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民團軍沒有及時趕來解圍,瓊州府城能堅守幾天還真的不好說,因此顏楚傑這話雖然多少有些賣弄的嫌疑,但也的確無可反駁。
顏楚傑接着說道:“今天請大家過來,主要有兩個目的。一來是將目前的形勢告知各位,好讓本地百姓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二來宣佈我們接下來對瓊州島北部的佈防措施,各位瞭解之後,也好盡力配合我們民團軍……和地方官府,一起趕走入侵的海盜。”
明眼人其實早就發現今天這個場合不對勁的地方了,官府的頭面人物一個都沒出現,只來了一個府衙裡的師爺作爲代表。這不管是慶功還是誓師,沒有官府的人出現都顯得太不合情理。而顏楚傑所說的話,顯然並沒有把瓊州官府擺着應有的位置上。
“來人啊,把地圖掛起來!”顏楚傑一聲令下,立刻有幾名士兵在宴會廳旁邊的牆上掛出了大幅的手繪瓊州島地圖。
顏楚傑走到地圖前,開始向在座的這些士紳講解戰局:“目前瓊州島北部除了府城之外,其他各個州縣都已經落入這夥海盜之手。根據我們瞭解到的情報,這夥入侵瓊州島的海盜人數並不止之前傳聞的幾千,而是有近萬兵力!雖然我們民團軍已經打破了他們對府城的包圍圈,但這夥海盜並沒有退走太遠,接下來恐怕還有很多場硬仗要打!”
“很令人遺憾的是,大明在瓊州島上的駐軍根本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他們的戰鬥意志、武器裝備、作戰水平,都遠遠不及這夥入侵者。趕走海盜,收復失地這個任務,看樣子只能由我們海漢民團來完成。”顏楚傑揮動手臂,斬釘截鐵地說道:“爲了能夠確保戰鬥的勝利,在此期間瓊州島北部,包括府城在內的地區,所有的防務安排都將由我們海漢民團統一安排和指揮,如果在此期間不予以配合者……我們爲大局考慮,只能將其視爲海盜同夥進行處置!”
“燎原計劃”的籌備時間超過半年,對於戰後如何接收並控制原本屬於大明的轄區,相關部門已經有了比較全面的安排和詳細的規劃。而要實施這些新的制度,首先要保證的便是民衆的順從。不管是恐嚇也好,震懾也好,安撫也好,總之先得讓民衆聽話,特別那些手裡掌握着社會資源和話語權的上層人士,更是海漢首先要解決的對象。
顏楚傑召開這個集會的目的,就是要讓這些生活在府城的士紳們明白,如今在這裡做主的已經換了人,而他們今後必須得遵守新的規矩,適應新的制度,以免像瓊州官場上那些無用的官員一樣,不聲不響地就被拋棄掉。
當然他也沒有指望僅僅憑藉自己的一番演講,就能徹底嚇阻那些心裡不安分的人,在海漢統一瓊州島的過程當中,勢必會有一些“反動分子”跳出來螳臂當車,阻撓海漢的統治措施。不過往好的方面想,在這種時候,終究會有一些人會因爲各種原因而主動扮演帶路黨角色,海漢倒也不用擔心在地方上無人可用。
從24日開始,府城的百姓們發現城門和各處衙門的守衛者全部由面黃肌瘦的衛所軍換成了身着灰色短衫軍服的海漢民團。城頭上象徵大明政權的黃底紅日三角旗雖然還在飄揚着,但旁邊卻已經多豎立了一根旗杆,升上了一面紅藍相間的旗幟——據城內各處張貼的告示上說,這是海漢民團的軍旗。就算再怎麼無知的庶民,也能從這樣的氣氛中感受到這裡的天要變了。
25日,民團軍在東門外武裝集結,然後從東門入城,由東西大道行軍穿城而過。在此期間民團並沒有對城內進行嚴格的軍事管制,民衆也得以近距離欣賞了一場由海漢軍方有意安排的武裝遊行。而這種分列式的行進幾乎是每個海漢民團士兵都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因此在府城裡操練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人羣中有人問道:“海漢人這長矛尖怎麼這麼窄?”
