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用我們親自動手……”王進民輕輕搖了搖手中捲起來的通緝告示道:“只要把你列入懸賞通緝的名單當中,那想要你腦袋的人估計會排出半里地。你如果有什麼不安分的念頭,最好先想想後果。”
看似有選擇的機會,實際上沒得選,不合作的後果大概就是死路一條了,甘升顯然不會將這條路作爲備選方案之一。而現在被海漢人逮着了把柄,就算想要在此期間脫逃,他也不得不先考慮一下被加入到通緝令豪華套餐的後果。這些海漢人動輒就拿幾百兩銀子出來搞懸賞,甘升自認自己這條命恐怕還真值不了那麼多錢,要是自己成了通緝對象,說不定第一個想要砍了自己腦袋去拿賞錢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甘強。
雖然處境艱難,但甘升也不會就此放棄求生的機會。他跪在地上,擡頭望着孫王二人,戰戰兢兢地說道:“只要能活下去,小人什麼都願意做!”
甘升現在已經想明白了,替海漢人做事,或許還能有活命機會,但替甘強賣命,生還的機會卻十分渺茫,他們雖然名爲兄弟,但並無什麼親情羈絆。如今這個亂世,還是先保下自己性命纔是真理。
在確定了對手的計劃之後,孫真和王進民要組織一波反制就不難了,他們讓失魂落魄的甘升先返回古現鎮,照甘強的安排繼續行事即可。同時派人返回芝罘灣,向指揮部申請援軍,畢竟眼下這支小分隊的人員配置並不適合進山作戰,而且在不清楚對手兵力的情況下,還是多預備些人手比較穩妥。最近特戰營的人馬正閒着沒什麼任務,倒是正好可以來這邊活動活動手腳了。
九月二十日,首批去往皮島方向的貨船從芝罘灣啓航出發。這支由三艘海漢貨運帆船和一艘隨同沈志祥來到山東的東江鎮所屬戰船組成,船上運載了大約二十噸剛從浙江運抵本地的糧食,以及其他一些藥品和生活物資。這對於正處於糧食和物資短缺的皮島來說,簡直可以說是絕境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沈志祥甚至可以想象到島上的明軍在看到這次帶回去的貨物之後,會爆發出怎樣的歡呼聲。
沈志祥這次在芝罘島親眼見識了海漢的實力,已經對王湯姆等人的承諾深信不疑了。對東江鎮來說,在目前的困境中能有海漢這樣主動找上門來的合作對象,真的算是老天爺眷顧了,實在沒有什麼挑剔的餘地。而海漢所提出的要求似乎也很合理,甚至在沈志祥看來有點主動攬事上身的味道,居然要幫東江鎮分擔皮島上的難民,這可是東江鎮求之不得的條件。
分批疏散送走島上的遼東難民,並以其換來海漢在糧食、物資甚至軍械方面的支持,這樣的交易對東江鎮來說千值萬值,重新崛起似乎也指日可待了。而且海漢似乎也對扶助東江鎮重奪遼東很有興趣,沈志祥認爲聯合出兵的計劃是可行的,現在也僅僅只差沈世魁點頭而已。海漢人考慮得十分周全,甚至連沈志祥回去之後該如何說服沈世魁贊同這個計劃都替他做了推演,對細節進行了推敲,務求雙方的合作不會卡在了沈世魁這一關。路已經鋪好,接下來的結果如何,就要看沈志祥的執行力了。
不過如果沈志祥晚一天從芝罘灣出發,他或許會臨時更改自己的行程安排,在登州多留幾天。因爲就在他出發之後的第二天,外出打探消息的小隊之一就派人回來報信,稱在古現鎮附近發現了目前在通緝榜上的萬家軍匪首之一甘強的活動跡象,並且從抓獲的匪幫成員口中取得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小隊指揮官孫真申請增派援軍前往該地區,以實施後續的圍剿抓捕行動。
