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性格呢?這你想過嗎?”她的固執讓我瞠目。
“怎麼了?小溪,我對你的愛呢?你不會一直視而不見吧?”她默不作聲,扭過臉去,我能感覺出她在默默地抽泣。突然間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我的腦際,我驚恐地道:“小溪!你不會是愛上你姐夫了吧?”
“蘇謙,我們分手吧!”她突然轉過掛滿淚水的臉望着我,從她表情裡我看到了一些堅決。
“爲什麼?”我幾乎尖叫起來。
她沒有解釋,垂下眼繼續默默地流着淚。
我感到身心俱焚,似乎聽到了心臟碎裂的聲音,這種疼痛最後演變成了一種憤怒,我咆哮着:“爲什麼?你爲什麼這麼無情?傷害一顆早已爲你死心塌地的心,你於心何忍?傷害了別人你就快樂了嗎?”我近乎失去理智。
出乎我的意料,她的情緒起伏不大,而且一直在沉默。
良久,她緩緩地擡起頭道:“我們分手吧!”我的瘋狂沒有使她產生一絲動搖,她的表情依然很嚴肅,嚴肅得讓我心寒。
“走,你走!”我大叫着,淚水如注。
果然,她扭轉身子,遠去了,她的身影讓我感覺到她的毅然決然。
於是,她消失在了那個颳着刺骨的涼風的夜裡,同時,也從這座城市裡消失了,當然,也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
半夜裡,憑着第六感覺,我睜開了眼,因爲我發現宿舍裡出現了除了我和舍友之外的第三個人!
是的,我的感覺沒錯,她就站在我的身邊!一襲白衣在夜色裡發出耀眼的光芒,還是看不到眼睛,還是沒有腿腳,還是嘴角有一滴血,還是悽慘無比的一聲嘆息……
她一點一點向我靠近,看清了,看清了,我看清了,是……何……小……溪!
“何小溪!”我大叫一聲坐了起來,渾身溼淋淋的。
“怎麼了?”舍友開了燈,睡眼矇矓地看着我,“做噩夢了?”
“嗯!”我喘着粗氣,驚魂未定。
“你剛纔在喊一個人的名字,好像是什麼小溪。”對方關心地提示我。
“可能這幾天太緊張了,老做噩夢。”我裝作沒聽見。
“也是的!要不,明天給領導反映一下,換個人。”對方話好像還未說完便又重新進入了夢鄉。
我睡意全無,呆呆地望着窗外,回憶着剛纔的夢。
怎麼回事,我竟然喊出何小溪的名字?那張臉是何小溪嗎?那個眼神是何小溪的嗎?我努力地回憶着夢中的情景,似乎那張臉又異常模糊起來,或許我根本就沒看清。
不可能呀?何小溪正在國外讀書,她已經離開一年多了,儘管她後來還是經常出現在我夢裡,但絕對不是這種狀態呀!當然,我很快便爲這些問題找到了答案,可能一切就源於對樑希鬆那張照片的不經意的一瞥,讓我想到了何小溪。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老k在那頭暢快淋漓地吼叫着:“小蘇呀?太陽都曬屁股了,還沒起牀呀?我們在樓下等你呢!”
我的鼻子開始發酸,說句實話,幾天下來,我真的開始捨不得這個集體了,但我還是一咬牙,道:“老k呀?麻煩讓科長接個電話,我有事要說。”
“不會是請假吧?千萬別,我們還指着你壯膽呢!”然後他“嘿嘿”笑着將手機傳給了科長。
電話那頭傳來科長那渾厚的嗓音,以前我曾在私下裡與幾個同事稱之爲“噪聲”,但此刻聽起來卻有種慈祥的味道。
“小蘇呀?咋了?不舒服嗎?下來吧,我們一起去看看!”
“沒什麼!”我突然改變了請假的決定,撒開腿向樓下跑去。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按照樑希鬆的說法,今天晚上應該會有什麼事發生。這個日子是樑希鬆憑藉感覺進行猜測得出來的,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今天很大一部分時間,我都在用心地尋找今天的特別之處。但經過再三揣摩,我甚至調動了自己的一切思維、一切經驗閱歷、一切文化知識,但都沒有結果。最後,我不得不把希望寄託在其他幾個同事身上,希望能有什麼特別的收穫。
科長的答覆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不會吧?今天會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嗎?”我差點吐血。
老k經過再三思索,突然拍着大腿做恍然大悟狀,興奮得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知道了,今天離國慶長假還有半個月,俺和老婆商量好了,要去北戴河看落葉!”我暈!
經過一天的努力,我的最終收穫是一無所獲。倒是老k在我們下午臨散工時的一句話說中了要點:“小蘇啊?你怎麼老是問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咋回事?不會是女鬼出現的日子吧?”
我心虛地白了他一眼,然後順勢向4號門診樓的方向一瞥。如果樑希鬆猜測準確的話,今天晚上一定是一個無法平靜的夜晚了!之後科長的一句自言自語又使我心驚肉跳了好一陣子,鑽進車內,他似乎很留戀地看了一眼醫院,自言自語道:“要是晚上有電,我們真該在這住下!”
