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敘利亞那場人爲的火災,除了慕惜童沁,和她主動對紀雲深和謝之謙說過外,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
而紀晗會突然和那件事情牽扯上,她想,一定是慕惜跟她透露了什麼,或者提了什麼醒。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下着雨的下午,童沁找到她後的神情,也清晰的記得她跟她說對不起,和想重新開始的那些話。
而除了這些,她還跟她說了很多她們年少時相遇,到後來陰差陽錯的成爲摯友,以及最後徹底分裂的事情。
當然,她也跟她坦白了很多,比如她在背後撮合蔣英東和肖夢睡在一起的事情,也坦白了她曾利用她接近紀雲深的事情。
更坦白了很多她其他動過手腳的事情。
喬漫只是安靜的聽着,甚至還沒有完全理解她爲什麼不遠萬里的跑過來,跟她坦白和求她諒解的時候,她們所在的那個簡易的醫用帳篷就開始着起了大火。
而着起大火的時候,剛巧就是她要跟她坦白肚子裡的孩子,以及她爲這個孩子做過的難以原諒自己的錯事時。
周圍幾乎瞬間就佈滿了嘈雜的人聲,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她根本就聽不清她又說了什麼,只是看見她站在一片火海中,眸光像是閃耀的星星,倒映着整片火海,嫣紅的脣一張一合,好像在念一個人的名字。
她很想走近去聽,在還沒有走近時,就被童沁使力推了出去。
嗆人的煙霧慢慢的吸入肺腑,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而就在她要昏迷的那一刻,一道纖細翩躚的白色身影閃過,現在仔細想來,和紀晗的身影不謀而合。
這也是她對紀雲深隱瞞的當年火災的另外一半。
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或者選擇相信他後,他會不會無條件的維護和相信紀晗,這都是她在猶豫的原因。
而這也是爲什麼黃瑤來找她,說了紀晗的那些話後,而她卻幾乎沒有猶豫,就選擇相信的原因。
當初她選擇回國,一個是爲了心喬可以做骨髓移植,再一個就是想查清當年敘利亞的那場火災的實情,她想知道,到底什麼事情,需要把她和童沁置於死地。
她回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一直想用最保守最低調的方式,來隱蔽的去查這件事情,卻沒想到,這件事情突然就被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
就像她剛剛說的,在紀晗沒有真正傷害她的事情浮出水面的時候,她就不會刻意的去使用手段去對付她。
但如果有,她絕對不會放過。
紀雲深將她把U盤藏在手心的小細節都看在眼裡,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低淡的說道,“這麼點小活,就不麻煩顧總了,我自己會幫她處理……”
“紀總,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所以能麻煩你先離開嗎?”
顧西沉看到兩人的暗潮洶涌後,無奈的攤了攤手,慵懶又散漫的看向居高臨下看着他的紀雲深,“紀總,這可不能怪我,是喬美人自己選我的!”
顧西沉一臉笑意的表情涌入男人的眼底,他的眸光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樣的深邃,複雜到根本讓人看不明白。
兩個氣場相近的男人就這樣對峙了十幾秒,甚至是更長的時間後,被喬漫口袋裡突然響起的手機震動聲給打斷了。
是微信信息提示音,喬漫從手包裡拿出手機,點開微信APP,進入界面後,就有兩條語音提示音。
來自於黃瑤。
她先點開第一條語音,可能是由於時間太短,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在她點開第二條的時候,是一陣伴着急促剎車聲和油門聲的尖細嗓音,“漫漫,小心……啊……”
語音的後半部分,就是汽車翻滾的劇烈聲響,喬漫止不住的握緊手機,焦急的喊了兩聲,“黃老師,黃老師……”
喊了兩聲後,她才發現,這是微信語音,而不是手機通訊。
她把U盤和手機一股腦的放進手包裡,接着就往外跑,剛剛跑出兩步,就被男人扣住了小手,動彈不得。
“怎麼了?漫漫?”
“黃老師好像出車禍了,我要趕過去,你鬆開我,我來不及跟你解釋了……”
說着,她就要甩開他的大手,卻被他扣的更緊,“我載你去!”
