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回頭半島自海漢在三亞建立政權以來便是軍事管制區,這個地方不但有海漢陸軍基地、幹部進修培訓中心、移民營等重要設施,位於半島南端的山地更是俯瞰南海的絕佳瞭望點。不過這地方在平日並不會對公衆開放,這次官方邀請各界人士到臨海高地觀戰,也算是從未有過的特殊舉措了。
劉尚雖然是個臨時編制,不過青年團官員的身份就讓他擁有了諸多便利,於小寶讓他到場協助一下宣傳部的工作,於是脖子上掛着工作牌的劉尚也順利進入了這一區域。他到了現場之後發現,其實自己的工作也就是幫忙引導一下觀衆們入座而已,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可言,只是這些受邀人士幾乎都是社會中上層,身份都比較尊貴,爲了保密和安全方面的考慮,現場的工作人員也就基本沒有普通人了,幾乎都是與劉尚身份類似的職能機關所屬人員。
劉尚最爲在意的倒不是海漢高層有這種大膽的決定,而是軍方如何能夠確定敵人的艦隊會在今天準時準確地進入到這片海域,而且還能毫不避諱地在海漢的家門口與海漢海軍展開一場爭鋒相對的廝殺。要是西班牙艦隊疑神疑鬼,轉去了別的地方,又或是有意避開在家門口作戰的海漢軍鋒芒,搞這麼大的觀戰活動豈不是白費力?
其實軍方對此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既然西班牙艦隊的行軍路線都已經在處在監控之中,來意也十分明確,如果西班牙人不戰即退,那也不像是他們的作風,所以軍方篤定西班牙人就算知道海漢有所準備,也一定還是會硬碰硬地與海漢海軍打上一場,否則到了三亞門口還溜了,那他們還能拿什麼戰績回去交差呢?
把三亞本地的社會高層都邀來臨海高地觀戰,如果西班牙人進入這個戰場之後慫了,那也不算是白忙活一場,至少觀衆們可以看到西班牙人不戰而退的窘狀。到時候各國的輿論自然也會將西班牙的退縮視作對海漢的示弱,對於海漢的國際形象多少也有所助益。而西班牙人如果選擇應戰,那就正好合了海漢的心意,軍方組織這個活動的本意,就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打一場能夠充分展示海漢海軍實力的局部戰爭。
組織再多的軍演,也不可能有一場真刀真槍的戰鬥能夠震懾人心,海漢想要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南海霸主,就必須搬掉西班牙這塊絆腳石。而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擊敗來犯的西班牙艦隊,無疑是達成這個目的的最佳方案了。
劉尚確實想不到海漢在這臨海高地上居然還特地清理出了一塊較爲平整的場地,甚至還專門搭建了帶遮陽篷的階梯看臺,不過看臺下的土跡尚新,很顯然也是剛剛纔搭建完成的臨時工程而已。想來大概也只有海漢有這樣可怕的工程營建能力,因爲據他所知,這處看臺是昨天下午纔開始運材料上山,然後打着火把連夜搭建起來的。光是把這些建築材料運到與海岸有兩百多米垂直落差的高地上,工程部門就動用了上千民工,可謂是不惜成本地搶時間完成了這個臨時工程。
不過今天聞訊而來的觀衆數目實際上已經超過了預定的計劃,不少受邀人士都是攜家帶口而來,又不可能將其親朋攔在外面。因此除了搭好的看臺上滿滿當當坐了幾百人之外,這附近已經清理出來的區域也有很多人席地而坐,劉尚大致估算了一下,光是這塊地方的觀衆,就至少在千人上下了。而據說海漢在臨海高地佈置的場地並非只有鹿回頭半島一處,還有專門對普通民衆開放的觀戰區域。想必今天能有幸親眼目睹這場海戰的人,恐怕會比兩國參戰人員的兵力加起來還要多。
雖然這四面敞風的觀看環境實在很簡陋,但觀衆的熱情卻十分高漲。所有人在來時就知道了今天的“特殊節目”,這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人生中的一次奇遇了。即便是那些曾經或者正在軍中服役的特邀觀衆,對於海漢海軍目前的真實戰力也是充滿了好奇心。觀衆中也不乏像劉尚一樣,前些天剛在北部灣看完海漢軍演的人,如果說軍演的內容是打擊毫無還手之力的靶子,那麼今天這場實戰,可就是貨真價實的兩強相遇要決一高下的大場面了。
