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柞的算盤打得雖好,但他的這些打算在近期內都還難以實現。軍火出口雖然是穿越集團的主要貿易項目之一,但出於戰略考慮,出口的武器品種和數量都一直受到執委會的嚴格管控,現役的主力武器肯定不會批量出售,至於戰船就更不用說了,新成立的海軍都還在等船用,怎麼可能賣給外人。
執委會花費人力物力把北越使團請來,也不僅僅只是爲了做軍火生意,還有雙方在軍事上的深度合作計劃,以及大量的民用商品進出口業務要談。除此之外,執委會還希望北越使團能夠在這次的訪問中“全面感受海漢制度的優越性”。爲了達到這個目的,相關部門還爲使團準備了一系列的參觀行程,其中也包括了造船廠、軍營、靶場、港口炮臺等等與軍事相關的區域。
在前一天召開全體大會期間,執委會已經安排他們去參觀了剛剛竣工不久的港口炮臺。儘管炮臺上的裝備和人員還沒有完全配置到位,但那些外形威猛的長身管24磅岸防炮還是給北越使團造成了極大的震撼。鄭柞可不是普通的紈絝子弟,而是親身上過戰場,對於武器與戰爭也有一定深度的認識,他從港口的炮臺所看到的不僅僅是雙方在武器裝備上的差距,海漢人能在一年之內就建成如此規模的岸防炮工事,雙方在工程營造方面所存在的落差也同樣讓他感到緊張。
升龍府方面對於海漢人所要求的黑土港自治一直都存有反對的聲音,雖然迫於形勢需要不得不答應了海漢人的要求,但仍有很多人認爲必要時可以用武力收回黑土港。不過在親眼看過勝利港的防禦工事之後,鄭柞認爲某些安南高官的想法實在有些不切實際,海漢人建港口完全跟修堡壘一樣,那黑土港開埠的時間只比勝利港晚了幾個月,想必很快也會建成類似這樣的防禦工事。如果可能的話,鄭柞很希望能讓爭江橫山一帶的防線也造此標準來進行營建,徹底將南越軍隊鎖死在爭江以南。
鄭柞接下來提出進口高級武器的要求毫無懸念地被白克思拒絕了,理由一如既往地是“產能不足”,不過現有的二七式火槍火炮倒是可以繼續向北越供貨。至於賣船這件事,白克思倒沒有一口拒絕,但他的答覆其實跟拒絕也沒多大的區別:“我方所造戰船的訂單已經排到了明年,如果明年船廠能留出船臺的話,到時候也可以再商量商量。”
鄭柞雖然也明白白克思這就是變相地拒絕自己,但仍是不甘心地追問道:“貴方可否在我安南境內建船廠?我方可提供造船所需的勞力和材料,貴方只需派駐少量造船師即可……費用方面好說!”
白克思和陶東來對視一眼,這個辦法倒是未嘗不可。黑土港管委會興建船廠的報告在半年前就交到執委會了,但因爲大本營的造船廠的生產任務也一直十分繁重,沒法分出人手去協助黑土港,因此當地的船廠雖然搭起了架子,但進展仍十分緩慢,目前據說從廉州府一帶蒐羅到了一些船工,慢慢開始打造一些排水量在50噸上下的帆船。如果能借助北越的人力將當地的造船業發展起來,倒也不失爲一條值得嘗試的捷徑。
隨着與北越和大明貿易規模的日漸擴大,現有的船隊運輸壓力也越來越大,雖說目前相關部門仍然在通過各種渠道從大陸蒐羅大型船隻,但執委會的頭腦中並不會形成“造不如買,買不如租”這種理念,買船租船雖然在穿越初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海運壓力,但穿越集團的發展方向就是要通過海路來擴展勢力,造船業肯定得牢牢捏在自己手裡才行。
不管初期的勞力缺口有多大,造船廠所配置的人員一直都很充足,從未有過因爲勞力不足而暫時停工的跡象。而且在衆多的生產單位當中,也只有造船廠能在沒有絲毫盈利的狀況下還源源不斷地得到執委會的鉅額投入,就連產品下線也要大張旗鼓地搞慶祝儀式。要知道爲穿越集團賺取利潤最多的武器和玻璃製品,可都從沒搞過任何的慶祝儀式。、
今年造船廠還有進一步的擴建計劃,準備將生產區從勝利港港灣內擴展到西邊相鄰的海灣,在榆林半島和鹿回頭半島之間的海灣修建新船臺。屆時榆林半島北部與大陸相連的這片臨海區域,將成爲本地造船業的集中地區,執委會目前已經批准了造船廠的投資預算,並且準備在年內將造船廠的人力由目前的五六百人擴大到兩千人的規模。
相比其他能夠盈利的行業,造船廠目前算是穿越集團屬下生產單位中最大的一隻吞金獸,執委會肯定不可能無休止地向它投入資金和人力,最終還得靠其生產能力來實現自我造血功能才行。目前造船廠的生產任務幾乎被軍方佔得滿滿的,而爲軍方造船也沒什麼利潤可言,費用都是直接在內部劃賬結算,指望憑軍方訂單賺錢肯定是不太現實。執委會也早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希望能夠通過擴大產能的方式,讓造船廠能早日開始建造民用船隻。