“不用……”
“外面下着雨,林城又這麼大,你知道她會在哪裡出車禍?漫漫,別逞強,沒有我你根本無法快速的找到黃老師的出事地點。”
“那也不用……”
後面的了字還沒有說出口,男人就伸出健壯的臂膀,將她強行的攬在了懷裡,接着走出了酒店的房間。
顧西沉還有很多嘲諷的話沒有對紀雲深說出口,就被喬漫手機上的微信語音給緊急收了場,意猶未盡的同時,眸底又泛起濃重又深不可測的大霧。
……
喬漫被高大的男人擁着剛剛走到電梯間,就聽到了手機震動的聲音,剛開始她以爲是自己手包裡的手機在震動,剛要低頭拉手包的拉鍊拿手機,就看到身旁的男人不疾不徐的從褲袋裡拿出纖薄的黑色手機,隨後利落的滑下了接聽鍵。
現在是夜裡的七點多一點,這一層都是高級的總統套房,地面鋪着高級的深色地毯,牆面上是高級軟包,隔音和靜音效果都非常好,也就顯得此時此刻非常的安靜,安靜到令人發慌。
正是因爲這種安靜,讓站在紀雲深身邊的喬漫,也就能夠很清晰的分辨出無線電波那頭的女聲是誰。
可想而知,是紀晗。
她的聲音裡都是細細密密的顫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害怕的,“阿阿……阿深,我剛剛在沿海公路……這邊出了車禍,跟另一輛車撞在一起,那輛車……那輛車從路邊防護欄翻了下去,掉掉……掉到了海里,阿阿深,我我不是故意的……現在該怎麼辦?”
紀晗淋着溼朦朦的春雨,站在被車輛撞破路邊防護欄的缺口那,看着波濤洶涌的海面,以及慢慢被海平面吞噬的紅色車輛,偶爾有路過的車輛看見前面的車子橫在路面上,並開着雙閃,以及路面上有很多車禍後留下的車子碎片,都不禁放慢速度。
一束束光漸行漸遠,她的身影籠罩在路邊昏黃的路燈下,顯得特別的單薄嬌小。
幾秒後,又一輛車子駛過來,隨着車子慢慢的從山腳的拐角拐到這邊的路面上,車燈由遠及近的探照過來,將她的側臉也清晰的映照出來。
車主透過行車記錄儀,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路邊女人的臉上根本沒什麼過多的情緒反應,就只是那麼看着幾十米的懸崖下。
紀雲深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大概是失望重疊發酵後,形成的本能反應。
而喬漫在清晰的聽到電話那端傳來的話後,整顆心也不由自主的往下墜,爲什麼那麼巧?前一分鐘黃瑤給她發語音短信出了車禍,後一分鐘紀晗就給紀雲深打來了電話,也說出了車禍。
會不會……她撞的人就是黃瑤?
“你現在的具體位置在哪?看清那輛車子裡面的人和車牌號了嗎?”
面前的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懷裡的女人試圖甩開身邊的男人,想要邁開腳步走進去,卻被男人健碩的臂膀牢牢的控制住,動彈不了。
紀晗聽到聽筒那端傳來的聲音,擡頭左右看了一眼,讓自己的氣息更加的凌亂,也更加的迷茫無措,“在沿海路和……和東湖路的交叉路口,沒有看清,夜太黑了,又下着雨,我什麼都沒有看清楚!”
“你受傷了嗎?”
“沒有,我只是有一點擦傷。”
顫抖又隱忍的哽咽哭聲,不斷的從電話那端傳過來,紀雲深好看的眉頭挑了挑,在電梯門反射的模糊光影裡,顯得愈發的莫測高深,根本讓人猜不透一分一毫。
紀雲深淡淡的嗯了一聲,隨後低沉的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先打120急救,然後給保險公司打電話,我現在就開車往你說的方向去,大概半個小時後趕到,你儘量不要挪動車子,這樣事故調查會更清晰一些,知道了嗎?”
紀晗點了點頭,鼻音濃重,“嗯,阿深,你快點來,我好害怕!”
掛斷電話後,紀雲深重新按下電梯鍵,十幾秒後,電梯門緩緩開啓,他擁着女人走進去,修長的指骨迅速的按下數字鍵,下一秒,電梯就開始平穩的下降。
“紀晗那邊出事了,你趕快去處理吧,我自己去找黃老師,就不用麻煩你了!”
她的肩膀很單薄瘦小,他的大手放在上面,幾乎不需要用什麼力量,就可以把她整個人牢牢的控制在他的胸膛前。
紀雲深沒動,也沒有做任何放手的動作,而是輕淡的說道,“漫漫,我知道你現在不信任我,我也知道你想用保守的方式維護你的利益,但現在看來已經不可能了,你只能試着相信我,然後跟我一起面對那些在美好的陰影后面,隱藏的骯髒和醜陋。”
喬漫聽後,猝不及防的擡頭,看到的是他深邃如夜的眼睛,那裡面裝載着太多太多難以看懂的晦澀,和濃稠的壓抑痛苦。
“紀雲深,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嗎?”