“那哪是長矛,你看清楚咯,那全是火槍!前面戳了把短劍,這樣拿着火槍也能近身殺敵了……”立刻便有人很好心地進行了“科普”。
“這麼多火槍兵……難怪人家來了沒兩天,就把海盜給打退了!”
“我大明也有火槍兵,爲何打不過海盜?”
“你傻啊,你沒看人家後面還拖着大炮來的!”
看着數十門由馱馬拖動的火炮緩慢通行在大道上,所有的旁觀民衆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雖然府城的駐軍也裝備了不少火炮,但要嘛年久失修只能擺在城牆上做做樣子,要嘛就已經在前幾天與海盜的交手中被擊毀,倖存的幾門炮在後撤時過於慌亂,竟然丟在了陣地上被海盜給奪去了。而海漢民團的火炮數量,看樣子要遠遠超過明軍,至於其戰鬥力如何,似乎就更不需要懷疑了。
這支部隊在一片沉寂中穿過府城城區,然後從西門開拔去了城外。僅僅過了一個時辰,遠處便傳來了隆隆的炮聲。不問可知,這是民團軍跟海盜幹上了。即便是那些並不喜歡海漢民團出現在城裡的人,此時也只能默默祈禱民團軍能夠儘快趕走入侵的海盜,讓瓊州島重新恢復寧靜。
而這個時候顏楚傑和錢天敦已經在府城以西十里一處莊園會合,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行軍安排。
“我現在放在儋州附近的就兩千人馬,其他人都已經安排往西撤離了,你們這邊出發,我這邊就安排撤退,保持一兩個小時的間隔就行了,這樣你們也好及時接收地方上的控制權。”錢天敦指着地圖說道:“不過我這邊留下的大部分是安南護****,他們的行軍速度不太快,所以你們也不要趕得太急了,免得把戲演砸了。”
“我會記得提醒下面的人注意這個細節。”顏楚傑點點頭道:“佔下來的幾個縣城都一切正常吧?”
“只有澄邁出了點岔子,縣衙失火把各種檔案都燒了個一乾二淨。不過這對你來說未必是壞事,到時候在澄邁徵地也就沒什麼壓力了。”錢天敦笑道:“正好你也喜歡當惡人,這次可以當個夠了。”
“那就抓緊時間吧,今天大本營發了電報過來,催促我們演得差不多就該收場了。”顏楚傑嘆道:“你們好歹還打了幾場仗,我這邊帶隊過來,完全就是來武裝遊行,根本沒撈着什麼活兒啊!”
“知足吧,我們替你把髒活累活幹了還不好?”錢天敦應道:“大本營催得緊,估計也是看這邊的開銷實在太大,想早點把戲完結了省點錢。”
正如錢天敦所猜測的那樣,大本營催着快點完事,的確多少有那麼一點原因是考慮到經費開支。這次在瓊州島北部的軍事行動爲了能夠達到預期的效果,光是出演反派的安南方面軍就動員了超過五千人。再加上幾乎傾巢而出的海漢民團,軍委在瓊州島北部投入的總兵力已經近萬,毫無疑問是穿越後投入兵力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
儘管在此期間其實並沒有進行過哪怕一次的大規模交戰,彈藥的耗費量不大,但如此規模的部隊每天人吃馬嚼的消耗也相當驚人,而爲了保障參戰部隊的物資供應,海漢不得不犧牲了近期的海上貿易,將海船集中起來作爲後勤供應和投送兵力的交通工具。這裡外裡的開銷算下來,大半個月裡已經消耗了一個不小的數目。
而從目前的進展來看,軍委所預計的效果已經基本達到,本地民衆在短時間內很難意識到這齣戲裡的正反兩派其實都是由海漢所扮演,而海漢接管地方事務的理由又是如此的充分和不容抗拒,大明已經基本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這個時候本着省一點是一點的考慮,大本營自然是要催促他們加快行動步伐了。
