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維護海上利益之類的說法,海商們自然明白這只是說給自己這幫人聽的漂亮話而已。海漢艦隊現在的活動範圍根本不止是執行護航任務,簡直就是連整個瓊州島都給一併“護”住了。上個月駐廣辦已經給各個商家發了停航通知,爲了防止瓊州島上的海盜外逃,近期島上所有港口都只許進不許出——當然這種禁令只針對普通人,海漢自己的船並不在這個禁令規定的範圍之中。
以海漢人現有的海上武力,已經足以控制大陸地區至瓊州島的航道,在這片海域內也沒有其他勢力能威脅到海漢的利益,然而海漢人似乎並沒有對現狀感到滿足,宣稱還將繼續建造這種可怕的巨大炮艦。如果他們不是拿這件事來吹牛皮,那麼其目的就很值得深思了。
這種事當然也沒人敢拿到明面上來質疑海漢人的做法,官府都對此睜隻眼閉隻眼,誰又願意跳出來得罪有錢有勢的海漢人?再說海漢這麼做的用意已經相當明顯,就是要讓在場的人明白自己屁股該坐到哪一邊,要是想玩花樣,大可掂量掂量自家的船隊是不是幹得過海漢這種大得嚇人的戰船。。
在參觀過海漢人的炮艦之後,各路商家懷着不同的心思回到了會場上,開始了今年的股東大會。在經過了兩年多的運作之後,目前的“瓊聯發”除了最初的十三家大股東之外,還新增了二十多家後來陸續加入的小股東,到場與會的人員有近百人之多。
鎮南港本地適合用來當會場的建築物不多,最後還是海漢這邊設法騰空了一間倉庫,然後佈置成會場。考慮到會場空間偏大一點,爲了讓坐得稍遠的與會者也能清楚地聽到發言,會議組織者還專門在會場的四角都佈置了擴音器。
雖然場地稍顯簡陋,但各地趕來的老闆掌櫃們倒並不介意這個——會議期間談的生意往往都是以萬兩銀子計數的大買賣,場地簡陋一點也無所謂,真金白銀落到口袋裡纔是最重要的。
當然爲了讓會議內容在一定人員範圍內保密,會議組織方還是讓民團在外圍進行了戒嚴,會場周圍三十米範圍內禁止閒人走動。而所有的會議用品和中途的飯食、茶水供應,也都全部安排了專門人員負責。
這些事在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的海漢體制中自然算不上什麼特別,所有事情都有相應的制度和負責人,運轉起來的效率自然比傳統的僱工體系高得多。但在新加入到海漢商業體系的人眼中看來,卻對這種高效的工作安排讚歎不已。特別是像這種談生意的場合,外面還有上百的士兵荷槍實彈地站崗警戒,完全就是朝廷高官的待遇,這對很多人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股東大會的主要內容,其實與穿越者來此之前的那個時空中並無太大的差別,也是集中審議各種議案。首先由會議司儀宣佈了參加大會的人數,主要的出席人員,大股東的出席比例,以此來確定這次會議的有效性。
接下來便是繁雜的審議流程了,首先是上一年度的工作報告議案,然後是財務決算議案、利潤分配議案、日常關聯交易議案等等,一共有十餘個議案。這些議案在由起草人上臺宣讀之後,到場的股東和代表將進行現場的投票表決,然後統計投票數據來決定是否獲得通過。而這其中每一項議案的提出,都會涉及到在場中大部分人,甚至是所有人的利益,因此也沒人會在這麼重要的場合裡打瞌睡,全都豎起耳朵認真聽着臺上的人宣讀議案內容。
起草這些議案的基本上都是由海漢商務部在負責,牽涉到錢財計算的內容,則是由大股東派人組成的審計組對其進行專門的複覈,可以說制度還是相當正規嚴謹的。股東當然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議案,不過股東們的出發點基本上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很難提出什麼能讓其他股東同樣感到滿意的議案,因此數量並不多。
由於“瓊聯發”創建時的制度和權力結構框架基本上就是海漢這邊制定的,因此從一開始就對這家股份制商號的發展方向有着極高的控制力度,每年的股東大會內容,基本上都是照着商務部準備好的腳本在進行。雖然有十幾家大股東,但實際掌控權一直都是在海漢商務部的手中。
而股東們對於這種狀況也並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情緒,畢竟海漢的實力就擺在這裡,不管是比錢多還是比膽大心狠,都沒人敢於去挑戰海漢的權威。
這次的股東大會也是沿襲了前兩年的風向,議案的討論和審議都比較順利。當然這有一部分原因也的確是因爲股東們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已經成爲股東大會慣例的驚喜發表上,想着讓前面這枯燥的審議過程能夠快一點結束。
第一天的審議過程風平浪靜,股東們對於年度工作報告並沒有什麼可挑刺的地方,海漢人事前對投資項目的各種承諾,基本都已經得到了實現,大家更爲關心這些項目到底爲自家掙到了多少錢,而利潤又以怎樣的方式和比例來進行分配。
當天會議結束之後,會議組織方還專門開了十幾桌酒席款待與會者,而酒席上所使用的各種精美玻璃餐具、烹調用的香料、酒水飲料,甚至一部分食材,都是專程從三亞運過來的。這對於已經將海漢生活方式視爲新潮的有錢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極高的享受。而且每位與會者都在宴會結束之後得到了一份精美的紀念品——一條鐫刻着“大明崇禎三年瓊州聯合開發集團公司股東大會紀念”字樣的玻璃鎮紙。這玩意兒雖然並不具備太高的經濟價值,但好歹也是三亞玻璃製品廠出的限量品,又可以彰顯持有者的身份,收藏價值還是挺高的。
第二天的審議內容便是大家都很關心的利潤相關議案了,數十家股東依照持股比例和投資項目的不同,得到的收益也有較大的差距。當然具體到每戶股東的收益數字是不會在會上宣佈的,公開的數據只有每一個項目的總收益和相應的利潤分配比例。
不過有心人不難從會上公佈的數據中推算出“瓊聯發”大體的經營規模和盈利狀況。而各個經營項目的一個共同點,就是盈利狀況都還不錯。除開一部分收益週期較長的農作物項目之外,其他的工業製造相關、航運、商貿、文化等等項目,幾乎都取得了不錯的收益。類似“福瑞豐”這樣幾乎每個項目都砸錢進去的大股東,更是在每一個項目的收益報告宣讀完之後都能得到利潤分紅領取通知書,着實是羨煞了不少人。
第三天的審議內容大多都是跟交易方式相關,在海漢接連開發了萬山港和鎮南港之後,與各地海商的貨物交割方式也有了更多的選擇,這個過程中牽涉到倉儲、轉運等方面的費用,因此相關部門對以前的交易規定作了適度的修改。
在第三天的議程結束之後,與會者總算是等到了他們期盼已久的“驚喜發表”。當然其實也沒什麼好驚喜的,因爲會議結束之後,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經鎖定在了施耐德的身上。作爲海漢對外貿易的大掌櫃,每年宣讀發表內容的這個任務都是由他來完成的。
果然今年施耐德也不負衆望地站起身來,拿着一本文件簿走到了前方的講臺前。
施耐德擡手揚起手中的黑皮文件簿道:“我知道各位一直在等的其實是它,而不是我!”