紀雲深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聲音更加的磁性溫柔,“可以。”
喬漫就這麼看了十幾秒鐘,或者更長的時間,才緩緩慢慢的收回視線,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掙扎,好像真的選擇了相信他。
或者更準確的說,在一切還沒有徹底明朗之前,暫時的相信他,是現在唯一能夠揮散迷霧的方法。
……
半個小時後,菸灰色賓利車子緩緩的在沿海路和東湖路的交叉口停下。
周圍都是救護車交警車保險車以及搜救車的紅藍閃光燈的顏色,與高杆路燈從高空墜落的橘黃色燈光混合在一起,是一種特別慌亂又充滿悲傷的顏色。
先趕到現場的孫秘書,見到紀雲深和喬漫從菸灰色的車子走下來,趕緊上前去介紹現場的事故情況。
如喬漫所預料和猜測的那樣,紀晗所撞的車子,就是黃瑤所駕駛的那輛紅色的保時捷車子。
雨很大,在各色燈光混合在一起的視線裡,幾乎模糊氤氳眼前的一切。
紀晗披着醫護人員遞過來的毛毯,配合保險公司做完現場調查和筆錄後,她只覺得整個人非常熱,頭重腳輕又眩暈無力。
可能是淋雨太久,再加上涼意沁骨,已經有些感冒的症狀,剛剛在醫護人員的攙扶下轉過頭,就看見男人撐着一把黑傘,逆着光影,擁着嬌小窈窕的女人從不遠處緩慢的走過來,像是上帝精雕細琢後的一雙璧人。
大概上帝在創造了一個英俊的男人後,同樣會創造出一個美麗的女人來配他,而喬漫,無疑是林城數一數二的美人,也是數一數二的氣質美人,她從一開始就不奇怪,阿深會喜歡她,會寵她,但從沒有想過他會這麼愛她。
走近的時候,紀晗已經忘了剛剛準備的所有的開場白,一雙深黑的眼睛就那麼直直的盯着紀雲深和喬漫。
十幾秒後,紀晗白淨的臉上才堆起一抹深濃的笑意,低低淡淡的說道,“阿深,你來啦!”
她渾身都被雨淋透了,本來垂直的黑長髮貼在臉頰上,妝容也都被雨水沖淡了很多,所以看起來特別的狼狽,她伸手拽住身前的毯子,極力的想掩飾自己的狼狽,可越是這樣,就越有一種無形的自卑感從她身體的各個角落冒出來。
“嗯,搜救的怎麼樣了?怎麼會和黃老師的車子追尾?”
紀晗眨着無辜的大眼睛,拼命的搖頭,“我也不知道車子的剎車系統爲什麼突然失控,我極力的想控制車子的車速和平衡,但是路面太溼滑了,能見度又低,等我控制到正常行駛的時候,就追上了前面黃老師的車子……”
紀雲深漆黑如海的眸子又深暗濃稠了一些,聲音也很低沉,和他的眸光一樣低沉,“你的車子都會定期做保養,怎麼可能會突然出現剎車系統失控的情況?晗兒,現在不是撒謊找藉口的時候,你要跟我說真話,我纔有可能幫助到你……”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一雙漆黑如海的眸子往車子衝破護欄下的海面看了過去,“不然……這樣的初春雨夜,連人帶車掉進海里,即便不會被淹死,也會被凍死,你也會因此負相應的刑事責任,明白了嗎?”
他的眼睛裡像是倒映了漆黑夜裡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狼狽的樣子。
這樣的眼神,像是給她最後的縱容,也像是給她最後一次機會,總之複雜到紀晗無法看懂。
紀晗又拽緊了手裡的毛毯一些,渾身是更加刺骨的冰冷,“阿深,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走好了,我的事情我會自己看着辦,麻煩你在雨夜裡跑一趟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低垂眉眼,“晗兒,我再問你一遍,剛剛的事故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解釋過了,你相信的話我感激不盡,你不相信的話,我也無能爲力……”
喬漫再也聽不下去,可能是紀晗太擅長這樣無辜的反應和表情,她怕紀雲深會心軟。
她伸手扯了扯紀雲深的西服袖口,然後微微往前站了一點,把紀雲深擋在了身後,“紀晗,黃瑤晚上來我的心理諮詢室找過我,說你在三天前的凌晨給她打過電話,還說她和一個在五年前敘利亞大火中死去的女人很相像,因此威脅她不要亂說話,不然不敢保證她會不會出事!”
