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採輕輕敲響了蔡鍔辦公室的門,一時裡面還沒有聲音傳來,他在門口略微停留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這個辦公室的門口。在虎穴作戰室的建築羣裡,也有了這個掛着臨時軍務部總顧問牌子的辦公室,只是蔡鍔由於身體還沒有大好,很少過來辦公。最近由於軍事上的事情比較多,吳採有些忙不過來,根據雨辰的意思,他還是常駐在這裡。只是雨辰在虎穴作戰室裡,專門高薪爲他聘請了德國的醫生,隨時照顧看護他的身體。
門裡面響起了蔡鍔的湖南口音:“請進!”吳採在門口正了正帽子,肅容走了進去。他這個參謀長,雖然位高權重,但是對蔣百里和蔡鍔這兩位軍界前輩,一向尊重得很。看他推門走進來,蔡鍔也有些吃驚,連忙道:“念蓀,快坐,快坐!”說着就站起來招呼,吳採忙請他坐下,自己找個地方坐了,看着蔡鍔,一副有話卻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蔡鍔氣色比才到上海的時候好了很多,在已經回暖的天氣裡,還披着一件整潔的軍大衣,領章上兩顆中將的星星閃閃發亮。他看吳採那個爲難的樣子,淡淡地笑道:“怎麼?念蓀此來,不是爲陳無病的事情想找我向雨司令說情吧。”吳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點頭道:“正是爲這個事情前來,陳無病這個人我很知道,有些大大咧咧的,又還年輕,有些不拘小節。但是帶兵打仗從來都是身先士卒,很得軍心,而且對司令忠心耿耿,爲江北軍的事業豁出命去也甘心……本來這次我以爲簽呈陳山河帶領追擊部隊前進,戴罪立功就稍稍能蓋點面子,大家都能下臺。但是司令採取了司馬純如的計劃,在河南按兵不動,陳無病追擊司令的名義自然就沒有了,我試着找司令說過幾次,但他還是很生氣,現在讓湯斯靈暫代十八師師長的職務,叫陳無病到上海來見他……司令最近太忙,身體不好,脾氣也大,我怕到時候陳無病趕上這個時候,就……鬆坡先生對司令影響力很大,請先生爲國惜才,保全陳無病,江北軍上下的老兄弟,都會感激鬆坡先生的。”
他在那裡娓娓地說,蔡鍔只是靜靜地聽。這次北洋擅自行動,雨辰當時脾氣發得很大,經過一夜的考慮,又和司馬湛深談了很久,最後決定不抽調十八師的主力投入追擊,只是調十一師進入豫南,張志鶴率領十二師接收豫北,兵鋒追抵潼關就暫時停止前進。消息一傳出來,以前瞭解雨辰做事主動性格的人都覺得奇怪,有以爲他是不想破壞現在大選的局面,所以才忍讓了一下;也有人認爲雨辰是在實行驅虎吞狼的計策,藉着北洋軍來平定西北,沖垮原有的根深蒂固的舊勢力,自己最後再來收拾局面。總之都是認爲他背後是有打算的。但是雨辰安之若素,一不就這事下達正式的命令,二也不對北洋的通電錶示意見。這幾天反而全力在接見政治上的人物,安排未來政府的事情,特別是和國民黨方面的談判,一夜接着一夜的,似乎就把陝西的事情撂開手了。張鳳翔一天三封的求援電報,他只是讓張志鶴斟酌應付,命令他維持住關中,實在不行,就先退到渭南老家,等待局勢變化。
對於陳山河的事情,他卻還是有些不依不饒的樣子,紀存中紀閻王已經組織了軍事法庭,好像一副要拉開架勢進行軍事審判的樣子。雨辰掌握大權以來,除了殺過王廉,對底下的人都是提拔回護,這次對自己心腹大將動起真格的來,大家都有些替陳山河忐忑。吳採一時沒有了主意,就來找蔡鍔幫忙說話。要是蔣百里在,估計早就在雨辰面前說情了。
但是,有些話該怎麼和吳採說呢?蔡鍔在心裡面琢磨。雨辰這次的決定,他還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對北洋放一下,也許是個解決問題的辦法,現在西北貧瘠,就算北洋盤踞,也不可能對他手中中國腹心精華之地有什麼威脅,不過是一些殘兵敗將自固權位的辦法。將來還是要和雨辰討價還價、談對中央的合作條件的。雨辰沒有繼續追擊下去,也許就是爲國家保存一點元氣。他雖然建議追擊,但是作爲一個北洋背景投奔過來身處高位的人,說到底也是表明立場而已,對北洋這次舉動,他從來沒有覺得是威脅,將來也不難收拾。雨辰真正應該頭疼的地方勢力是既有政黨、又有地盤和軍隊的同盟會三督,當真是硬也不得,軟也不得,所以不給陳山河追擊部隊司令的名義也是很正常的。至於對陳山河一點私事不依不饒,他只是琢磨,也許他是要維持青軍會這個團體清教徒的形象?在大局未定的時候,青軍會的道義高度,是很重要的武器。也許他想得更深一點,想借機整頓一下軍隊內部?老人升得太快,現在權力太大,需要敲打一下然後補充些新鮮血液,好讓這個團體更加得心應手?這些想法就有些誅心了,要是雨辰真的想得這麼深,那這個二十五歲的青年就城府太深了。吳採作爲跟雨辰起家的老人,反而有些身在廬山的感覺,以爲他是單純的發脾氣呢。
蔡鍔從來都不敢小看這個看起來有些文弱,身上永遠整潔乾淨,但是目光深沉的權傾天下的雨司令,他在一年多時間就快爬到了最高的位置就是明證。但是,未來這個人會變得怎麼樣呢?
