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行遼東半島的艦隊中,各艘戰船的船長、大副、槍炮長、帆纜長等高級軍官早年都在南方參加過多次海戰的老兵,對於這樣的戰鬥場面倒也不陌生,緊隨在旗艦之後對後金的四艘戰船繼續實施炮擊。各艘船上雖然也有不少像孫丙這樣加入海軍時間不長,實戰經驗不多的新兵,但在沉着的軍官們指揮之下,各個崗位倒也運行得較爲順暢,沒有因爲這場突如起來的戰鬥而發生混亂。
後金戰船在發現雙方的火力輸出密度差距太大之後,便試圖主動將船湊上來展開接舷戰。只是他們的戰船遠不如海漢戰船靈活,調整方向的速度也比較遲緩,幾次嘗試想要撞向海漢戰船都被接連不斷的炮火打斷了節奏。而船上的水兵大概也沒有真正經歷這種烈度的戰鬥,在炮轟之下亂作一團,軍官的指揮也很難再起到作用。
當然了,即便這幾艘船能夠成功地貼上來,等待他們的除了已經裝填好葡萄彈的甲板炮掃射之外,還有海漢水兵們的步槍攢射,估計得運氣逆天才能活着衝上海漢戰船的甲板,而兵力、火力和船隻噸位都全面處於劣勢的後金戰船顯然很難再有翻盤的機會。
王湯姆對於這場沒有太大勝負懸念的戰鬥並不緊張,他在開戰前就將雙方的實力差距盤算得很清楚,打掉這幾條敵船本來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與結果相比,他倒更在意手下這些人馬在這次海戰中所獲取的實戰經驗。
海漢海軍曾在東海和南海與多方有過交手經歷,戰績也十分傲人。海漢在海南島之外所佔領的殖民地,絕大部分都有海軍的一份功勞在裡面,現階段要說打遍東南無敵手也不爲過。不過在海漢海軍曾經交手過的對象中,明軍水師大概是戰鬥次數最少的一個了。
因爲海漢對大明的特殊政策和東南沿海的實際環境,海漢少有與明軍水師發生交戰的狀況。迄今戰鬥規模最大的一次交鋒,大概要追溯到四年前海漢軍攻佔瓊北時期,曾假扮海盜將明軍水師誘出至北部灣,對其進行了殲滅。其後海漢海軍便逐步控制了東南海域,而福廣兩省的沿海駐軍也因爲各自的利益糾葛,都與海漢保持着奇妙的默契,沒有再發生類似的武裝衝突。直到去年海漢進駐舟山之後,提前收到風聲在海上佈下圈套,打掉了試圖化裝海盜作亂的海寧衛指揮使馬越的小股部隊,也勉強算是一次與大明水師的交手了。
眼前面對的這幾艘戰船雖然掛着後金的旗幟,但船隻是大明所造,船上的人員應該也有絕大部分是來自大明,這也可以視作一次變相與大明水師進行的戰鬥了。
當雙方船隊交錯而過,隊列中最後兩艘探索級戰船迎上後金戰船的時候,對方已經明顯沒有了繼續抵抗的意圖。其中兩艘戰船因爲船艙進水嚴重已經開始傾覆,存活的船員水手正紛紛跳水逃生。好在這處水道本來就極爲狹窄,跳船後游到岸邊也不過百米左右距離,只要水性過得去的人都能完成。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逃往岸上,也有一些人是將保命的希望寄託在了這個身份不明的對手身上,果斷選擇了留在船上就地投降。出現這種狀況倒也不算奇怪,後金的“水師”本來就是被叛軍裹挾逃亡到遼東的原明軍水師,其中有不少人的故鄉都在海對面的山東,自然很難心甘情願接受後金朝廷的指派。只是一部分軍人的家屬當時也被裹挾而來,如今寄人籬下,不得不給後金賣命,但那些沒有家人牽掛的士兵,自然是想抓住一切機會回到大明去。
他們雖然並不清楚突然出現在旅順口的這支陌生艦隊是什麼來頭,但能來這地方的除了大明水師又還能有誰呢?既然現在已經戰敗,船上督戰的後金軍官也已經死的死逃的逃,那不如乖乖投降,說不定就能借着這個機會回山東了。至於說回去之後會不會因爲叛國罪而受到懲罰,他們目前倒沒有去考慮這麼多,總之是先想法離開這裡再說。於是走在最後面的兩艘海漢戰船果斷放慢了速度,開始打掃戰場,收押敵軍俘虜。
