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號門診樓
“幻覺?”他思忖片刻,然後徹底地換上心理醫生的表情,“通常在你高度緊張的情況下,你是分不清眼前所看到的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相的,也就是說,你有可能把不存在的事情看成在眼前發生,那就是幻覺。但也有可能真是在你的眼前發生的事情,你卻錯誤地當成幻覺。你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態,知覺錯亂。”
我鬆了口氣,還好,他沒把我說成是精神錯亂。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所感覺的幻覺,也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了?”
“那還得看這種感覺產生的具體時間、具體地點等客觀因素!”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怎麼講?”
“我想知道你那種感覺產生的具體時間和具體地點!”
我開始猶豫,因爲我又想到了那雙眼睛,於是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過於主動。
“這次是在醫院嗎?”他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我不置可否。
“一定是在下午吧?傍晚時分?”
我決定點點頭。
“按道理講,你看到的那個人……”他頓了頓,“我們暫且稱之爲人吧!你看到的那個人按道理來講應該是我的妻子何小欣,但你不這麼認爲,你覺得她更像你的戀人,也就是我妻子的妹妹何小溪,對不對?”
我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他,我無法相信他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來。看來我沒必要否認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要知道他這個結論是怎麼得來的,難道僅僅是憑猜測嗎?
“你爲什麼這麼說?”
“爲什麼?”他笑了起來,“其實這道理很簡單呀。在那種情況下,你由於驚嚇而高度緊張,再加上這段時間你的腦子裡老是何小溪的影子,所以你出現了這個感覺。”
他的回答讓我大跌眼鏡:“那你說我那到底是不是幻覺?”
“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和我玩起了文字遊戲。
“那小溪到底是不是還活着?”我有些失去耐心了。
他看出了我的急躁,爲了避免我將急躁轉變爲反感,他的話開始明瞭起來:“如果讓我說的話,我確定,她一定還活着!”
“怎麼,還是憑感覺嗎?”
他不置可否。
“說了半天,你等於什麼也沒說!”
“所以我們下一步的任務應該是尋找證據證明小溪還活着!”他將“我們”兩個字說得很重,看來他已經充分注意到了我的不可忽視的力量。
樑希鬆走後,我默默地窩在宿舍裡,感到心灰意冷。樑希鬆的答案讓我很失望,看來他也一直在憑感覺猜測。於是,我暗下決心,並對自己宣佈:從現在開始,我要全身心而且徹底地投入到整件事情當中,我要動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敏感神經來進行調查,我要找到小溪!
在下定決心以後,我要摒棄一切煩心雜念,以便明天就投入到戰鬥當中去。說幹就幹,吃完飯後我便矇頭大睡,因爲現在最迫切的任務就是好好地休息一下。
今天不去工作,我一覺睡到了太陽老高。
按我原來的計劃,兩天之內我必須養足精神,但精神養足後,我一下又變得百無聊賴起來。於是我突然決定,去醫院一趟。
打了輛出租車,半個小時後我就隻身一人出現在醫院空蕩蕩的院子裡。這時候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願望,就是能夠遇見她。或許,不明身份的她還真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講,說不準,從她身上我還能發現些什麼。
但我知道這樣的可能性不大,因爲用對“鬼魅”頗有研究的樑希鬆的話來講,即便遇到也應該是發生在太陽下山以後,此時正是豔陽高照、秋風拂面的大白天。
病房樓對於我來講已無神秘可言,相信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收穫,於是我又不自覺地將腿邁向4號門診樓。樓內樓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外面陽光普照,而裡面昏暗陰冷。
我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轉,又看到了那一行血字。站在它面前,我再一次細細地品味其中的含義:“如果一個人是冤死的,那她死後靈魂既上不了天堂,也入不了地獄,而是變成孤魂野鬼,四處遊蕩!”
很顯然,字的主人之所以這樣寫,就是爲了要向人們證明她是冤死的,她的靈魂是冤屈的。當時一前一後死去的有三個人,那個年輕人、何小欣、老樑,這一行字就是出於他們三人中的一個,那到底是誰寫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何小欣,這似乎已經成爲人們約定俗成的一種認識了,也就是說,何小欣是冤死的了?那她好端端的又冤從何來?並且冤到致死呢?
於是我又想到了樑希鬆,想到了他們夫妻的恩愛,想到了他的痛苦……就這樣,我的腦海裡思索着整件事情的前前後後,突然,憑藉第六感覺,我知道她又來了!
此刻她正靜靜地躲在我身後的某個角落裡,默默地注意着我的一舉一動。我不敢回頭,我害怕一回頭就會像上一次一樣,嚇得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對峙着,她在身後默默地注視着我,而我則在心裡默默地感受着她的存在。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知道,這種感覺的由來就是因爲我發現,她對我並沒有惡意傷害的打算。相反,她對我的出現似乎存在一種依賴性,她渴望我的出現,渴望靜靜地看着我,像現在這樣。否則,她不會總是等我一個人的時候出現,並且像上次一樣,還落下一滴淚!