他畢竟才二十五歲,每天鋪天蓋地的事情要他處理。現在他苦心營造出來的名聲完美無缺,聲望如日中天,底下的人對他信仰很深,但是他畢竟只是個年輕人啊!處在這種地位,現在身邊又完全沒有可以牽制他的力量,什麼事情都靠他自己乾綱獨斷,雖然蔡鍔很佩服他這個歲數就看得遠想得深,對對手的情況瞭如指掌,但是如果他一直在這個氛圍裡,將來一定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也許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就是一場災難。他想得極深,都有些癡了,最後失笑地嘆了一口氣。現在想這些做什麼,現在這個局面,就需要雨辰這樣的沒有歷史牽絆的新興強者,改造這個老大難的國家。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吧。他擡起頭來看着吳採,看這個參謀長還是一臉請教的神色看着自己,只有含糊地道:“念蓀,無病的事情,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說。無病來的話,你告訴他,平時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你對他的態度要嚴厲,秉公行事,這樣對他反而是好事,明白麼?要是底下的將領都抱團了,就好比你手下的參謀,已經結成了攻守同盟,你會怎麼想?雨辰不會拿無病怎麼樣的,這點你儘管放心……”說了這些話他才覺得,自己和吳採又不是很交心,說這麼深做什麼?忙掩飾地笑了一下,“哎呀,到時間了,雨司令還等着我呢,念蓀,我們下次再談!”
在陳山河趕往上海、北洋軍殺入潼關、陝西山西兩省在北洋軍威脅下頻頻表示願意投入江北系統的同時,雨辰真的把這些事情撂開了手,一點都不過問,每天就埋頭在大選的事情裡。現在計票的成績漸漸地出來了,非江北系統裡的選舉,國民黨的選舉成績也漸漸趕了上來。現在衆議員的席位估計聯邦黨佔46%,國民黨佔31%,其他黨派佔23%的樣子。全國統計票數成績出來,估計也是差不多。參議員的選舉聯邦黨是大獲全勝,110席參議員現在確定的就有58席了,未來估計可以佔據到70席以上,佔了絕對的優勢。按照現在公佈的憲法草案,未來國家元首的選舉由參議院選舉產生,這個國家元首同時也是陸海軍司令,雨辰很可能就當仁不讓。但是他這身軍服,怕是要脫下來了。他資歷還淺,歲數太年輕,當這個國家元首看來腹誹的人不會少。現在民間已經有風聲了,說最好的局面就是孫中山先生當元首,雨辰主軍,可以當全國陸海軍總司令,分國家元首的權。但是這些呼聲旋起旋滅,重視的人也不多。
但是關於政府,這其中變數可就大了。憲草規定的是在衆議院議席佔據簡單多數的政黨組閣,但是現在聯邦黨並沒有到這個程度,必須要聯合組閣不可。總理是誰?各部部長怎麼安排?各個黨派都在活動,觀察家們都以爲聯邦黨和國民黨聯合組閣爲最理想的情況,雨辰既然成爲國家元首的可能性很大,爲了平衡,給國民黨一個政府總理的位置也不爲過。還有一種呼聲現在還頗有些市場,就是國民黨和其他黨派聯合組閣,對雨辰的獨大勢力造成牽制,這才符合共和制國家的真髓,免得另一個袁世凱出現。總之,雖然局勢漸漸明晰,但還是擾攘不休。沉寂已久的孫中山也在廣州出現,還發表了講話,意思就是國家由軍人來當元首,並非是國家的福氣。民國一直是軍政時期,現在應該回歸憲政,需要有政治經驗的人來擔任國家元首的職務,言下之意,就是非自己莫屬。但是講話中也還誇了雨辰幾句,說他的地方自治政策,的確是善政,以地方議會選舉之人辦理地方之事,中央可以集中財力辦全國範圍內的大事,以後民國,這條非常值得借鑑。並呼籲全**人各安職守,不捲入政治當中,對北洋殘餘武力,他提出將他們改編爲中央西北邊防司令部,由中央養起來,不要再發生內戰,要給這個武力以出路。對他的講話,雨辰只是一笑置之。他現在堅定地走在自己通往權力最高峰的道路上,不會因爲任何人而改變。孫中山現在很大程度上只能代表他個人,而國民黨真正掌握實權的人物,現在正在和自己緊密商談之中,也許最後的結局,很會出人意料。自己對未來,已經有了一個大致清晰的路線圖了,只等最後揭曉的時刻。那時對自己來說,就是新的未來,而自己迎接的,就是一個新的世界,什麼都不能阻擋自己前進的腳步,任何人都不可以。
