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5章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手中擁有的權力越大,就越是會害怕失去。作爲一方統治者,改變現狀就意味着需要承擔極大的風險,宗義真自然也不例外。
在朝日貿易中的特殊地位,正是對馬藩的立足之本,這是宗氏數代人言傳身教的執政理念。宗義真的前半生,也一直在爲此奮鬥,只是他的處境比前人要困難太多,儘管絞盡腦汁採用了各種手段,但仍然無法阻止對馬藩走下坡路,在朝日貿易中的份額不斷下滑。
釜山官府聯合海漢使團的逼宮無疑加速了這種趨勢,如今擺在宗義真面前的選項並不多。準確來說,只有合作與否這兩個選項。
如果選擇硬扛,那麼接下來就得面對朝鮮和海漢兩國聯手實施的貿易制裁,對馬藩將會遭受極爲嚴重的經濟打擊。假如這樣仍不能讓對馬藩屈服,制裁手段或許也會進一步升級,因爲對方並沒有排除使用軍事手段的可能。一旦走到那一步,對馬藩可謂是滿盤皆輸了。
如果選擇合作,對馬藩首先必須放棄在朝日貿易中的各種特權,這就等於是將吃飯的傢伙交到了別人手上,風險之大甚至不亞於直接開戰。所以儘管海漢使團使出渾身解數勸說宗義真着眼長遠,加入海漢主導的貿易體系,但他仍對這條出路是否可行充滿了疑慮。
宗義真努力想掩飾自己的情緒,但在海漢使團的不斷勸說下,言語間已經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了猶豫。但事關宗氏和對馬藩的前途命運,他仍是堅持不肯鬆口,試圖要以此爲己方爭取到更多的有利條件。
當天的談判結束,雙方並未達成一致意見,只能約定第二天繼續。在告別時,石成武提醒宗義真,海漢使團最多隻能再在對馬島逗留一天時間,如果明日還是沒有得到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那麼此次談判只能就此終止,而後續發展將不會再徵求對馬藩的意見。
這或許是善意的提醒,但宗義真更願意將其理解爲某種含蓄的威脅。談判破裂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海漢人在這一天中已經反覆強調過無數次,他又怎能不知。
宗義真站在城堡高處,默默看着這羣訪客乘坐的馬車駛出金石城,一路抵達海邊碼頭,再換乘他們的戰艦離開阿須灣。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就如同過去幾十年間無數造訪這裡的外來者一樣,來了又去了。但宗義真心裡卻很清楚,這一次的情況與以往完全不同,對馬藩未來的興衰成敗,或許在今明兩天就會得出結果。
“你認爲明天會怎麼樣?宗義真會鬆口嗎?”回到舟山號上的會議室,石成武召集衆人總結今天的談判結果,第一個便問到陶弘方這裡。
陶弘方的本職是商務部的官員,對於商貿方面的事務,他自然是使團中的一把手。而此次與對馬藩的談判,陶弘方也是場上主角,如果他能說服宗義真接受海漢的安排,那自然能省下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畢竟貿易戰這種手段,殺敵一千難免自殺八百,不到萬不得已,也沒有必要採取這樣的措施。
陶弘方倒是信心十足:“宗義真必定會選擇順從。”
石成武眉毛一挑道:“你就這麼有把握?”
“首先,宗義真是個分得清輕重的聰明人。”陶弘方解釋道:“他對我國的實力和行事風格都有一定的瞭解,知道我們真的有能力摧毀對馬藩,所以他不會認爲我們所說的強硬解決方案是在虛言恫嚇。”
“其次,我們給對馬藩提供了覆滅之外的另一種選擇,哪怕前景不是那麼確定,但總要好過一無所有。人嘛,只要有了退路,態度總是會軟化的。更何況我們提供的這條路並非苟且偷生,只要對馬藩肯全力投入,也不是沒有變成光明大道的機會。”
石成武道:“那萬一宗義真想不通,要來個玉石俱焚又該如何?”
陶弘方道:“宗氏不單是統治者,同時也是生意人,他們家族之所以能取得特殊的貿易地位,就是靠着在朝日兩國間反覆橫跳得來的。權衡利弊然後當牆頭草,這是他們的天性和傳統。對他們來說什麼立場臉面,統統不重要,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利益!如今誰才能保證對馬藩的利益?朝鮮?日本?不,只有我國才能做到這一點,宗義真唯一的選擇就是抱住我們的大腿,而且不能猶豫,因爲留給他的時間窗口就只剩下一天了。”
石成武道:“聽你這麼一說,宗義真其實根本就沒必要拖到明天了。”
陶弘方道:“我也認爲如此。但我想對馬藩內部可能沒那麼快形成一致意見,畢竟放棄過去的經營模式會觸及很多人的利益,肯定會有人站出來反對。如果一晚時間還不夠讓宗義真解決內部問題,那隻能說明他對自家的掌控力很有限,也不夠資格成爲我們的合作伙伴。”
石成武道:“話雖如此,但也要做好兩手準備。如果對馬藩還是不肯合作,那就必須得施以懲戒了。”
陶弘方點頭道:“這是自然。宗氏若是忘了當年平戶藩的教訓,那我們就只能把宗氏變成後人的教訓了。”
朱子安在旁邊聽得暗暗心驚,這些位高權重的年輕官員寥寥數語間,便已經決定了對馬藩的前途。這個長期壟斷朝日貿易的中間商如果不肯合作,那麼阿須灣很快就會從貿易港變成漁村,而海漢在此期間甚至不需要動用武力,這樣的手段是朱子安此前聞所未聞的。
但對於陶弘方來說,商務部每年都要處理大量類似這樣的海外貿易衝突,而且對馬藩的情況還遠遠談不上棘手,調動艦隊在阿須灣外示威,也只是前往日本途中順手爲之。在他看來甚至根本無需使用武力威脅手段,只要向對方說明後果的嚴重性,便足以迫使對馬藩就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