在經過了兩個小時的模擬交戰演習之後,兩人已經就接下來的地區交接步驟商量出了一個大致的方案,而其後的行動細節,那就得在一進一退的過程中通過電臺等手段來保持聯絡溝通了。
25日入夜,惴惴不安的民衆終於盼來了海漢民團獲勝的消息,而被擊潰的海盜軍已經撤向了西方,府城之圍就此結束。圍城長達半個月造成的陰鬱心情立刻被民衆拋諸腦後,城內的宵禁雖然仍未取消,但民衆還是以各種方式慶祝了這場期盼多日的勝利。
“你看,只要我們能給他們提供安全穩定的生活環境,他們並不會在乎坐在統治者位置上的人是誰。”顏楚傑指着城牆根下幾戶正在施放煙火的院子道:“對這些老百姓而言,我們就是好人,而且我們比大明官府做得更出色。”
“過些日子等事態平靜下來,在這邊把歸化民制度一推廣,那時候纔算真的把這裡納入到了執委會的治下。”接話的人是剛剛趕到這裡報到的邱元,他已經被執委會指派爲戰後瓊州府城地區的負責人。
邱元是執委會第一批外派幹部,在駐崖辦成立的時候就是成員之一,之後又調回勝利港,任港區管委會主任,要說與大明各界打交道的經驗,在穿越集團內並沒有太多的競爭對手,得到這次的升職機會也算是順理成章,無可爭議。
自26日開始,民團軍一路向西行進,勢如破竹般“收復”了澄邁、定安、臨高等縣,30日就已經推進到了儋州境內,速度比當初海盜軍打過來的時候要快多了。
10月31日,在儋州城南經過一場“鏖戰”之後,海盜軍再次敗退,民團的軍旗順利地插上了儋州城頭,而這也就表示了瓊州島上所有被海盜佔領過的城池,都已經被海漢民團順利奪回。
當天下午,數千倉惶逃跑的海盜在儋州灣登船撤退,宣告了這次海盜進攻瓊州島的徹底失敗。當然說倉惶逃跑似乎有點不太準確,據海邊白馬井漁村的百姓看到的狀況,海盜們的撤退如同來時一樣有條不紊,並沒有什麼慌張的模樣。而民團軍也沒有進行銜尾追殺,直到海盜們完成登船,離開儋州灣半個多時辰以後,海漢民團的部隊才趕到白馬井,並宣佈此地的一切都立刻納入到海漢民團的軍事管控當中。
1630年11月2日,大明崇禎三年九月廿八,肇慶兩廣總督府。
劉遷拿着一封文書匆匆走進了王尊德的書房:“大人,瓊州島那邊有最新消息送來了!”
“哦?”王尊德擡起頭來,放下手裡的毛筆:“念!”
“……我部苦戰五日,已於九月二十日收復瓊州府城,殺敵逾千。九月廿二,破敵於澄邁縣城,陣斬三百餘名賊寇。九月廿四日,力戰一日後破臨高縣城,斃賊寇頭目數名。賊軍一路西撤,我部星夜銜尾追擊,兩日後於儋州城外與賊寇決戰……”
“到底戰果如何?”王尊德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緊張起來,出聲問道。
劉遷連忙接着讀下去:“……將士不惜性命,終幸不辱命,順利收復儋州城。其餘賊寇自儋州灣乘船出逃,已不及來犯時三成人馬,近期當無慮也……”
“好!好!好啊!”王尊德總算是一塊大石頭落到肚子裡,沒等劉遷把書信念完,就已經連聲稱讚起來。
這次瓊州島遭遇海盜發動的大規模攻擊,對於廣東官府來說無疑是一次極其嚴重的失職,在瓊州島幾乎已經失去了北部所有城池的情況下,廣東官府甚至還沒組織好前去救援的軍隊。這種狀況要是最後被捅到朝廷上去,廣東這邊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要倒黴。
如果不是海漢這邊主動派出了民團軍前去作戰,僅僅依靠廣東官府自己的力量,那估計這個時候早就已經丟掉了瓊州島上的半壁江山。對於王尊德來說,海漢民團拯救的可不僅僅是瓊州島的幾座城池,還有他本人頭頂上的烏紗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