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十八芝是否會在近期捲土重來,對福建官府來說,南日島這個戰略要衝都必須要盡力守住才行。這次幸運地靠着海漢民團出手,才能輕鬆從十八芝手裡奪下了南日島,要是再輕易丟掉,許心素大概也沒臉再在福建總兵的位子上繼續幹下去了。
當然要想守住這個島,僅僅憑福建軍方自己的力量還有一點懸,海漢還得必須給予一定的幫助才行。好在南日寨的基礎結構非常紮實,儘管經受了海漢民團的多輪炮轟,也僅僅只是寨牆上部的垛口部分受損比較嚴重。就連石迪文和摩根在實地看過之後,也不得不慶幸十八芝投降得早,否則就算海漢民團打完帶來的炮彈也很難轟塌這牢實的寨牆,最後很可能也還是隻有搭梯上牆硬攻。如果戰局進行到那樣的狀態,海漢民團就很難避免傷亡的出現了。
從南日寨防禦工事受損的狀況來看,石迪文認爲只需要小修小補一下,再對寨牆上的火力點重新進行佈置,就完全可以將南日寨的防禦強度提升一個檔次,讓守寨明軍可以獨力應付未來十八芝可能發動的反撲攻勢。
但石迪文所認爲的小修小補,那只是用海漢具備的工程水平作爲衡量標準,但對於明軍來說,石迪文所提出的南日寨改造建議可就不是什麼小工程了。以明軍的基建水平,再快也得一兩個月之後才能完成海漢提出的改造方案。
許心素自然也意識到己方工程能力欠缺將會給南日島防禦帶來的空窗期,當下便向石迪文請求道:“這南日寨修繕工程尚需時日實現,在此期間島上防禦必定空虛,如何能防得住十八芝的反撲?老夫懇請貴軍在南日島再駐紮些時日,一應費用消耗,均由福建官府承擔,請石先生務必應允。”
石迪文倒是沒想到許心素還會在戰後繼續挽留民團軍,他原本以爲民團軍的存在多少會讓許心素有些顧忌,早點撤離南日島也能讓許心素安下心來,倒是沒想到對方非但沒有顧忌,反而因爲擔心南日島的防禦問題,要求海漢民團能夠再駐留一段時間。
石迪文看許心素的樣子又不像是在試探自己,便斟酌着應道:“這樣吧,我方派來福建的軍事顧問團最近就會來了,他們在本地的駐地也需要時間修建,要不他們到了之後,就先來南日島這裡協防一段時間,等島上的工事修好之後,再調去漳州附近駐守?在他們來之前,我的船隊就暫時駐紮在南日島附近好了。”
石迪文並不打算讓手下人在這裡跟明軍住到同一個營寨裡,這島上荒無人煙,獲得補給也不方便,還是住到臨近的大陸海岸比較好一點。從東嶠灣到南日島也不才不到二十海里航程,如果有情況發生,接到警訊再趕過來救援也是來得及的。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貴軍將士了。老夫會命人在東嶠灣劃出一塊地方,供貴軍駐紮。”許心素聽石迪文話裡並不打算住在島上,便已經猜到他的想法,立刻表示會作出相應的安排。
戰鬥結束當晚,石迪文向仍在漳州駐留的寧崎發送了一封電文,說明了戰鬥結果和目前的狀況,並且告知他因爲形勢需要,民團軍大概還得在泉州這邊再駐紮一些時日。
民團暫時走不了,寧崎也沒法就這麼單槍匹馬回海南島去。不過正好他也因此有更多的時間來處理一些民間交流方面的事務,最近可是有不少漳泉兩地的文人慕名而來,拜訪他這個“海漢夫子”。而寧崎也正好需要這樣的一些溝通渠道,將海漢文化和價值觀向福建的文化界進行推廣。
福建這邊在近幾年通過許心素的分銷渠道,有大量的海漢商品涌入本地市場,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海漢的招牌產品之一,品種豐富、花樣繁多的玻璃文化用品。與廣東的市場反饋類似,福建的文人對於這些逼格滿滿的東西也毫無抵抗力。在價格比廣東市場高出近兩成的行情下,出口到福建的海漢玻璃文具數量依然是呈現逐年攀升的趨勢,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是通過本地的轉運被販去了江西、浙江等地出售。而且根據寧崎在漳州走訪所獲的信息,還有少量的海漢玻璃製品甚至已經通過海運,販售到了北方的琉球、日本、朝鮮等地。
