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章運也並非不諳世事的書呆子,羅傑說得天花亂墜,他也並沒有一味地聽信。這個項目的操作難度即便是放在他們穿越前的那個時空也不算小,更別說四百年前的現在了,雖然羅傑所說的操作方案具備一定的可行性,但章運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總覺得要靠經營收入來維持這個所謂的野生動物園運作,實在有些困難。畢竟安不納島是個海中孤島,人流量極其有限,而且這流量當中還有一多半是被人販子賣到島上的奴隸,整體的消費能力十分有限,搞動物園這種遊樂項目的前景實在堪憂。
章運沉吟着問道:“羅傑,目前這件事是你一個人在打算,還是已經聯繫了別的部門,有更完整的經營計劃?”
羅傑應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這麼跟你說吧,我們北美幫的幾個人都準備出資,施耐德也很有興趣,而且提出了一些很好的經營建議。光靠這一個項目肯定是沒法盤活安不納島,所以商務部那邊其實還有別的一些項目。資金、宣傳、經營,這些事情你都不用擔心,到時候會有專門的人員負責,你只要搞好你擅長的這個領域就行。我沒有把整個項目全壓到你肩上的意圖,我們會有一個團隊來操辦這件事,你只是其中一個部門的負責人。退一萬步說,即便這個項目最後操作失敗,你也不會有任何的損失……我是指經濟方面。”
章運搖搖頭道:“我就算出錢也出不了太多,你覺得以我日常的工作,再加上拖着兩個包袱,能有多少積蓄?我擔心的並不是經濟方面的損失,只是這個項目如果操作失敗,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可能會非常大,你考慮過嗎?”
羅傑沉吟片刻才應道:“好吧,既然你想得這麼遠,那我就多透露一點消息給你吧。不過你記住,你在這裡聽到的話,聽過就算。”
章運沒有應聲,就等着羅傑的內幕爆料來說服自己。他本來就懷疑羅傑的提議並非一時興起,而是事前早有策劃。這種大項目涉及到方方面面和資金額度都不少,所以羅傑不願一次把料全吐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態度。
羅傑並沒有立刻便開始說,而是帶着章運上了船,進到船長室裡,落座之後纔開口道:“地圖我就不掛出來了,安不納島的位置相信你也很清楚,那我想請問你,安不納島除了我們都知道的劣勢之外,在地緣環境上有什麼特別的優勢?”
章運倒是沒有想到羅傑會問出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斟酌了一陣之後才答道:“地緣環境這些理論我懂得不多,說錯話你可別見怪。安不納島這個地方,距離哪個國家都不近,受限於交通條件,人流量很有限,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明顯劣勢。但另一方面來說,哪個國家都管不到這地方,而且它的位置是正好處在中南半島、馬來半島、蘇門答臘、爪哇與婆羅洲這些地區的正中間,是南下北上東來西往的航道必經的一個地點,地理位置其實挺關鍵的。但安不納島這地方沒有天然港灣,限制了它的開發前景,所以我也不是太明白要如何利用地理位置上的優勢。”
“其實你已經想到了一部分,只不過你被‘港口’這個條件侷限了思路,沒法把眼界放開而已。”羅傑這纔不急不慢地解釋道:“不包括我們,在安不納島方圓一千海里的範圍內,有超過十五個國家存在,在五百海里範圍內還有九個國家存在,相對於周邊的這些國家來說,安不納島除了海上補給點這層意義之外,還會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不等章運想好答案,羅傑便自動給出瞭解答:“法外之地,世外桃源,周邊所有的國家,對這個海中孤島都沒有管轄權,島上的規則制定者就是我們。來到安不納島的人,不管過去的身份是什麼,只要遵守我們的遊戲規則,只要拿得出足夠的錢,我們就給他們想要的一切,吃喝玩樂,無所不包。施耐德已經找人做好了設計方案,打算到時候在島上蓋一座遠東地區最大的賭場,以及最豪華的酒店。娛樂方面的運作經驗,我們比這個時代的人要多了幾百年的積累,類似這樣的企劃案,施耐德那裡還有好多,你如果有興趣做深入的瞭解,那等回到三亞之後可以去找他好好談談。”
羅傑這番話讓章運很是用了一點時間來進行消化,他想到了羅傑應該是有更多的準備,但沒想到的是羅傑和施耐德居然已經密謀了這麼大的格局。在這個規劃當中,羅傑對章運提到的野生動物園只不過是整個安不納島經營計劃中的一個部分,而且聽起來還不算是必不可少的那種,因爲施耐德原本的規劃中似乎是打算以賭場作爲島上游樂項目的主體。
如果是有施耐德在背後主持大局,那麼整個項目的經營難度自然會有所下降,畢竟他的商業操作經驗是整個穿越團隊中最爲豐富的一人,對於大型商業項目的規劃和開發都比較熟練。這麼一想,整個項目的可行度似乎就提升了不少。
以章運的學識和擅長的領域,他的確是很難想象出這樣的規劃,但羅傑說出來之後,他倒也不難理解施耐德等人做出這種規劃的意圖。安不納島的位置和周邊環境,的確可以讓它擁有“法外之地”這樣一個特殊的國際定位,並且以此來吸引周邊國家一些不太安分的有錢人來這裡玩樂消費。雖然到安不納島的交通不是那麼方便,但這地方歸屬武力值極高的海漢,沒有人敢打這地方的主意,而且海漢的商業信譽名聲在外,到這裡來花錢的安全性顯然也更有保障一些。