沈志祥在芝罘島期間當然也參觀了海漢的苦役營,並且瞭解了這些從本地抓捕的戰俘身份和其被俘經過。他對於海漢軍謎一般的戰鬥力很感興趣,也一直很想近距離觀摩海漢軍隊的作戰行動,但偏偏他在的時候就風平浪靜,連奇山千戶所那邊也沒什麼動靜,假如海漢在此期間採取對外的軍事行動,那沈志祥肯定會主動提出要求隨軍出征。
高橋南在進入指揮部之前很仔細地正了正自己的軍帽,這才邁步進入。雖然傳令兵並沒有提及錢天敦的緊急傳見是什麼原因,但高橋南根據自己跟隨錢天敦多年的經驗來判斷,心知八成是有任務要自己帶隊出戰了。
這對於高橋南和特戰營來說當然是好事一件,來到這裡除了最初幾天還有點活幹,到打完萬家軍之後,特戰營便有多數時間處於閒置狀態了。雖然在此期間的訓練也並未完全停止,但高橋南本來就是不是閒得住的人,眼看着海軍同行已經去遼東轉了一大圈回來,而自己這邊卻是一直都沒撈到什麼像樣的差事,唯一的外勤任務就是派人配合騎兵營在福山縣周邊區域執行偵察任務,但這種任務每次僅有一個連的編制分散出動,對於保持特戰營整體的戰鬥力並無太大幫助。
進入指揮部之後看到錢天敦、王湯姆、陳一鑫幾名軍方高官以及情報機關負責人郝萬清都在場,高橋南便知自己的預感沒錯,這肯定是有比較大的行動,纔會讓這幫高官放下各自手頭的事情聚在一起商議計劃。
如他所願,錢天敦立刻便簡明扼要地告知他偵查小隊在古現鎮發現的情況,並且委派他作爲戰地指揮官,率特戰營一連、四連趕赴當地,抓捕萬家軍餘黨。
錢天敦吩咐道:“甘強這個人只有匹夫之勇,可以死活不論,抓到就行。但如果蒲學光也在,儘量要抓活的,他掌控了萬家軍藏在山區的物資和財富下落,這些東西對我們來說是有價值的,不能白白讓其流失民間。”
王湯姆也補充道:“正式行動之前,爲了避免打草驚蛇,會從海上把你的部隊運往古現鎮附近海岸。你們暫時就駐紮在那裡,等我們的線人落實情報之後,再出擊磁山抓捕目標。”
高橋南問道:“那敵方兵力如何?”
郝萬清接過話頭回答了這個問題:“目前線人能給我們提供的信息很模糊,而且對方也正在附近區域集結兵力,所以暫時難以推斷出比較準確的數目,但根據之前戰俘所供述的信息,結合我們對萬家軍的打擊程度來推斷,對方能在短期內集結到當地的兵力不會超過五百人。”
特戰營的作戰人員編制向來都是加強版,兩個加強連約莫有四百來人了,即便考慮到地域比較陌生,但以特戰營的作戰經驗和武器裝備方面的優勢來衡量,要應付兵力相當的土匪武裝應該不在話下。高橋南聽到這個結論,心頭便已經有底了。
郝萬清接着說道:“當地目前沒有駐紮明軍,但行動期間還是要儘可能避免驚擾民衆,不要落下海漢入侵之類的口實。現在登州官方對我們的態度尚不確定,暫時低調一點行事,等過了第一個冬天再慢慢跟那些人算帳。”
海漢目前在登州的處境的確有些微妙,一方面官府認爲海漢的進駐有利於改善本地治安狀況,解決一部分本該由官府承擔的賑濟問題,甚至可以組織民衆恢復生產,重整地方經濟。而另一方面軍方堅持認爲海漢的進駐等同於入侵大明,其行徑與登州本地的土匪武裝並沒有本質的差別,而現階段對官府的種種示好表現都只是海漢的僞裝,一旦站穩腳跟之後,再想將他們驅逐出境可就難了。
儘管從軍事實力上來說,海漢無需畏懼本地駐軍,但如果明軍公開採取行動來與海漢進行對抗,那勢必就會影響到海漢在這一地區開展的各種活動。指揮部深知經濟上的損失都還是其次,如果因此而耽擱了大政方針的實施進程纔是執委會最不願看到的狀況,所以芝罘島方面也得儘可能避免給登州府的明軍提供動手的藉口。等明年基建工程完工,各部門的關係理順,芝罘島作爲海漢在這一地區的主要據點開始運作起來之後,就可以騰出手好好對付那些試圖要跟海漢做對的人了。當然了,像萬家軍餘孽這類人,就不用等到明年再動手了,越快掃除掉越好。
