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在蚌埠正面,陳山河旅從拂曉開始,仍然在苦戰當中。浮山峽的北洋軍實在不愧他們北方之雄的名號。周圍江防軍的陣地在三天的攻擊下早已陷入即將崩潰的境地。而在浮山峽主陣地的兩營北洋軍還在死守。用他們的炮火控制着四下。
雖然他們的炮並不多,只有六門山炮,炮彈也數量有限。但是射擊極其準確,幾次及時的攔射幫江防軍穩定了陣地。陳山河今天集中了一個完整的團,三個營十二個連從拂曉攻擊一直打到下午,多路突擊,波狀突擊,什麼樣的招數都用上了。但是就是打不下來。陳山河滿臉的塵土硝煙,趴在戰壕裡看着步兵攻擊的又一次失敗,恨恨的命令傳令兵:“給我去問問炮羣指揮賀天涯那小子,他的炮是怎麼打的?”
賀天涯是原來陸軍中學裡學炮兵的軍官,也是師直屬炮兵團長。統一指揮着四個炮兵營四十多門山野炮爲陳山河的步兵提供支援。這些天打的炮彈幾乎是高昌廟製造局兩個月的產量,炮彈的銅殼堆得陣地上滿滿的。但是成績可以用很爛來形容,居然壓制不住對方的六門山炮!
賀天涯黑着臉看完傳令兵帶來的陳山河的手條,從牙縫裡冒出一句:“真他孃的扯淡!”
他揮手指着自己的炮羣:“你叫陳山河那傢伙來看看!這些炮手裡有多少以前是幹炮兵的?老子也是趕鴨子上架。你們步兵會放槍衝鋒就行,炮兵沒有一年訓練不出好炮手!”他的吐沫星子都快噴到那個可憐的傳令兵臉上了。賀天涯想想自己對傳令兵喊叫也實在有些無聊,最後做了總結:“回去告訴你們旅長,他要能幹,我這炮兵團長給他!老子上前線打衝鋒去!”
雨辰這一天都在掩蔽部裡拿着望遠鏡給顧執中擺姿勢,至於李大小姐,自然在後方的鎮子裡被保護得好好得。
顧執中也頗拍攝了一些雨辰身臨前敵,指揮若定,豪氣干雲的照片。但是前方的仗卻是打得真實而殘酷的。到了下午,顧執中初通軍事,終於忍不住問雨辰道:“將軍,今天的攻擊似乎很不成功啊,北軍就如此兇頑嗎?我們這麼多大炮齊放,也打不垮他們。”
雨辰有點沉默,北洋軍是不弱,但也沒強到那個地步,實在是自己這個革命軍樣板部隊的新兵太多,軍官也沒什麼經驗,訓練也不足。而且最有戰鬥力的一旅不在眼前。但是這些話不能實話實說出來,他一心要塑造個在公衆眼裡百戰百勝的雄師勁旅。保持對敵人或者潛在的敵人最大的威懾力。
他微笑道:“兩用兄,本來這是軍事機密,我不能透露的。但是我信得過兩用兄你………我們在正面的攻擊,並不以擊破敵人的陣地爲目的,而是要吸引他們的主力集結在正面,而我軍已經有一個大支隊迂迴敵人後方。以殲滅敵人的實力爲主要目的…………我軍的目標是什麼?是革命軍北伐的先鋒!是爲後來的同志開道!如果只以擊破敵人的陣地爲滿足的話,這些敵人自然會退到北方去,這不是並沒有盡到我第一師的責任麼?”
他的語氣漸漸慷慨激昂了起來:“第一師的革命健兒,爲了善盡自己革命軍人的本分,爲了服從師部的命令。一直在前仆後繼的做着牽制性攻擊,他們忍受着最大的犧牲,一個接一個倒在祖國的土地上,我深爲他們感到自豪!我們國家有第一師這支革命先鋒,國家幸甚,民族幸甚!”
顧執中低頭奮筆疾書,這些話回到上海就是頭條啊。多麼鼓舞民心士氣的宣言啊!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吳採淡淡的瞥了雨辰一眼,又拿起望遠鏡觀察着前方。就聽師長吹,打不下來就是打不下來…………
雨辰自然不知道他參謀長的腹誹。他擡起頭向北方望去,灼然啊灼然,我的海口是誇出去了,你的第一旅現在到底在哪裡?
傷兵象流水一樣從前線擡了下來,百姓們對這支革命軍的確很支持。大量的民夫自願被組織起來上前線,運彈藥,擡傷員。雨辰和顧執中高一腳低一腳的慢慢朝鎮子裡走回去吃晚飯。他自從看到運傷員的隊伍,就下了馬,挨個的慰問那些傷員。顧執中在旁邊看着這一切,神色中只有欽佩。
雨辰幫一個傷員掖好被角,又朝他敬了禮。傷員感動得滿眼是淚,想掙扎起來還禮,卻被雨辰硬按住了。看着這支隊伍去遠,雨辰轉頭問顧執中道:“兩用兄,要不咱們忍一忍肚子,先到病院去看看傷員們?他們纔是真正的英雄,我雨辰…………不如他們啊。”
野戰醫院裡一片忙亂,滿地流淌的血水,濃重的血腥味,和傷員們的慘叫呻吟混雜在了一起。百多張牀位幾乎都放滿了,陸續的還不斷有傷員送到。十多個男護士穿梭來去,忙着包紮上藥,重傷的要排隊送開刀房救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們的師長悄悄的走了進來。
顧執中臉色蒼白,手按在自己的嘴上。不知道從哪裡採訪起最好。雨辰一拉他:“不要採訪了,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們第一師爲了光復大業付出的是什麼…………”他拉着顧執中又朝屋子後面走去,那裡是野戰醫院的開刀房。
“整個第一師,軍醫處四個野戰醫院的編制,我們就一個外科大夫!也就是我們的軍醫處長!從東洋從西洋學醫回來的那麼多人物,就南京聖慈濟醫院的慕星河先生參加了我們的第一師!藥我花再多錢也要買,要是能多些醫生,我可以少死多少弟兄?少讓多少弟兄帶着傷殘過一輩子!”