當海漢艦隊從勝利港內排着戰鬥隊形緩緩駛入到外海的時候,劉尚甚至隱約聽到了從榆林半島那邊傳來的巨大歡呼聲——據說那邊就是安排平民觀戰的地區。雖然距離交戰海域遠了一些,但正好位於勝利港出入航道要害上,對於出戰的每一艘海漢戰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場景對平時不太可能接觸到戰爭的海漢民衆來說,無疑是相當的刺激。
要是對面的西班牙人知道他們現在所扮演的角色,不知會做何感想?劉尚想起之前在環島行程中,曾經聽某位海漢高官在席間說過西方番人在古時會將勇士和猛獸放進一個競技場中搏殺,而看臺上的貴族和民衆會爲其吶喊助威。如今南海上的這個場景,似乎也與其有着類似的地方,這片海域就是海漢設置的鬥獸場,而遠道而來的西班牙人在這個場景中所扮演的角色,便是被勇士作爲獵殺對手的猛獸了。
儘管西班牙人或許聽不到海漢這些觀衆的吶喊,甚至都意識不到他們的存在,但他們的的確確就已經成爲了這場遊戲中的被獵殺對象。劉尚雖然跟西班牙並不是同一陣營,但也莫名產生了那麼一絲兔死狐悲的感傷。
平託和路易斯的確沒有意識到他們目前的處境有多麼可悲,他們現在滿腦子的心思就趕緊擊潰眼前這支海漢艦隊,然後一鼓作氣衝進三亞的港灣,劫掠海漢人的財富,搗毀他們的都城,抓捕他們的高層官員,最好是能將這個新興國家徹底扼殺。
當然在此之前,還是得先擺平這支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艦隊再說。西班牙指揮官留意到對面駛來的海漢艦隊正在不斷地加速,從其船身後部升騰起來的煙塵判斷,毫無疑問這些船也都裝備了那種可怕的輔助動力裝置。前日與海漢艦隊對陣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這種可以增加航速的裝置讓西班牙戰船在應戰時頗爲被動,此時看到海漢又祭出這一招,船員的心中都不免一沉。
不過此時在海漢旗艦旁邊那艘黑不溜秋的帆船突然加速駛出了艦隊的陣列,朝着西班牙艦隊直撲過來,看這架勢竟是打算要單獨行動了。
“又想引我們分兵?太幼稚了!”平託看到這艘船就這麼孤伶伶地衝了出來,心中並沒有將其視作威脅。這艘船速度奇快,怕是對手特地安排用來引自己分兵追擊。但前日與海漢艦隊交手時已經吃過虧了,這次平託和路易斯就抱定了要保持住艦隊的陣形,以不變應萬變。反正自家的武裝帆船比對手的戰船多得多,如果真打成混戰,就算對手船隻武器性能佔優,到時候能發揮出幾層實力也難說了。
對於這艘單獨行動的帆船,西班牙的兩名指揮官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就抱定了老子看你能表演什麼的看戲心態。這艘船在距離西班牙艦隊大約還有一海里左右的時候,果然方向一偏,朝着西邊去了,看樣子並不打算從正面撞進西班牙艦隊的陣列中來。
“果然如此!”看到這艘船很“理智”地選擇了轉向避開自家艦隊前進的方向,平託認爲自己的判斷準確無誤。這艘船的航線顯然是想從自己指揮的艦隊邊緣溜過去,指望能以此來吸引一波火力,但這種操作的意圖太過明顯,平託認爲對方的指揮官也太缺乏誠意了,就派這麼一艘船還指望自己分兵?這可是堂堂西班牙帝國美洲艦隊,曾在世界各地與各種級別的對手戰鬥過,怎麼可能會被這種用來對付烏合之衆的低級手段所迷惑。
平託已經定下心神,要好好應付正面的艦隊主力,至於這艘溜邊的奇怪帆船,他並不打算分出精力去應付。他已經看出這艘船速度奇快,如果要分兵去對付它,九成九會被牽着鼻子走,所以乾脆就不理會它。如果這艘船要靠到近處開打,就憑它那有限的噸位,船上應該也沒裝備幾門炮,能給艦隊造成的損失不會太嚴重。
然而接下來所發生的狀況,讓美洲艦隊的船員們都大吃一驚,這艘不起眼的黑色帆船,竟然在一個遙不可及的距離上就開火了。這與其說是攻擊,倒不如說可能是走火了更爲恰當,因爲在這個距離上,船上所裝備的艦炮可沒法達到這麼遠的射程——至少在西班牙人的認知中是這樣的。
“這是瘋了還是在放禮炮?”平託面對這樣的場景也是略微有些驚訝,他覺得海漢海軍在作戰能力方面的表現絲毫不亞於西方國家的海軍,但這個操作就顯得太過業餘了,難道是想以炮聲來博取自己的關注?