臺下傳來一陣善意的笑聲,施耐德接着說道:“每年的股東大會結束之後,我們都會發表下一年度的一部分開發項目,但年年如此,似乎也沒什麼驚喜可言了。而且我聽說今年大家早早就已經在推測我們準備砸錢進去的下一個地區,很多人大概在心中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施耐德環視衆人,緩緩地說道:“但我接下來要宣讀的內容,可能會出乎你們當中絕大多數人的預料,不管是驚也好,是喜也好,我們所準備的投資項目都將會一如既往地爲大家帶來可觀的經濟收益。以下所公佈的投資項目,將在三天之後開始籌股集資,三十天之後開始實施。所有項目海漢商務部佔據至少五成一的股份,公開發售的部分如果未能售罄,差額將由我方補足。”
施耐德翻開封皮,開始宣讀第一個項目:“瓊州府城以北,南渡江入海口新商港工程,總造價白銀五十萬兩,總工期十八個月……”
施耐德還沒把內容唸完,臺下衆人就一陣譁然。在座這些人對於海漢的下一步投資地點有過諸多的猜想和推測,但沒有誰想過這個地點竟然是放在了瓊州島的權力中心附近。
對於海商們來說,府城附近的海口港自然是盡人皆知的地方,在三亞的兩處港口出現之前,這地方就是瓊州島最大最繁華的港口,也是瓊州島的貿易集散地。不過近幾年由於三亞的衝擊,海口港已經逐漸開始走下坡路,其老舊的港口設施和泥沙淤積的水文條件,也的確比不了海漢人在三亞興建的兩處大型港口。如果不是因爲旁邊有府城這個重要的所在,有這麼幾萬定居的人口,說不定荒廢的速度還會更快。
但這地方不管繁榮還是荒廢,都是大明官府眼皮子底下的要害地帶,扼守着瓊州島北面瓊州海峽的重要位置,官府怎麼可能交給一幫商人來經營?何況這幫人還並不是大明出身,而是從海外漂泊而來的漢人遺族。
而縱觀海漢人的發跡史,他們在此之前似乎也並沒有過類似這樣激進的行爲,招商項目的實施地區幾乎都是在其勢力範圍之內,比如瓊南的三亞地區。這種地方大明官府往往鞭長莫及,海漢人就可以在當地推行他們那一套土地公有制,將土地都集中到自己手中,再進行大規模的開發。而這種做法要是搬到府城去,難道官府還會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海漢人這種一反常態的做法,大概只有兩種原因,一是發燒燒壞了腦子,這顯然不符合他們一向理智的行事作風。第二種可能就是他們已經能夠掌控住府城周邊地區的局面,然而這就表示大明官府已經失去了對這一地區的實力掌控能力。
當然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三亞附近的崖城官府早就被海漢人給架空,這在海商圈子裡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要近年去過當地的人幾乎都知道海漢人在瓊南擁有多大的影響力。但瓊南那地方畢竟地廣人稀,連黎苗土人都算上也才幾萬人口,大明在當地的統治根基本來就說不上特別穩固。再說海漢人掌控當地之後也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更沒有逆反的舉動,********就是賺錢賺錢再賺錢,因此在大明海商看來,海漢雖然擴張的勢頭很猛,但似乎並沒有形成什麼威脅。
直到最近海漢人出兵瓊北,替官府收復了被海盜軍攻佔的數座城池,大部分人才意識到海漢手頭所掌握的力量已經遠遠不止控制瓊南那麼簡單了,只要他們願意,將控制的地盤再向外擴展個幾倍,似乎也不是問題。
不過在召開這次大會之前,絕大多數人還是持很樂觀的態度,認爲海漢會理性地將自己的勢力範圍控制在瓊南爲主的地區。但現在海漢人已經公開將“瓊聯發”下一年的投資開發地點放在了瓊州府城附近,似乎證明了這種令人不安的發展方向正在變成現實。
施耐德後面唸了些什麼,會場上鬧哄哄的,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沒聽得太真切。施耐德唸完這一段之後,放下文件簿,微笑着向與會者問道:“各位,有興趣參與到我們的新計劃中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