雨辰指點着後院作爲開刀房的屋子對顧執中大聲的說。顧執中就看到牆角堆得象柴禾架子一樣的人手人腿,還有滿院子流淌的血水。終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雨辰沒有說話,也沒有扶他。任他在那裡吐得淅瀝嘩啦。他抱着雙臂,胸口起伏個不停。。
“兩用兄,這些我都拜託你在報紙上寫下來,發出來!第一師兩萬弟兄同感大德!”
雨辰情緒已經很激動了,沒有看到在開刀房門口老實站着的白斯文。他小跑着過來,朝雨辰敬了個禮:“師長。”
雨辰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就皺起了眉頭:“白隊長,你怎麼在這裡?李小姐呢?你把他跟丟了?”
白斯文正準備回話,就聽到開刀房裡傳來了軍醫處長慕星河的吼聲:“那個誰!出去把這些止血鉗消毒一下,拿些乾淨紗布過來!”開刀房的簾子一掀,就看見李媛穿着一件寬大的護士白褂子,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來。
她明媚的眸子現在也累得失去了神采,精緻的小臉上也濺着血水。一縷頭髮從護士帽滑下來,在她的眼前輕輕的晃動。白斯文忙跑過去幫她端盆子,李媛卻微笑着拒絕了。
雨辰走了過去:“這是怎麼回事?白斯文你好大的膽子!”他話還沒說完,李媛就笑着解釋:“不怪他,今天我在鎮子裡轉悠,白隊長跟着我。看到這些傷員好可憐,我在學校童子軍的時候學過救護,就來幫忙了…………”
雨辰看着她疲倦的笑容,不知道爲什麼,竟微微有些心痛。但是他馬上忽略了這點感受,板起臉來下命令:“白斯文,你馬上護送李小姐回去休息。今天這個事情,我還要找你算帳…………”
李媛將血水將院子裡一倒,有些濺到了雨辰的馬靴上:“我不!好不容易纔能幫你一些忙…………而且這也不怪白隊長…………”
雨辰心裡又是一動,神色也柔和了許多:“李小姐,這個地方不是你來的地方,好好回去休息,聽話,好嗎?”
李媛仍然倔強的不動,就當顧執中準備上來勸他的時候。門口簾子一掀,軍醫處長,留法學生慕星河已經氣沖沖的走了出來,他也是幾天沒有睡好的人了,眼窩黑黑的,手術服上也全是血:“那個誰誰誰,拿個紗布要那麼久麼?”
他擡眼看到了雨辰他們,又指着雨辰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還嫌不夠亂?讓大家立正敬禮來歡迎你?這裡的時間就關係着人命!快走!”
白斯文傻了眼,從來沒見到自己部隊裡有這樣對師長說話的人物!更沒想到的是雨辰還對他賠笑:“慕處長,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只是這個女孩子是師部的客人,沒想到她自己跑到這裡來的…………我馬上就帶她走。”
慕星河的聲音更大了:“你派給我的男護士都是一羣木頭!就今天這個女孩子還有用點,我管她是從哪裡來的,反正現在我用得着她。你們快走!別在這裡添亂!”說着還擺手做出驅趕的架勢。李媛朝他們勝利的一笑,跑着去拿紗布了,而慕星河重重的哼了一聲,摔簾子進去。
雨辰和顧執中對望一眼,帶着白斯文灰溜溜的走了出去。路上白斯文就向雨辰解釋:“李小姐今天要上前線去,我們把她硬攔下來了。她說要在鎮子裡走走,我們也緊緊跟着,結果李小姐看到運傷員的隊伍下來,就硬要過去參加護理,慕處長正好出來,看她護理的技術挺不錯,給她套上件護士服就拉到開刀房去了…………”
正在雨辰搖頭苦笑的時候,就見一個騎馬傳令兵飛快的衝了過來。離雨辰還有十幾步時利落的下馬,連滾帶爬的跑到雨辰面前:“參謀長寫給師長的便條,浮山峽的北洋軍撤退啦!”
雨辰一愣,劈手就搶過那張便條。打開藉着已經昏暗的光線就看。上面吳採的簡潔的寫着幾句話:“五時敵有後退跡象,蚌埠方向有炮聲,疑灼然已得手。蓀,東。”
這時雨辰幾乎忍不住要仰天大笑,終於還是忍了下來。朝傳令兵道:“命令陳山河,馬上組織追擊,勿要讓一敵逃脫!”騎兵領命飛快的去了,那邊白斯文已經和幾個衛兵將雨辰的馬牽了過來。雨辰強按住心中的歡愉,淡淡的對顧執中道:“兩用兄,小兒輩已破賊矣……軍情緊急,兄弟上前線去了,告辭。”
在馬上加了幾鞭,幾人已經呼嘯着衝了出去。顧執中也朝第一師的電報房跑了過去,迫不及待的要把這兩天記錄的文字稿拍發回去。多麼精彩的新聞,多麼成功的北伐!
在何燧從後方突進蚌埠之後,江防軍和北洋軍在蚌埠前沿的防線軍心浮動,終於崩潰。一開始還是有序的撤退,在陳山河的追擊下,潰不成軍。在一旅和二旅形成的包圍圈裡。北洋第五鎮二十標和江防軍十九個營幾乎全軍覆沒,是役斃傷北軍一千餘人,俘虜八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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