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不長,但戰鬥烈度着實不低,參戰船隻中除了最後兩艘船之外,衝在前面的戰船都至少進行了一輪以上的炮擊作戰,靠着火力優勢硬生生擊垮了試圖利用狹窄水道堵住海漢艦隊的這幾艘後金戰船。
在遭受了海漢戰艦的近距離密集炮擊之後,這四艘敵船受損程度都較爲嚴重,已經基本失去了修復的價值。不過地方正處於航道當中,如果這幾艘船沉在這裡,勢必會影響到日後通航,而後金的戰船本來就少,對其影響可能不大,到時候說不得疏通航道的工作還得着落在海漢頭上。王湯姆考慮到了這一點,下令其他船隻先配合將這幾艘半沉不沉的敵船拖出航道,免得影響自己這支艦隊在這地方的出入。
眼看戰鬥結束,王湯姆立刻下令要求各艦報上戰損狀況。旗艦因爲船體最爲堅固,船體所受的損傷不大,無非是側舷上多了一些凹坑,船帆被火箭燒出若干破洞。人員方面有三人不幸重傷,不過這點戰損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而跟在旗艦後面的戰船接戰的時候,敵船經過己方旗艦的炮轟已經失去了大半戰鬥力,這使得後來者所遇到的壓力就更小了,但因爲船體的防護力沒那麼強,倒是有兩人戰死,致命傷均是來自敵船上佛郎機炮。
原本駐留在港灣之外的幾艘後勤補給船也加入進來,稍稍加快了一點打掃戰場的速度。從戰鬥開始到結束,都沒有再出現任何船隻加入戰局,看樣子後金在港灣裡部署的海上武裝也就只有這麼幾條船了。這點武裝力量或許打打海盜倭寇,鎮壓一下不安分的漁民是夠了,但跟海漢這種正規編制裝備先進的海軍對抗,的確實力還是明顯偏弱了一些。
王湯姆沒有等待戰場打掃完之後再進行下一步行動,而是帶着兩艘探險級戰船便繼續向前行進。東側黃金山背後的小港灣一眼便能看到底,除了幾艘倒扣在岸上的小漁船之外,王湯姆並沒有從望遠鏡中看到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看樣子剛纔出來迎戰的幾艘戰船也不是出自這邊。
那就只剩下了西側的港灣了,根據目前所知的情報,原金州衛中左千戶所所城就坐落在旅順口港灣西北的海岸上,也就是說後金部署在這裡的軍隊,很可能原本是水陸兩軍都集結在了這邊。不過後金軍顯然在此地已經沒有別的戰船了,所以王湯姆也沒有太多的顧忌,便下令駛入了這片水域。
這片港灣的西北側岸上有幾片綿延的山區,中間圍成了一塊臨海的平原,金州中左所城便依地勢而建,依山傍水,鎮守着這片港灣。不過如今城頭上已經換上了後金的大龍旗,表明這地方不再是屬於大明的地界了。
城外的海岸邊有一個規模不小的碼頭,光是伸入海中的棧橋就有六條,王湯姆目測讓自己率領的這支艦隊靠岸停泊都還有富餘。考慮到後金在海上的實力,也不太可能會專門組織修建這種大型碼頭,這大概也是坐享了前人的建設成果。此時海邊這處碼頭上倒還有幾艘船,但顯然都不是明軍的制式戰船,果然原本駐守在此的幾艘戰船已經在剛纔集體出動了,現在也無兵可用了。
去年被孔有德叛軍裹挾叛逃的登州水師遠不止那四艘戰船,但看樣子後金爲了便於控制管理這些心思不定的明朝水兵,是特地將其進行了分散部署,以免這些明軍聚衆造反。歷史上後金建立漢八旗的時間是在三年之後,這個時期對於漢人及大明降兵的管理還比較粗放,僅僅只是分配到各地交給帶兵的各級軍頭。