通過專門制定的宣傳策略,海漢爲自身所塑造的“重視文教”形象也早就在福建文化圈裡深入人心。在福建文人的心目中,這些來自海外的漢人後裔雖然是從事“粗俗”的商業,但其對於文化事業的重視程度甚至還超過了大明很多地方的官府。例如漳州目前每年規模最大的兩次文化盛會,漳州詩會和南閩文會,海漢都是掏錢最多的贊助商,並且往往在這些場合拿出大量價值不菲的海漢文具作爲分發給與會者的紀念品或獎品,這讓漳州、泉州等地的文人普遍都對海漢抱有一定的好感。
通過官方有意識的宣揚,漳州文化圈很快就注意到海漢使團的帶隊者寧崎正是海漢文教事務的主管,於是各種邀請函和拜帖便如雪片一樣送到了使團下榻的地方。但由於使團甫到漳州就發生了刺殺事件,之後許心素又要跟隨船隊出海作戰,無暇顧及到使團的安全問題,便暫時禁止了使團人員自行外出拜訪民間人士的行爲。寧崎不甘浪費機會,倒是很快想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
既然外出存在一定的風險,那乾脆就將客人全部請回來。寧崎問過常駐漳州的宮家父子之後,便決定在自己的駐地召開一次臨時的文會。石迪文、許心素等人帶着聯軍奔赴南日島作戰期間,寧崎就在漳州邀請了衆多福建文人,在自己住的宅院內開了爲期七天的文會。
這文會上吟詩作對,鑑賞書畫,自然是主題內容。而文人彙集到一起,也少不了談古論今,議論天下大事。寧崎本來就是學歷史的出身,加上其多出幾百年的見識和經過長期修煉的嘴炮功力,在文會期間廣爲宣揚海漢的文化價值觀,倒也取得了不錯的成效。甚至有不少好奇心較重的文人表示,願意搭乘海漢使團的船一同返回瓊州三亞,去見識一下這個傳說當中的南海小天堂到底是什麼樣的風貌。
石迪文發回電報的時候,寧崎的文會纔剛剛開到一半,因此他對於軍方需要暫時駐留下來的決定非但沒有反對意見,反而是鬆了一口氣。不然軍方如果在戰後選擇直接開拔回大本營,那他還得考慮是不是需要讓軍方的人再多給自己幾天時間,來完成手頭未盡的工作。軍方這趟過來不但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成功宣揚了海漢的武力,而且還在南日島上撈到了一筆可觀的外快,存在感已經刷得滿滿的。如果寧崎不在離開福建之前做出點成績,回去之後向執委會彙報工作也難免有點臉上無光。
在海漢使團文武要員們各自忙於處理手頭事務的時候,交接完安南防務的錢天敦也帶着自己的警衛排回到了勝利港。而將要調到福建駐守的安南民團下屬特戰營,則會更遲一點出發,由海運部安排的船隻前往安南駐地搭載他們直接前往福建,中途只在香港島短暫停靠。之所以不讓其回到瓊州島上休整,是因爲執委會擔心這支部隊被有心人識破了身份,畢竟在去年“燎原行動”期間,這支部隊全員扮成海盜橫掃了整個瓊北,很難說本地民衆中有沒有人還記得他們的樣貌。
對於錢天敦回到大本營這件事,執委會和軍方高層都是十分重視。除了顏楚傑在瓊北坐鎮,無法趕回來之外,其他的高層人員幾乎都是提前到了勝利港碼頭,歡迎錢天敦的歸來。