在上海的浦東,這裡已經平整出了一塊很大的草地,在四下進來的道路里,都有了江北軍的哨卡在敬畏,一些磚瓦的房子正在建設當中,還沒有掛出即將進駐這裡的機關或者部隊的牌子,讓這裡的一切顯得有些神秘。在草地的一角,放着一些木頭、金屬、皮革,還有張線組成的木頭盒子樣的東西,這些東西下面都有輪子,靜靜停放在草地上。上海的人們應該還記得,在1911年11月的時候,有一羣華僑在美國購買了四架法國造的五十馬力的最早期的“高德卜”式飛機,組成了華僑飛行隊抵達上海,還舉行了籌款飛行表演。這支小小的飛行隊後來被南京臨時政府收編,轉而又交給了北京的臨時中央政府,進駐南苑,改編成爲民國陸軍下屬的南苑飛行隊。有些華僑走了,到雨辰挺進天津的時候,這支小小的飛行隊還只剩下兩架能飛上天的飛機,還有十五名穿着陸軍制服的人員。現在這支中國未來空軍的種子,已經被運到了上海,雨辰給予了中央軍教導師直屬飛行隊的名義,還計劃成立飛行學校,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這支小飛行隊在今天準備重返藍天,而百忙當中的雨辰,也欣然前來觀看。在江北軍那些百戰百勝的陸軍官兵看來,這些被叫做飛機的東西其實就是一個能飛的玩具罷了,誰也不知道雨辰爲什麼這麼重視他們。
兩個穿着皮製獵裝的華僑飛行員站在自己的飛機面前,還有一羣穿上了黃色陸軍制服的工作人員站在他們身邊,這些人軍姿都不是很熟練,立正等候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已經覺得腿軟腰痠了。正等候得望眼欲穿的時候,就看見兩輛汽車在馬隊的簇擁下踏過春天潮溼的草地,向他們這裡開了過來。他們的隊長——從江北軍教導師調過來的一個教導團中校副團長忙看了一下那些散漫的華僑一眼,大聲道:“立正,敬禮!”沒有人敬禮,那些華僑還乾脆亂了隊伍,都朝前走了幾步,想看看那個現在名聲都已經傳到了美國華埠的年輕司令的風采。汽車在亂紛紛的人羣面前停了下來,那個隊長已經氣得臉色發青,又聽不懂自己手下那些人的廣東話,生怕他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只有自己尷尬地在那裡站得筆直,以最標準的姿勢在那裡行禮,心裡痛罵那個把自己從前途無量的教導部隊裡調出來的呂逢樵:“他媽的,老子招誰惹誰了?發配到這裡管二三十個人、兩架破爛飛機!”
雨辰含笑從車子裡鑽了出來,一點也沒有在意這支寶貝飛機隊的軍容。只是站在那裡,定定地看着那兩架古董飛機。自己離那個時代真是很遙遠了啊,F14、蘇27等名機的身影從他腦子中一閃而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現在這些破爛一樣的古董飛機上起步的。自己已經錯過了陸軍和海軍大發展的時期,只有從後面追趕列強的腳步,但是從這一片空白當中,卻未必不能建設出一支強大的空中力量。他對這支小小的飛行隊,真是寄予厚望。
看着那些華僑們眼巴巴看着自己,都忘記了行禮,王登科在他身邊呵斥了一聲:“都是軍人,這成什麼樣子,立正,敬禮!”那些人才排成橫列朝雨辰不標準地行禮。雨辰微笑着還禮了。在春天的野外,來看飛行表演,呼吸潮溼新鮮的空氣,讓拋開繁雜事務的他覺得分外愜意,想着這支飛行隊未來發展的前景,更讓他有些興致勃勃。鄧肯和謝明光從後面一輛車子裡鑽了出來,兩人現在都是雨辰的臨時軍務部工業顧問,未來的工業部長說不定就是他們分擔了。看到這些機器都叫了起來:“飛機!”雨辰回頭朝他們笑道:“先看飛行表演!看看咱們的飛機隊到底怎麼樣!”