高橋南領了命令,便立刻回營召集部下,當天下午就從芝罘島西岸的二號碼頭乘船前往古現鎮附近海岸,與駐留當地的孫真所率小隊會合。
儘管調來了援兵,但想要抓捕匪首甘強也並非手到擒來那麼容易。從甘升供認的情況來看,想要不露痕跡地把甘強誘出山來應該不太可能,最可行的辦法是順着對方的思路,仍由小隊人馬裝作上當,隨甘升進山去踩對方的圈套,等對方先行發動之後,再由跟在後面的主力實施反撲。
但這中間有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就是海漢軍對磁山的地理狀況並不熟悉,爲了避免打草驚蛇,也很難提前對這一地區進行實地偵察。而且甘強最終會將伏擊地點設在何處,目前也尚未確定,所以這對特戰營的臨場應變能力也將是一次極大的考驗。不過隨行的兩名安全部情報人員,在當天便僞裝成了行商入住到甘升的客棧中,對其進行監視。
九月二十四日下午,甘強終於派人送了消息到客棧,讓甘升將海漢軍引到磁山中一處叫陳家溝的地方。甘升與信使約定大致時間之後,信使便回山覆命去了。甘升則是趕緊來到海漢情報人員所住的廂房,將剛剛到手的消息告知他們。
太陽落山之前,駐紮在海邊的高橋南便收到了古現鎮傳回來的消息,然後召集軍官們開了作戰準備會,商定了大致的行動方案。從芝罘灣出發前在移民中挑選出的兩名本地嚮導在這個時候就發揮出了作用,高橋南根據他們所說,預先確定了陳家溝的大致位置,也對第二天的行動有了更明確的計劃安排。部隊連夜拔營,先行繞到古現鎮以西的磁山附近駐紮下來。
翌日,甘升如約與孫真等人在古現鎮外會合,帶他們進山去找甘強。甘升並不知道海漢的作戰安排,看到眼下還是隻有孫真這一隊人馬,心裡不免也有點打鼓。
甘升這惴惴不安全都寫在臉上,孫真自然看在眼裡,當下便安慰他道:“你不用擔心人少,我們自有別的安排,這次只要甘強出現,就不會再有脫逃的機會了!”
“是是,是小人多慮了!”甘升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陳家溝距離古現鎮只有六七裡地,衆人騎馬行進一陣之後,便開始進入山區。沒了官道之後,也就只有沿着山民進出山區踩出來的小徑前行,馬隊也被拉長了陣形,前後延綿百米。隨着山勢逐漸陡峭,一些路段不易通過,士兵們不得不下馬牽着繮繩前行。
雖然明知尚未抵達對手的包圍圈,但越發危險的地形已經讓孫真提起了警惕,王進民趕上來苦笑道:“看來今天這活還不太容易啊!”
“怕了?”孫真反問道。
王進民嘆道:“我倒是沒什麼,但如果這些戰馬有什麼折損,回去之後我家首長怕是又要大發雷霆了。”
“馬沒了可以再買嘛!山東馬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孫真對於這些戰馬的價值並沒有明確的認識,只是有一句無一句地跟王進民搭着話,以緩解當下的緊張情緒。
“再往前面一里多地,就是陳家溝了。”
孫真得到嚮導的報告之後,便下令全員進入戰備狀態。雖然明知援軍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但自己這隊人的任務是誘敵現身,必須得要面對敵人的第一波攻勢,並且拖住敵人直到援軍趕來,所需承擔的風險還是相當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