錢天敦站在船頭甲板上,看着繁榮的勝利港港區碼頭,心頭也是頗爲感慨。他從1627年夏天帶着拓殖船隊前往安南黑土港開始,到現在已經在安南駐紮了近四年的時間。雖然在此期間幾乎每年都有一次返回勝利港述職的安排,但他穿越後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安南度過,要說離開的時候一點眷戀都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畢竟海漢在安南的所有殖民地區和維持當地安定的軍事力量,都是由他和同僚們一點一點地搭建起來的。
按照他自己的規劃,在安南其實還是有很多未盡的事情。比如爲軍方訓練出一個滿編的野戰團,在南方建成可以支撐海漢南擴計劃的軍港,以及協助安南朝廷打造一支用於對抗安南西面暹羅王朝的大軍等等。這些工作大概就只能留給接任的穆夏柏和馮安楠去做了,而錢天敦自己很明白,他在安南的近四年時間所做的事情,實際上仍然是在爲海漢的大陸攻略做前期準備。
經過四年的發展,海漢的實力已經有了極大的提高。四年前只能選擇安南這種處於內戰之中,無暇外顧的地方下手,還得找黑土港這樣人煙稀少的地方落腳,而四年後的現在,海漢民團已經有實力組織船隊北上福建,與盤踞在當地的十八芝進行正面較量了。雖然執委會的調令中並沒有說得特別明白,但錢天敦能夠察覺到,執委會對於大陸及東北亞海域已經有了下一步的打算,而不管是採取什麼樣的手段來實現擴張,軍事上的保障都是必要措施,執委會也必須依賴像他這樣的有着帶兵作戰經驗的將領,來負責打開海漢在大陸沿海的局面。
“看到現在的勝利港,你有什麼感覺?”錢天敦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在錢天敦身後,就只有一個身才不高卻很敦實的男人站着,正是他的貼身副官高橋南。這次錢天敦的職位調動,他也問過高橋南,是否想自立門戶,如果高橋南有這個打算,那麼他可以給軍委推薦並擔保,讓高橋南在安南這邊當個軍頭問題不大。不過高橋南拒絕了這個建議,並表示會繼續追隨錢天敦,留在他的身邊擔任侍從官。
高橋南應道:“對卑職來說,在這裡的回憶非常痛苦,甚至勝過我當年在海上漂泊的時候。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卑職並不想在這個地方常駐。”
高橋南當初被裹挾當了海盜,襲擊勝利港時被當時剛剛登陸不久的穿越者們活捉,並且投入了苦役營服役,那段時間他的確是吃了很多苦頭。不過他天性不壞,腦子也不笨,很快就得到了當時主管苦役營的任亮賞識,後來又被錢天敦要到了軍方,這纔算是脫了苦海。對於他個人而言,錢天敦的確是有如再生父母一般,所以他纔會選擇以留在錢天敦身邊的這種方式來報恩。
錢天敦道:“我們不會在這裡住很久,就會出發去福建了。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對當時所受的苦還抱有怨恨,如果你在別人面前表露出這樣的情緒,或許會對你今後從軍的生涯有些不利。”
高橋南明白錢天敦意有所指,立刻點頭應道:“卑職明白了!”
錢天敦接着說道:“不要忘了,你現在不是日本浪人,不是囚犯,而是海漢的一員,你是堂堂正正的海漢軍官,勝利港的繁榮,海漢的榮耀,其中也有屬於你的一份!你爲海漢所立下的軍功,都會被載入史冊,今後你的家族和後人都將以此爲榮。至於你在此之前所做過的錯事,受過的苦難,這些東西並不會被記入到海漢的軍史中去。”
高橋南精神一振,提高了嗓門應道:“卑職願爲執委會拼殺至死!”
“會有你上戰場拼殺的機會的。”錢天敦回過神來,在高橋南肩頭拍了拍道:“往後的日子,我們打仗的機會可就多了!”
高橋南雖然不明白下一個戰場會在哪裡,但能夠有仗可打,這個消息卻已經刺激了他的神經,讓他雙目都開始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