了元軍的攻擊。雖說元軍主要是被颱風擊敗的,但北條時宗至少爭取到了等颱風的時間不是?要是沒人抵抗,元軍順利登陸,颱風再猛也不管用了。
不過這個後來的日本英雄現在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今年,他剛剛由宗尊親王執行了元服禮,按慣例應當在日本各地遊歷一遍。宗尊親王其實也只是個大孩子,在鎌倉待久了心裡癢癢,也藉此機會向北條家提出以“烏帽子親”的身份陪同時宗出遊。由於他之前表現得還可以,很符合傀儡的氣質,所以北條家也就同意了,不過例行的由北條實時全程陪同。
當然,日本一片窮山惡水,能有什麼好玩的?所以他們走着走着就到了全日本最繁華的地方——博多。到了博多,又聽說了謝國明的事蹟,就跑來謝家參觀一下。
謝太郎前不久還在擔心失去靠山之後謝家該怎麼辦,這下子就像天上掉餡餅,忙不迭拿出家裡的珍藏招待起宗尊親王來。
大人談事,北條時宗覺得無聊,就跑到院子裡去玩了。沒想到侍女們一下子沒看住,讓他爬到了樹上,還好遇到了韓鬆等人解救,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宗尊親王和北條實時知道之後大驚,連忙詢問事情經過,聽說是幾個“華服和尚”救下的時宗,宗尊親王頓時起了興趣,讓人把他們請進來。
不過這些複雜的背景韓鬆和狄柳蔭兩人是一點不清楚的。他們一頭霧水地跟宗尊親王交流了一番,給他講了幾件東海的趣事,引起了他的興趣。狄柳蔭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再笨的人也知道現在是個好機會,於是就趁機向宗尊親王求取一件墨寶。
宗尊自小練習書法,頗爲自得,這時候確實有些躍躍欲試,謝太郎見狀,連忙爲他準備筆墨紙硯。
“那麼,就贈狄君和韓君一首香山居士的《池上》吧。”
眼看氣氛不錯,宗尊乾脆又把《池上·二》寫了出來,送給了謝太郎。這下子賓主盡歡,謝太郎又請幾人吃了頓飯。吃完飯後,東海衆人很有眼色地趕緊告辭,謝家稍加挽留就送客了。
這下子,東海商社不但跟謝家建立了聯繫,還跟幕府將軍搭上了關係,可算是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