這些話聽起來很可笑,如果讓老K聽到了,一定會嘲笑我搞起了“人鬼情未了”,但事實是,這就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唉!”又來了,還是那一聲嘆息,還是那樣的悽切哀怨!很明顯,她的確有事情要告訴我,但一直無法開口。經過再三考慮,我決定率先打破沉默:“你爲什麼總是嘆息呀?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講?”
我儘量把話說得自然一些,聽起來像在自言自語,聲音碰到空曠的樓道里的牆壁反射回來,加大了分貝,讓我感到有些頭皮發麻。
我等待着她的迴音,同時猜想着她的答案。不過身後一片寂靜,讓我不禁懷疑她是否已經不在了。正當我猶豫是否回頭的時候,背後輕輕地傳來一聲“謙……”
她在喊我的名字?不可能!我盡力保持安靜,緩慢地問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還是沒有迴音,又過了片刻,“謙……”再度傳來,我確定了,她是在叫我的名字!這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奮不顧身地轉過頭,身後空空如也,她又不見了!
二十六有人
我找遍整個樓道,未見她的蹤影,我站在樓梯口遲疑不決,不知道是上還是下!
“謙……”再度響起,我聽清了,是在樓下,於是我奮不顧身地朝樓下跑去。出了4號門診樓,外面空空如也,我呆在原地,等待着再次聽到呼叫聲。
“謙……”又來了,我仔細地分辨着聲音來源的方向,似乎是從地下傳來的。我大吃一驚,看得出,她是在引導我去一個什麼地方,但不會是地下吧?我該怎麼辦?
突然間,我的腦海裡靈光一現:地下室!
不會是病房樓下面的地下室吧?我仔細品味了一下聲音的來源,沒錯,是從地下室的方向傳來的。於是我跑進病房樓,找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事實證明我猜對了,因爲我再次清晰地聽到了她的聲音從地下室的出口飄出來:“謙……”
於是我進入了地下室。
裡面的情形可想而知,偌大的地下室空空如也,乍一看就像是一個廣闊的停車場。四面的牆壁都設有窗口,以便最大限度地迎接來自地面上的光線。但事實證明這些窗口的努力並沒有多大的效果,裡面依然難逃陰冷潮溼。看來以前這裡也權當醫院的倉庫來使用,裡面堆滿了各種裝藥品的紙箱子,還有廢棄的注射器之類的東西,因爲大都失去了用處,所以在醫院搬遷的時候都被丟棄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幾個運送屍體的擔架車。按道理來講,在醫院搬遷以後這些東西還是能派上用場的,但很顯然,臨走時出於對這裡的恐懼,沒有人願意來到這裡進行資源回收。幾個擔架車歪歪斜斜地橫在那裡,上面佈滿了厚厚的灰塵,彼此之間通過一些凌亂的蜘蛛網連在一起,相互嘆息着自己被人遺棄的命運。
在地下室的北面,約佔整個地下室空間的三分之一處,就是停屍房,血紅的“停屍房”三個大字赫然現於門口上方,儘管也被灰塵覆蓋,但仍散發着冷冷的光。
我環視四周,並沒有發現她的影子。
“我來了,你在哪?”聲音在空蕩蕩的地下室裡迴盪,讓我汗毛直豎。
沒有迴音!
我靜靜地等待着,這種靜只是表面的,內心深處早已亂作一團。
還是沒有迴音。
我準備將自己的問題再重複一遍。還未等我開口,身後似乎有聲音!我立刻感覺血脈賁張,一陣眩暈。
“誰?”我警覺地轉過身,視線裡依然空空如也,“小溪,是你嗎?我聽出來了,你在叫我的名字!”
沒有迴音!
這時,從前面靠近門口的一扇牆後閃出一個人影,我立刻不由自主地尖叫着:“誰?”
牆後閃出一個人——我憑肉眼無法判斷他的身份,暫且稱之爲“人”吧!
高高的個子,俊朗的外表,高挺的鼻樑,透着靈氣的大眼睛。他皮膚白皙,是那種長時間缺少陽光照射的白皙,正是由於他的這種膚色,我一時無法判斷對方的“類屬”,脫口而出:“你是人是鬼?”
對方突然大笑起來,我由於緊張一時無法分辨對方笑聲裡的複雜成分,聽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這個問題好奇怪呀,大白天的,哪來的鬼?”說話間,對方一步步地向我靠近。
“站住!”我警覺地喝住他,同時在心裡暗暗打起了賭:他是人還是鬼,就看他是前進還是停下!
對方擡起腿,遲疑了幾秒鐘,在這幾秒鐘之內,我已經汗流浹背了。最終,他還是停下了,估計他是透過我驚恐的眼神,猜出了我的心思,看來他的智商不低。
對方開始鞏固我逐漸穩定下來的情緒:“沒事的,大白天的,哪來的那個什麼鬼呀魅呀的?”