雨辰他們都席地在草地上坐了下來,按照日程安排觀看飛行表演。兩架飛機似乎也鼓足勁要在他面前表演一樣,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發動了機器,螺旋槳緩慢地轉動起來,氣缸吐出了一陣陣的青煙,經過一段時間的滑跑,昂首衝上了天空。飛機機身上畫的非制式的青軍會徽章,在太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雖然這兩架飛機飛得不高,速度也不快,只是做了幾個很簡單的機動動作。但是對於雨辰要建立的空中力量來說,這1913年春天的清晨,就是起步。他擡頭看着這兩架飛機,腦子裡卻在轉着太多的念頭,他突然回頭來對鄧肯道:“你認識一個叫做王助,還有叫做巴玉藻的在美國學航空的留學生麼?”鄧肯一愣,愣愣地道:“這個要去查一下了。”雨辰斷然地一揮手:“只要查到了,他們完成了學業的話,都給我聘請回來!我要他們爲中國設計飛機!這事情一定要抓緊辦,我隨時查問!”
飛行表演在二十分鐘後結束,飛行員臉上都是道道黑色的油煙。雨辰早就在底下微笑着等待着他們了。看着這些興奮而散漫的飛行隊成員排成一行,那個隊長更是滿臉不樂意地站在隊伍前面。雨辰微笑着問道:“喜歡飛行麼?”
一個飛行員立即響亮地回答道:“當然喜歡!美女和飛機,都是我不能放棄的東西!”那個教導團出身的隊長頓時感覺要暈倒,規矩森嚴的陸軍,誰敢這樣說話?雨辰也是一愣,仔細看了一眼那個飛行員。他長得並不像廣東人,高大白皙,面容英挺,卻老是帶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雨辰淡淡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飛行員笑着回答:“陸軍中尉飛行員丁羽觴!司令,我總覺得咱們不應該叫陸軍,我們應該叫空軍!天空上的軍隊!”他一點都不怕雨辰,也不知道是神經粗還是膽子大。雨辰笑着點點頭,走到了排頭大聲開始說話:“從1903年開始,人類的航空時代就開始了!就在現在這段時間,歐洲的意土戰爭已經開始使用了飛機。我們這支飛行隊的前身,也是準備回國參加推翻清朝的戰鬥的!未來國防事業,更需要飛機!在這支嶄新的軍隊裡,我們和列強的起步是一樣的,我們不僅要在後面追趕他們,還要超越他們!現在咱們就兩架法國老飛機,三十多個人。但是大家不要以爲飛行隊沒有前途,我會大量撥款,培訓更多的飛行員,還要自己建廠,生產更多的飛機!在未來,你們就是我們光榮的國防軍中重要的一環!你們就是種子,就是火苗,有着光輝燦爛的未來!我雨辰從來不會說大話空話,希望你們從上到下安心在飛行隊供職,爲這支軍隊的發展做出最大的貢獻!我對你們有厚望,國家對你們有厚望,民族對你們有厚望!完了!”
他訓話的過程當中,一直面帶鼓勵的笑容,這一席話雖然不能改變大家現在並不重視飛行隊的想法,但是總覺得心裡暖洋洋的。訓話過後雨辰破例和飛行隊的所有成員會餐。直到很久以後,他們還說雨辰在他們這裡向飛行隊敬了三杯酒,這可是袁世凱和孫中山都得不到的待遇啊!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雨辰果然源源不斷向飛行隊調撥人才,大量的撥款,購買飛機,設立學校,成軍的步伐一直在飛速向前。當一戰的時候中國陸軍和海軍航空兵粗具規模的時候,他們才認識到雨辰果然說到做到了。
但是在當天,會餐正到**的時候,王登科悄悄湊近了雨辰,低聲道:“吳參謀長從松江虎穴打來電話,陳山河陳師長已經到了。”雨辰頓時就冷下臉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理他!告訴吳採,叫陳山河在我辦公室裡面立正等候,我辦完了事情再考慮怎麼發落他!這個傢伙,真有些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