“可她從我的辦公室離開沒有多久,再給我發微信語音的時候,就出了車禍,而且還是你追尾她的車子,這一連串的事情,你說……是不是很巧?”
紀晗很平靜的聽完,很輕很淡的點了點頭,“是挺湊巧的!”
“是嗎?真的是湊巧嗎?”
喬漫的脣角始終有着淡淡的笑意,深黑的眼睛裡也都是路燈折射出來光芒,聲音不緊不慢,像是潺潺流過的溪水,“從東湖路到沿海路,只有這個山腳路口的拐角沒有安裝攝像頭,是監控盲區,可你的車子偏偏在這裡追尾了黃瑤的車,這麼簡單的邏輯,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該懷疑你了,紀晗,你還想撒謊到什麼時候?”
“我撒謊?”
紀晗微微低下頭,看着自己被路燈拉長的影子,好一會才擡起頭,笑着問喬漫,“那麼請問我撒什麼謊了?你有證據嗎?”
就因爲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推測,她纔沒有從一開始出現,就跟她針鋒相對,一直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而現在,已經是她認爲最好也是最正確的時機。
“當然有啊!”
說着,喬漫就從手包裡拿出黃瑤交給她的那隻U盤,在紀晗的眼前晃了晃,涼涼淡淡的語調,“這是黃瑤去我辦公室找我的時候,留給我的東西,我想這裡,應該有挺多你的秘密……”
後面的話,她都直接省略了。
打蛇打七寸,言多必失,喬漫還是懂這個道理。
她會拿出這隻U盤,是因爲黃瑤給了她心中猜測的六分肯定,剩下四分,是試探。
因爲除了敘利亞的那場大火以外,她還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她做了別的,所以只能試探。
紀晗看了一眼喬漫手中的U盤,又看了一眼始終將傘的大半部分都給喬漫遮雨的男人,笑了笑,“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的等着這隻U盤裡的秘密!”
她剛剛說完話,就有幾輛警車行駛了過來,爲首的那輛警車裡面坐着陸遇白和林城公安局的局長,周圍處理事故的交警看見後,趕緊停下手中的工作,披着雨衣小跑過來敬禮。
先是公安局長撐着雨傘從交警車裡走出來,接着陸遇白撐着傘從另一側的車門走出來,繞過車頭走過去的時候,直接將淋着雨的紀晗擁在懷裡,並把手中的黑色雨傘歪向她大半,阻隔了她頭頂上發的那片風雨。
“聽說你追尾了?有沒有受傷?”
紀晗搖搖頭,然後微微的掙扎,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一把扣住,並將她死死的控制在他的胸膛前。
陸遇白也不惱,看了一眼身前的女人後,緊接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局長,聲音在不斷墜落的春雨聲中,顯得尤爲低沉磁性,“李局長,晗兒淋了雨,還需要跟你們回去做筆錄嗎?”
李局長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畢恭畢敬的語氣,“陸少,原則上是必須跟我們回去做筆錄的,畢竟事故那方墜入了大海,生死不明,如果我們做的太潦草了,難免惹人非議……”
後面的話李局長沒說,也沒敢說。
在這種坐擁金錢權利的男人面前,說話只需要點到爲止,畢竟誰也不想聽一堆沒用的廢話。
“這樣啊!”陸遇白又低下頭,看了一眼身前異常安靜的紀晗,“那我陪晗兒一起去做筆錄!”
說完,湊近她的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走吧,寶貝兒!”
紀晗的身體已經僵硬到了極點,在陸遇白做出這些輕浮的舉動時,她甚至連躲都沒躲,或者已經狼狽到躲不開了。
陸遇白見她沒有反對,就朝着對面的紀雲深和喬漫笑了笑,用着諷刺十足的語調說道,“紀總,你這麼晚趕來,是來幫晗兒處理事故的?還是過來看熱鬧的?”
話落後,也沒有聽紀雲深的回答,就用着紀晗上了交警車。
李局長則是將前面車子的空間給陸遇白和紀晗讓出來,自己主動坐後面的車子。
紀雲深沒動,喬漫也沒動,因爲她知道,在這個U盤還沒有徹底的破譯出來的時候,她想要揭開紀晗的真面目,太難了。
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傘上,變成了沉悶的聲音。
她感受着帶着雨的海風,不禁環抱住自己。
幾秒後,肩膀被一道有力的手臂環住,他擁着她往來時的路走。
走出幾步後,她問他,“紀雲深,如果在我和紀晗之間選一個,你會相信誰?”
耳邊都是嘈雜的雨聲風聲,還有各種車輛以及搜救人員的聲音,她屏息等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