而在對外的市場上,其實執委會也早早就瞄準了安南。相比大明境內的海運業,已經被多年戰亂徹底摧毀造船業的安南國在海運上擁有更大片的空白市場,這簡直就是給穿越集團準備的一份大禮。
當然,執委會肯定不會犯傻讓北越自行建造大型戰船,特別是仿造自家海軍所使用的這種集中西方帆船優勢於一身的改進型帆船。但如果要建造一些排水量在兩百噸以下,以中式的福船廣船爲藍本的帆船,那倒是沒什麼大礙。畢竟北越軍方將來想在戰船上配置火炮,最終還是得求到自家門上,因而也不用太擔心北越今後的戰船在戰力上反倒勝過了正主,說不定未來在中南半島海域的海上行動,北越方面還可以適當地進行一些配合,哪怕只是充當運兵船和後勤補給船,也能爲己方的海軍減少很多負擔。
執委會雖然對此還沒有下最後定論,但既然現在鄭柞主動提起了這事,海漢一方倒是可以來一記順水推舟了。
白克思故作爲難狀道:“在安南國興建船廠一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選址有些麻煩……”
白克思所說的麻煩倒不是純粹的推搪,興建造船廠除了要有合適的海岸地形之外,還需要靠近船用木材的產地,以減少運輸環節中耗費的物力。但北越人口最爲集中的紅河三角洲幾乎沒有成片的森林,因爲水系密佈,臨海區域也多爲大片的灘塗,並不適合建造大型船廠。一路往南的沿海區域都是平原地形爲主,缺乏林木資源,直到橫山纔有了臨海的大片山林。但在距離交戰區這麼近的地方建造船廠,北越也未必能放得下這個心。
白克思所說的情況,鄭柞也無法完全否認,正當他猶豫着是不是該放棄這個打算的時候,白克思又開口道:“不過倒也不是沒有折衷的辦法,在塗山半島以北,我方的黑土港附近,就有大片的山林可用來造船,我個人認爲當地的地理環境是可以用來建設船廠的。”
鄭柞也不傻,立刻便明白了白克思兜這麼大個圈子的意思——海漢人說來說去,就是希望造船廠在他們的控制範圍之內!
雖然有些忿忿,但鄭柞也知道這件事終究還是得以大局爲重,把造船廠建在海漢人控制的地方,總比現在一艘船都造不出來要好。當下鄭柞忍住氣道:“造船廠的選址一事,那就拜託貴方多多費心了!”
“好說好說。”白克思似乎早已料到鄭柞的答覆,立刻便笑嘻嘻地應道:“屆時我們兩家各出一半的資本,這家造船廠算是兩家合股的生意,小王爺如何?”
鄭柞有些摸不透白克思出這主意的真正意圖,不禁猶豫道:“若是各出一半,那爲我方造船,這造價如何計算?”
“造價好說,既然是造來自己用的船,那都按建造成本來算費用就好。”白克思提出這個合股方案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準備:“造價按大明船廠的造船費用爲準,這樣就免得再起爭議。”
鄭柞一想,這個建議倒是比較合理。自己這邊派人千里迢迢到大明買船,拿船的週期長不說,一旦暴露身份還容易出事。這造船廠放在海漢人的地盤上,倒是不用擔心有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而且價格上也不會吃虧,比起到大明買船要省事多了。
於是雙方很快就合股在黑土港附近建造一所船廠達成了協議,兩家各出本金白銀一萬兩。其中北越一方以提供勞工和土地山林折價抵消部分本金,實際出資五千兩。海漢一方以造船技工和各種造船設備也抵價五千兩,實際出資額度與北越一致。北越一方可在造船廠派駐督工數人,以監督船廠正常運行。海漢作爲船廠的實際運營方,承諾每年向北越提供不少於八艘兩百料的帆船。
結束會談從辦公室出來之後,鄭柞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次海漢人居然如此爽快,在沒有提出其他附加條件的情況之下就答應了這個合作方案。
白克思和陶東來倒是忍不住擊掌相慶,這筆買賣談下來,基本就是爲黑土港白賺了一間造船廠出來。鄭柞雖然還算精明,但由於安南國內的造船業萎靡,他對這個行當幾乎是一無所知。如果刨去人員的開支,其實五千兩籌建一所中等規模的造船廠已經綽綽有餘。而且黑土港已經有了造船廠的架子,在此基礎上進行擴大和完善,所需花費的資金就更少了。