按照滿洲八旗的組織架構,每三百人設一牛錄額真,又稱佐領,每五牛錄設一甲喇額真,又稱參領,每五甲喇設一固山額真,即一旗的軍政長官。後金將大明降軍分散部署到各旗,雖然的確是降低了使用這些人的風險,但同時不免也大大降低了他們的戰鬥力。沒有形成建制的部隊,能在戰場上發揮出來的實力就很有限了。如果當初從登州拉過來的水師全部部署在這地方,海漢想在狹窄的水道中取勝大概就沒這麼輕鬆了,至少爲此付出的代價會更大一些。
後金軍雖然將部署在這裡的戰船全都派上了戰場,但卻沒有在碼頭附近部署岸防手段,岸邊空蕩蕩地一個人影都看不到,而中左所所城卻在離岸大約一里遠的地方,看樣子後金軍是放棄了半渡而擊的機會,打算要踞城而守了。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海漢軍來得太快,本地的後金軍在接到老鐵山狼煙傳訊後根本來不及在城外海岸佈置岸防工事,倉促間只能將幾艘戰船派出去,打算擋上一擋,只是效果完全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但明知道對手船上裝備有火炮這類遠程武器,肯定也不敢嘗試將步兵部署到毫無遮蔽物的海岸附近,只能採用最穩妥的辦法,退守到中左所城城內了。
王湯姆沒有因爲對手擺出的示弱之態就放鬆警惕,拿着望遠鏡對視野所及範圍仔仔細細地進行了一番觀察,最終發現中左所城西側的一處林間似有人跡活動。他對着這個位置觀察了半晌,終於從林木間的縫隙中看到了馬頭閃現,敢情是其中藏有數量不詳的騎兵。
王湯姆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對手可能採取的戰術,大概還是指望自己這邊派人登陸攻打中左所城,屆時城外林中的騎兵伺機而動,就近攻擊海漢軍的側翼。以騎對步,肯定要比以騎對海的勝算大多了。
“有點花樣啊!”這個發現讓王湯姆收起了輕視之心,雖然己方的實力肯定在對方之上,但這幫遼東野豬皮也並非毫無作戰經驗的菜鳥。他們能夠逐年向東、向南不斷推進戰線,對大明、蒙古兩個體量龐大的對手不落下風,這也不是單純依靠勇氣或者運氣就能做到的程度。在這種野戰環境下,後金軍自有其一套來自於實戰積累的成熟戰術,如果海漢這邊太過疏忽大意,也說不定就會着了他們的道。
目前北上部隊中的騎兵營基本都部署在了芝罘灣附近的福山縣,這次北上遼東半島的艦隊中並沒有配備成建制的騎兵。負責野外偵查活動的騎手倒是有幾人,但顯然不可能將這有限的幾騎人馬派出去跟後金軍的騎兵進行正面廝殺,如果要登陸作戰也別指望他們能出多大的力。
王湯姆又再次確認了一下了那處樹林的位置,距離海岸線大約有八百米左右。一部分艦炮的射程倒是勉強能達到,但由海對陸發動炮擊,這種距離就算能把炮彈打過去,也基本沒有準頭可言了。如果對方趁着己方攻打城池的時候從林中衝殺出來,估計二三十秒時間就會殺到己方步兵的側翼,艦載炮火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其進行攔截狙殺,敵軍有一定的機會給己方步兵造成殺傷。
當然王湯姆也可以採用更標準的以步對騎戰法,就如同海漢軍在福山縣城外對陣萬家軍時所作的那樣,建立灘頭陣地佈下由壕溝、鐵絲網、拒馬等工事構成的完整防線來應付敵軍騎兵可能發動的快速衝擊。只是要搞出這麼複雜的陣仗,還需要進行大量的土木工程,艦隊要在這裡耽擱的時間就會成倍增加了。而且水兵們雖然也能在必要時進行兩棲作戰,但攻打城池堡壘這種目標還真不是海軍所擅長的作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