沒人敢問他此話怎講,生怕他一時激動再下車落實。
一走進宿舍,樑希鬆迎了上來,我一愣,問道:“樑副院長?你怎麼來了?”
樑希鬆謙虛地道:“小蘇呀,我們這麼熟了,你再這麼叫就見外了,我們以兄弟相稱,叫大哥。”
其實這句話我是說給舍友聽的,因爲醫院裡發生了那一系列“鬼魅”事件,所以我不想讓人知道我與當事人很熟。
樑希鬆衝我使了個眼色,道:“小蘇出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我尾隨他來到樓下的停車棚裡,看來在此之前他已經物色好了談話地點,這裡人跡罕至,不必擔心隔牆有耳。
“還記得嗎?我說過,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他的兩眼光彩熠熠。
我無法否認,因爲我與這個問題已經糾纏一天了。
“敢嗎?”
“什麼?”我的心猛一收縮。
“去那裡看看會不會真的出現!”他的眼睛還是那麼亮,看來如果去的話,是不需要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工具了。
我忙不迭地搖搖頭,道:“不敢了,這兩天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了。”
“有我在,你不必害怕的。”看來他早已做好了威逼利誘的打算,“那天你在樓道里看到的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你的幻覺,今天就能夠證實。”
“我不需要證實!”我不屈不撓。
“算是給我幫個忙。”他改變誘降策略,由硬變軟,“因爲我發現,似乎我在場的話,她就不會出來了,我曾經去過,但一無所獲!”
我一驚,道:“你去過?一個人?在夜裡?”
“嗯!”我一連串的問題被他一個字給解決了,“真的,我去過不止一次,只要我去,她就不會出現,她似乎在躲避我。有這種可能,因爲見過的人都傳說那是我妻子的鬼魂……”
他“鬼魂”兩個字一出口,嚇了我一個激靈。
“所以一直以來,我一直在物色一個人來幫我這個忙。我要親眼去看看,證實人們的傳言,這樣我的調查纔會有突破,現在我發現,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爲什麼是我?”我在心裡不住地喊冤。
“因爲你膽子很大,這是第一點;你有足夠的好奇心,要完成一件事,好奇心是很重要的;當然還有一點,也是極其關鍵的一點,你曾經見過她!”他說得頭頭是道。
我竭盡全力地尋找着破綻:“我沒說我親眼見過,我只是感覺而已!”
看來他並不打算在這一點上與我糾纏,而是換了一種商量的口氣道:“就算大哥求你了,幫我這個忙,除了你我實在無人可求了。”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他,除了實在禁不住他的哀求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也極其想解開心裡的疑惑,用他的話說:我有足夠的好奇心。
我們一起坐進他停在不遠處的汽車,開始了前途未卜的恐怖之旅。在將城市裡的燈火甩掉之後,汽車又孤獨地行使了很久,前面纔出現了那一片廢墟,身邊那些廢舊的工廠在夜色下如同一個個佝僂着背行進的老人,蒼涼而恐怖。
“你不怕嗎?”我有點心虛。
“暫時還沒有感覺,這有什麼好怕的?四周無人不正好說明我們是安全的嗎?”他千方百計地想增加我的自信。
我無語。
汽車終於在醫院大門口停了下來,同時熄滅了燈,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立刻圍攏過來。他有大門鑰匙,把門打開了。裡面的景象可想而知,最典型的還是秋風裹挾着滿地的落葉,隨意地拋撒着,這些當然是看不見的,倒是落葉落地發出的各種不規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清晰可辨。我們一來立刻又增加了新的聲音,那就是腳踩落葉所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這一切的聲音夾雜在一塊,在寂靜的夜裡特別有穿透力。
我緊緊地抓住樑希鬆的手,生怕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裡與他失去聯繫,那樣的話即便不被女鬼吃掉也會被嚇死的。
“打開車燈吧!”我說出了來到後的第一句話,聲音大得讓我後背直冒涼氣。
“不行,這樣會驚動她的!”