平託這個念頭還沒從腦海中散去,艦隊中的一艘大帆船忽然左舷發生了爆炸,碎裂的船板在爆炸威力下飛出數十米之外。這看起來似乎是船上儲藏的彈藥炸了,但怎麼會這麼碰巧,那艘船一開炮,這邊船上就發生了爆炸。
平託皺了皺眉,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其中的聯繫,那艘怪船又開炮了。而伴隨着炮聲,美洲艦隊的另一艘船也發生了爆炸,同樣是在靠近怪船的左舷,甚至連爆炸威力都相仿!
這不是巧合!平託突然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判斷有誤,這艘怪船可不是在放空炮,而是實實在在地對自己的艦隊實施攻擊!至於它爲什麼會單獨行動,這大概也不是什麼引誘自己分兵的低級手段,而是因爲這艘船跑得快、射程遠、打得準,不需要藉助艦隊的掩護,就能單槍匹馬執行對地打擊任務了。
海漢竟然還藏着這樣聞所未聞的戰爭利器!平託在意識到真相的一瞬間忽然覺得心口有些發涼,對方派出一支艦隊到遠海戒備,留下一支艦隊拱衛三亞,如此託大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爲有這樣厲害的戰船存在吧?
好在從外觀來看,這樣的戰船也僅僅就這麼一艘,而且從其炮擊頻率來看,船上似乎裝備的火炮數目也極爲有限。很快瞭望位給出了準確的解答,船上可見的僅有前後甲板上各兩門炮,但奇特之處是這前後甲板上部署的火炮似乎都安裝在一個可以旋轉的炮臺上,這樣這幾門炮的射擊範圍就比傳統的側舷炮大太多了。
沒等平託想出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那艘怪船依然在以固定的頻率向西班牙艦隊發動炮擊,而且幾乎每一聲炮擊都會伴隨着某艘戰船的側舷中彈爆炸。旗艦“瓦倫丁”號如果不是位置比較靠內,在外圍還有一層戰船作爲掩體,這個時候說不定也已經中彈了。
而距離這艘船最近的幾艘西班牙戰船已經不需要平託的命令,自行開火進行了反擊。只是它們所裝備的艦炮在射程方面顯然遠遠不及對手,這種反擊更像是一種虛張聲勢的恫嚇,炮彈僅僅飛到了一半不到的距離便已經勢盡墜入海中,根本就連對方的邊都沾不到半分。
追嗎?明眼人都已經看明白了,這艘船的航速遠遠勝過西班牙戰船,而且雙方相向而行,要調頭去追擊這艘船,只怕不是一道命令就能馬上付諸實施。況且這艘船的艦炮威力如此恐怖,去追的船少了,只能被人家一邊放風箏一邊當活靶子打,去的船多了,那可不就正遂了對方的心意自行分兵了?平託發現自己瞬間就陷入到了兩難的境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