羅傑站起身來,興奮地做出揮動手臂的動作:“章運,想想拉斯維加斯,那也是一個座落在沙漠中的城市,沒有任何的資源,完全是靠着娛樂業和博彩業成爲內華達州最大的城市和經濟中心,每年吸引的遊客是市民數量的二十倍!我們完全可以把這種開發經驗作出一定改動之後套用到安不納島,讓這裡成爲這個地區集旅遊、購物、度假爲一體的終極目的地。我們有機會在十七世紀的南海上創造一個經濟奇蹟,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充分嗎?加入我們,一起來完成這個項目,到時候不但名利雙收,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你感興趣的生物研究,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章運聽了他這番熱情洋溢的鼓動之後,也確實心動起來,不過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必須要問個清楚:“軍委知道這個計劃嗎?我想知道軍方高層對這個項目的態度。”
羅傑笑了笑道:“顏總南下在安不納島待了這麼幾天,你以爲他就是爲了看看島上的種植園嗎?那玩意兒海nan島上有幾十萬畝地,他何必跑到南海來看。這個規劃報告幾個月之前就已經交上去了,顏總也是趁着這次軍演的機會,順路到安不納島實地考察一下。這個項目軍方雖然不直接出面,但還是會以勞務入股的形式參與進去,畢竟安不納島的防衛還是要由軍方來負責。多的內容我現在也不方便透露,但我相信顏總這次回去之後,會把我們的準備情況帶到執委會上去進行討論。”
章運聽他這麼一解釋,心裡大致就有數了。既然軍方能夠從中獲得可觀的收益,那麼軍委高層多半都還會支持這個計劃,畢竟對急速擴張的海漢統治區而言,軍委那幫人肯定不會嫌軍費太多。而只要軍委肯出面支持,那按照過去的慣例,執委會裡的投票結果多半就會傾向於贊同了。
“那好,我現在又該做些什麼?”章運下定決心之後,便立刻開始追問自己的職責。
“就按照我先前所說的,你先制定一份野生動物園的建設規劃出來,這樣我們立項的時候把預算也一併做進去,到時候好合算資金需求量。”羅傑對此早有準備,立刻便迴應道:“最好是能在一個月之內完成,如果這趟跑完了以後要在南海開戰,那這個項目肯定會擱置下來,所以得儘快通過執委會的審覈才行。”
當下兩人便在船艙中商量起具體的操作細節來,至於對班達楠榜當地的考察,羅傑也交給了手下人去做。這地方雖然地理位置不錯,但其歸屬權在馬打藍國手上,而海漢目前並不想得罪這個爪哇地區的土著政權,因此也暫時不會打這個港口的主意,所以對這裡的考察只是做一些常規性的資料蒐集,比如港口水深狀況、附近地形地貌、人口規模等等。
倒是跟着前來的鄭柞和範吉在這裡各自談了幾筆買賣,都是以糧食換香料。這兩國別的產出沒有,糧食倒是夠多,跟海漢的貿易也多有以糧食進行以物易物的狀況。羅傑本來只想讓艦隊在這個地方停留一天半時間,但由於鄭柞和範吉的要求,不得不把逗留時間延長到了三天。好在他通過電臺與顏楚傑那邊聯繫之後,知道與荷蘭人的談判也正陷入到漫長的拉鋸戰當中,當下便不再急着往回趕了。
十一月十六日,聯合艦隊離開班達楠榜港,一路南下橫穿巽他海峽,回到爪哇島一側,然後沿着爪哇島西端的海岸線向東北方向行進,開始往回的行程。
以這趟考察的結果來說,巽他海峽附近的海岸的確沒有適於建造大型港口,特別是海軍基地的條件,軍方原本打算未來在這裡就近建設軍事據點的打算,其實是存在着比較大的實施難度。當然了,如果執委會肯投入足夠多的資源,軍方要在這裡佔一塊地搞搞事情倒也不是行不通,只是效果未必能對得起需要投入的軍費而已。
聯合艦隊用了兩天時間,回到巴達維亞港外海,與留在這裡的另外半支艦隊重新會和。而此時顏楚傑與巴達維亞當局的談判已經就組建貿易聯盟達成了初步的一致,但具體的細節操作上仍然存在着諸多的分歧。
比如荷蘭人今後在南海地區的活動範圍,雙方就一直爭執不下。海漢這邊意圖要將東印度公司的勢力範圍牢牢遏制在安不納島以南海域,只允許其今後在爪哇海、弗洛勒斯海、班達海等赤道以南的海域內活動,而荷蘭人對此顯然難以接受,畢竟花了十餘年的時間纔打通了東北亞航線,現在要全盤放棄,損失未免就太大了一點。
雙方談了一週依然沒有談出結果,而此時行程已經超出了原本的安排,幾十條船組成的龐大艦隊不可能就這麼一直在海上飄着,每天消耗的物資都是數以噸計。顏楚傑不得不打消了一次搞定的想法,只能暫時與範迪門簽署了諒解備忘錄,然後約定一個月之後由雙方代表團在安不納島上繼續就貿易聯盟的相關協議展開談判。談到這個地步,其實海漢方面只實現了預想目標的一半,還說不上是一個理想的結果。倒是範迪門在政治軍事經濟都不佔優勢的情況下硬生生把談判拖到了加時賽,這樣的表現對東印度公司而言算是不錯了,至少還爭取到了一個月的緩衝時間,讓他們能慢慢想辦法來應對。
當然了,荷蘭人也不敢確信一個月之後海漢這邊會不會變卦,如果海漢被這漫長的談判磨滅了耐心,決意還是要通過戰爭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那範迪門這個拖延戰術就適得其反了。從這個角度來講,範迪門的舉措其實也冒了一定的風險。
聯合艦隊在巴達維亞港再次採購補給之後,便揚帆北上,他們的下一站是北方一百八十海里之外,仍在荷蘭人掌控之下的勿里洞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