至於說按照大明的造船業行情來計算造價,其實中間還是有很大的利潤空間存在。白克思雖然是工業口的主管,但跟造船廠的合作也不少,新帆船使用的鋼製空心桅杆就是工業部的黑科技產品。對於船隻的造價,白克思還是略有所知的,如果勝利港造船廠自行建造商船,費用甚至能控制到比購買二手船更低的程度——當然目前由於軍方的需求量太大,造船廠一時間根本騰不出船臺來建造商船。
而黑土港的船廠投產之後,便可以全力建造商船。相比技術要求比較高的戰船,建造商船的難度要小得多,即便是四百料甚至更大一點的民用船隻,都可以交給黑土港船廠建造。至於每年要交付給北越方面的八條船,這倒沒有太大的難度,不過只是跟海滄船一般大小的帆船而已,如果能有四個船臺同時開建,不需半年時間就能完成交貨了。而且造這麼八條船的利潤,差不多就足夠當地造船廠運行另外半年的基本開支了。
第二天鄭柞還打算再談談其他貿易方面的合作事宜,但他發現海漢人很難得地爽約了,這是因爲今天有另外一支船隊到訪勝利港,而這個訪問團的份量,可是絲毫不亞於鄭柞這個北越小王爺。執委會這幫頭面人物,都到了港口迎接來自大明的富商團隊——由“瓊聯發”十二家股東組成的考察團隊,將在今天抵達勝利港。
由於出發的時間太趕,執委會又要求他們必須在四月四日之前抵達勝利港,以便能趕上當天的慶祝活動,因此船隊這幾天裡緊趕慢趕,總算在三日上午就提前抵達了目的地。
這次陪同考察團南下的駐廣辦人員是何夕,他也是去年出任駐廣辦之後第一次回到勝利港。在此期間,駐廣辦的工作便將由剛剛接手的馬力科和老大姐馬玉共同負責。
這十二家股東除了廣州附近的大商家之外,也有省內其他地方的商家,比如來自惠州的“海豐號”,來自潮州的“澄海行”,以及遠在福建的許心素集團下屬商行,也不聲不響地參了一股。這些入股的商家,大多都跟穿越集團已經建立起了比較穩定的貿易關係,派船來過勝利港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有個別商行的大掌櫃,早就親自來過勝利港。
“各位看看,我說的沒錯吧?海漢人這港口,是不是比珠江碼頭,比福建的月港還大?還有這港口外面的炮臺,各位都看到了吧?就算是那些西洋人的炮艦來了,也決計討不了好去!”
還沒踏上岸就在大聲嚷嚷這位,是已經多次來過勝利港的廣州海商詹貴。這個詹貴從去年開始就與海漢有着比較密切的合作,還爲海漢與占城國之間的交往牽線搭橋。目前詹貴也是穿越集團的經銷商之一,主要負責着向南方的占城國輸送食鹽和其他一些商品。在聽說“瓊聯發”的招股消息之後,這位已經嚐到甜頭的富商立刻便抱着銀子去駐廣辦報了名,也是繼“福瑞豐”之後報名入股的第二家,態度可謂相當積極。
“詹老闆,大老遠就聽到你這大嗓門了!精神還是這麼好啊!”與詹貴打過多次交道的任亮快步上前拱手相迎。
“任老弟,又來叨擾你了!”詹貴笑哈哈地也拱了拱手,湊近任亮壓低聲音問道:“不知前次拜託老弟的事情……”
“詹老闆放心,手續已經辦妥了,回頭我讓人帶你去看看地方。”任亮笑眯眯地應道。
詹貴因爲長期在海上跑,居無定所,因此在外面也養了好幾房女人。近幾個月他來勝利港的時候比較多,而且頻率似乎還會有逐步增加的趨勢,因此詹貴也是動了心思,打算遷一房到勝利港來定居。以他的財力,要在崖州買個住處其實也不難,不過在對比了兩地的環境之後,詹貴還是決定在勝利港這邊置地安家——畢竟一邊走上坡一邊走下坡,聰明人都會選擇發展形勢更好的一邊。
按照執委會最初的規定,外地來的商家在本地的投資置產一般只限於商業機構,頭幾個月也並沒有出現打算在勝利港定居的外地投資商,這詹貴可算是頭一戶。詹貴在找到相熟的任亮提出此事之後,任亮也拿不定這主意,只能往上反應情況,最後執委會還專門爲此進行過討論。
對於外來移民的管理,最初就只有《勞工管理制度》可以參照。在開放了勝利港商務區之後,港區管委會也制定了一個《外來人口管理辦法》的臨時文件,來作爲管理依據,但其實真有麻煩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仍是由巡檢司出面處理,畢竟本地保安的權威對於外來的非歸化民並不太管用。
但這些辦法好像並不適用於詹貴這種情況,畢竟他打算搬過來的定居的是他的家人,而非僱傭來自工作的普通勞工。執委會也並沒有把這個事情簡單地作爲個案處理,因爲隨着本地的逐步發展,類似像詹貴這樣的情況也會越來越多,是時候要出臺一部專門針對外來人口的管理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