我的心猛一陣收縮,聽他的意思,這裡的確不止我們兩個。我下意識地環視四周,發現一團漆黑,恐怕只有她看見我們的份。
“聽!”一個字,他說得極輕,但極富感染力。
我側耳細聽,立刻感到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有種將要窒息的感覺: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聲音吧?悽悽厲厲的、若有若無的,從遠處飄來,似一股青煙,在隨風前進的同時,還不斷地向四周擴散着。一時間,這裡的所有空間幾乎都被這聲音充滿了。聲音來自於遠方,卻充斥在我的周圍,包圍着我的身體,那感覺就像是一雙手臂緊緊地裹住了我的身體,使我動彈不得。
我把樑希鬆攥得更緊了,手心不住地冒汗,或者說是渾身都在冒汗。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從他的呼吸聲中可以感覺到,他也不似先前的從容自若了。他緊緊地抓住我,似乎擔心我一時反悔走掉,其實在此時此刻我早已放棄了退縮的打算,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們緊貼着身體向4號門診樓移動着,幾乎成了一個相互依靠、無法分離的整體。儘管整個世界已經一團漆黑,但我們走進樓內時,明顯感覺到黑暗又進一步加深了,周圍死一樣的靜,只剩下我們兩個混亂的、毫無規律的呼吸聲。
我們摸到了樓梯,然後一級級地上。樑希鬆的腳邁得非常遲疑,似乎擔心腳下會踩到什麼東西,但每一步也邁得相當紮實。
走進樓內,便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聲音來源的方向了。不錯,就在醫院後面的墳場,對於我們來講,要想看到聲音的主人,必須上到4號門診樓的樓頂,我們已別無選擇。
走到二樓時,我倒吸了口涼氣,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那行鮮紅的血字。儘管在黑夜的幫助下,我也不必與其對視,但那種感覺是不會消失的——就好像一雙眼睛,默默地盯着你。
走過那行血字時,我感覺樑希鬆突然把我的手攥得更緊了,看來他也應該與我有着相似的感覺。
三樓。
四樓。
五樓。
整個過程中我都緊閉着眼。說句實話,在那樣漆黑一片的環境裡,眼睛是起不了作用的,閉上眼卻能夠使我的心情稍爲放鬆一下。科學證明,人的感覺是互補的,一旦你的眼睛失去作用,那你的聽力通常會發揮更大的作用來彌補。對於這一科學結論,我此刻有着深刻的體會,閉上眼睛後,那種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也連貫了起來,聽得更加真切了。
六樓!要上六樓了!
突然,那聲音消失了,就好像某人手下正在彈奏的琴絃突然斷了,但與琴音相比,這聲音斷得非常徹底,一點餘音未留。
“糟了!”樑希鬆小聲地驚叫起來,同時也止住了異常堅定的前進中的步伐。
“怎麼了?”
他將身子靠在身邊的牆上,緩緩地道:“你上去看看吧!她應該走了!”聽得出,他的聲音很頹廢。
“那她發現我們了?”
“嗯!”從他身子晃動的感覺來判斷,他應該是點了點頭。
我倒吸了口涼氣,在心裡驚叫:“這麼神!”
我遲疑着不敢前進,樑希鬆感覺出了我的心思,爲我打氣:“沒事,我在這裡看着你,那不就是樓梯口了?你能看到我的!”
我憑感覺向上擡頭,果然看見正前方有一個正方形的出口,在樓內一團漆黑的襯托下顯得有些明亮。從那一小塊正方形的亮光裡,我得到了勇氣,於是邁動了腳步。
我來到了4號門診樓的樓頂,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後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和勇氣,朝着醫院後面的墳場看去,果然,除了一團漆黑,空空如也。
“看到什麼了嗎?”樑希鬆在下面小心地問我。
“什麼也沒有!”我肯定了他的猜測。
他輕巧地翻身上了樓頂,站在了我的身邊,然後目不轉睛地盯着墳場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她還是走了!”
“去哪了?”好奇開始代替我的恐懼。
“不知道!”他搖搖頭,顯得心情很沉重。
“她是什麼?人還是鬼?”我迫不及待地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也說不清,”他沉思了片刻,繼續道,“我感覺她是個人!”
“何以見得?”這幾天,我心裡的無神論一直搖擺不定。
“憑感覺!”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說她一直躲着你?”
“嗯,我感覺是!”
“你的感覺通常是正確的。”我肯定地道。
“何以見得?”
“很多,比方說,你說她確實存在着,當時我還不信。後來你又說今天晚上她會出現,也被你說着了……”
他又嘆了口氣,開始沉默。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他是深不可測的。
東方的天幕已開始泛白了,我們已經能夠清楚地看清周圍的一切了,包括前面的墳場。
“看到了嗎?”
“什麼?”
“我的妻子,那座孤墳!我不知道,爲什麼她要將墳安在這裡,其實我在東郊的公墓已經給她建了座墳了!”他的眼裡流露出無盡的傷感。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亂石叢中,那座孤墳在晨光的反襯下顯得更加醒目了,它的周圍被修整得乾乾淨淨。本來這些墳墓會給人一種悽慘恐怖的感覺,但受了他的影響,我的心頭掠過一絲酸澀和惋惜,爲生命的英年早逝,也爲相愛的人的陰陽兩隔。
“我們該走了!”他提醒我,此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下4號門診樓,心中的恐懼已經蕩然無存了。他去開車,我負責鎖門。
在我將大門關好的同時,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4號門診樓,眼前的一幕讓我再次驚呆了!
因爲,她在!
她正佇立在4號門診樓的樓頂上,不,嚴格地說是漂浮,後面是昏暗的天空,她的存在給人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不明真相的還以爲那是自己的幻覺。
還是那樣的一雙眼睛,滿含哀怨悽慘地望着我;還是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孔,毫無表情;還有那一聲嘆息,可能因爲太輕了,而被過往的風吹走了。
樑希鬆正在外面等我。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我要大喊,喊下車裡的樑希鬆,讓他看個清楚。可似乎在猛然間,我突然想到,那是不可能的,她很明顯是在躲避着樑希鬆!於是我穩住了情緒,放棄了呼喊的打算,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圖。這次我聽清楚了,空氣中飄來一聲極輕的嘆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