我不語,他繼續道:“就是有,白天它也不敢出來呀!”聽了他的話,我重新把剛吐出來的涼氣又原封不動地吸了回去。
他“呵呵”地笑起來:“沒想到,你的膽子還真小!”
我恢復了元氣,不服氣地道:“我的膽子可不小,我只是頭一次來這鬼地方罷了!”說出“鬼”字後,我後悔不迭,讓她聽到了,不知她會傷心還是生氣?
對方不與我計較,主動伸出手,一股熱情隨之撲面而來:“我是市公安局的!”
我嘀咕起來:“還頭一次見到這樣自我介紹的,不說名字,先說工作單位!”嘀咕完畢後,我給他做示範:“你好,我叫蘇謙,市規劃局的!”
“噢!久仰大名!”
“頭一次見面就說久仰!我只是無名小卒一個!”我在心裡嘀咕,不知爲何,我對他沒有好感。
“你在這裡嗎?”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去向。
“是呀?怎麼了?”對方臉上寫滿驚奇。
“沒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我死盯着他,以防他撒謊。
“沒有呀?怎麼,除了你還有人來嗎?”他一臉的無辜,害得我白費了那麼多眼神。
“噢……不是,沒有就算了!”我不想與他糾纏這個問題,便轉移了話題,“你怎麼在這?”
“噢,我是來做調查的!”聽了他的話,我的膽量迅速增長。
“怎麼?有什麼收穫嗎?”
“沒有,工作纔剛剛開始,哎,你是來幹嗎的?”他用同樣的問題來回敬我。
“工作呀!”我故意裝作莫名其妙。
“可你們今天好像不上班吧?”我小看他了,他對我們的情況瞭如指掌。警察嘛,由於職業的緣故,都有過人的敏感和洞察力。
“閒着沒事隨便轉轉!”我討厭他的敏感和洞察力!
“不會吧?你膽這麼小!”
我差點暈過去,心裡暗暗叫苦:“今天怎麼就碰上警察了呢?”
“信不信由你!”我有些掩飾不住的氣惱。
“不好意思,職業病,喜歡刨根問底!”他慌忙道歉。
我原諒了他,主要是因爲在這“荒郊野外”,我不想失去這個唯一的同類,極力表現出一團和氣:“沒關係!”
“看來我們今天此行的目的有些相似,要不,我們一起轉轉?”他主動發出邀請,看來是想以此來將功折罪。
“好吧!”
他環視四周,道:“這裡沒什麼可看的了,看來就剩停屍房了!要不我們去看看?”
我立刻點頭表示贊成,生怕對方看出我的猶豫。說句實在話,我開始有點佩服他了,他的膽量的確在我之上。
停屍房的門虛掩着,他伸手一推,發出“吱呀”的一聲響,嚇得我打了個寒噤,而他卻紋絲未動。一進門,一股寒氣迎面而來,說得確切一點,是迎面逼來。我感覺了一下,之所以稱之爲寒氣,主要是兩個原因:一是由於室內久未住人,溫度蕩然無存;再就是由於它特殊的用途所帶來的一種淒冷陰森之感!
停屍房裡面相當開闊,同醫院裡其他功能室一樣,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人去房空後的一片狼藉。我驚恐地環視四周,腳下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很明顯這裡是停放停屍車的地方,旁邊有一間規模不大的單間房,很明顯是值班室。看來那個傳聞中的老樑就應該死在那裡。放死人的地方曾經死過人!這看似不太符合邏輯的一句話讓我不禁心頭一陣緊縮,頭皮發麻。
“那是什麼?”我指着迎面牆上的一排類似於壁櫥之類的東西問。
“冷凍抽屜!”他對答如流,“是用來冷凍屍體的!”
我又倒吸了口涼氣,但還是故作輕鬆地道:“是嗎?能過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他在前面開路,在這裡他儼然是位導遊。
“還用打開嗎?”他指着抽屜問,就好像那東西是他家的,我是來串門的。
“不用了!”我忙擺擺手,但實在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心虛,便虛僞地解釋道,“上面會有細菌的!”
他會意地笑笑,不再追究。
“唉!”面對着空蕩蕩的房間,他發出一聲嘆息,“許多鮮活的生命,就是在這裡永遠地結束了!”
他的這句話極富哲理,我也極力地拼湊出一句有哲理的話與之相媲美,並且儘量說得意味深長:“是呀,通常人活着的空間與死了的空間是不成比例的!”
說完之後我禁不住在心裡開展自我批評:“說的什麼呀?狗屁不通!”
對方也一臉迷惑地看着我,帶着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爲了不使自己的水平暴露得太快,我忙轉移話題,阻斷他的思考:“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怎麼稱呼呢?”
“我叫田嶺!”對方脫口而出。
“田嶺?好奇怪的名字呀?”
“是嗎?有什麼奇怪之處?”
“我也說不清!”我回答得迅速而流利。
我估計他聽了我的話得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