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秦慕澤自己也說不清楚,好像從小。他就很擅長去揣測別人的想法。發現別人的弱點。
更擅長,把這個弱點無端的放大。最後變成那個人致命的傷。
“不可能!”盤坐在地上的秦暮寒突然伸手把俯身在他耳畔的秦慕澤推開了,他那張高貴而冷峻,似乎天塌地陷都不會有一絲動搖的臉,此刻竟顯出無盡的惶恐來。
“這絕對不可能!”他像是要說服自己這不是真的一樣,又重複了一遍。
可重複的次數越多。反倒越能證明——他心底其實已經信了,這歇斯底里的怒喊。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不甘。
“十年前,黑暗通道確實抓到了三個臥底。其中一個逃走了,到現在都沒有抓到……這是父親親口告訴我的,楊家,謝家。倪家,派了無數的人去找這個人,都沒有找到!”秦暮寒大口的喘着氣。情緒如此激動的情況下,他反駁的話卻還能保持着客觀理智。實屬不易。
似乎早就料到秦暮寒會這麼反問一樣,秦慕澤好像嫌髒一般,伸手拍了拍剛剛被秦暮寒推到的衣角。然後身子稍稍往後傾的站在原地。嘴角一直保持着暗含諷刺的微笑。
“啪!啪!啪!”秦慕澤一下一下動作緩慢的拍着自己的手,那看似讚許的鼓掌動作,其實每拍一下,都是對他愚昧的悲憫。
“大哥知道的倒是不少。”秦慕澤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他站在秦暮寒的正前方,凝視着秦暮寒的眸子,眸色逐漸加深:“那大哥知道,這位記者,後來去哪兒了嗎?”
以前,秦慕澤從來不信命,他像所有年少輕狂的孩子一樣,覺得所謂的命運,不過是無能者給自己找的藉口。
自己的人生,應該由自己做主,而不是看不見,摸不着的命運。
對於秦慕澤的問題,秦暮寒沒有回答,秦慕澤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如果秦暮寒答得上來,他還過來做什麼?
秦慕澤修長的腿,向着秦暮寒跨了兩步,他絲毫不嫌棄監獄裡骯髒的地面會弄髒他高檔的褲子,動作利索的在秦暮寒的對面坐了下來。
四目相視,眼角眼底,卻全是冷意。
“你忘了嗎?”秦慕澤直勾勾的盯着對面的秦暮寒,嘴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可眼底,卻越來越冰冷:“五年前,高二的時候,爲了刺激我,你可是找人直接把他的皮給剝了,然後在我睡着的時候,蓋到了我身上。”
這件恐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經歷,他居然可以如此談笑風生的講起,就連秦慕澤自己,也有些驚訝於自己此刻毫無波動的內心。
他還記得這件事剛發生的時候,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睜眼閉眼,全是那張人皮,那張人皮就這麼直勾勾的瞪着他,空洞的雙眼,好像在質問他:爲什麼你要把死亡帶給我?
後來呢?後來夢多了,他反倒不害怕了,甚至可以說,哪怕那張人皮現在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也能眼皮都不擡一下的請他喝杯茶,坐下來歇歇腳,聊聊天。
他這個受害者,如今已經能坦然了,可對面的兇手,反倒嚇得臉色鐵青,這讓秦慕澤不由的想笑。
而他確實也笑出聲來了,他盯着秦暮寒額角滲出來的數目不小的冷汗,毫不客氣的笑道:“大哥,你怎麼了?看你臉色好像很難看的樣子……怎麼,虧心事做多了,怕報應?”
怕報應?秦暮寒在心底淒涼一笑:他的報應,怕是已經來了。
千算萬算,秦暮寒就是想破腦子,也不會料到,當年那個從黑暗通道逃走的臥底,居然就是秦慕澤的繼父!
這世界,到底有多小?
“所以……”秦暮寒狠狠的咬着牙,因爲過於用力,牙齦都被逼出了血,滲在牙齒之間,讓他口腔裡一陣腥甜:“四大家族在全世界搜,都沒有搜到的人,其實一直就在京城,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見他這幅憋屈的模樣,秦慕澤心底卻越發的舒暢,這次他不打算買官司了,直接了當當開口解釋道:“沒錯,我繼父之前認識一個整形醫生,那醫生可謂是鬼斧神工,他逃出來之後,讓醫生幫他把整張臉都整了……他甚至爲了掩人耳目,特意服用了毀嗓子的藥物,所以說起話來總是一副公鴨嗓,刺耳的很……”
那位出色的整形醫生,就是後來教謝無宴整形的“老師”,謝無宴那小子,一開始是真的搞藝術的,不過他搞藝術,不是畫畫啊,設計服裝什麼的,而是化妝。
這小子最愛乾的事兒就是把自己,或者把別人打扮成另外一副樣子,一雙手,與其說化妝,倒不如說喬裝——被他一陣折騰後,那張臉絕對爸媽都認不出來。
後來秦慕澤發現他這個才能後,直接把他介紹給了繼父的舊相識——莫醫生,而後,謝無宴整形易容一起搞,一雙巧手,換臉無數。
“我最初並不知道繼父曾經在黑暗通道臥底的事情。”秦慕澤點燃的一根菸,沉悶的抽了一口,白色的煙霧進入肺腑,然後再由口而出,在他眼前打下一片朦朧。
然後,他輕笑了醫生,斜着眸子,眼神陰冷的看向秦暮寒,冷笑道:“我能發現這一切,還是要感謝你和陌南柯。”
有的時候,秦慕澤覺得,這所有的一切,巧的讓他覺得,是事先安排好的,上帝挖了一個坑,愚昧的人類便爭先恐後的往裡跳,摔個粉身碎骨,摔個頭破血流,依舊執迷不悟。
繼父死後,他的家也被秦暮寒找了個藉口收走了,秦暮寒給了他三天時間,讓他從他的家裡搬出去,也就是這個契機,他把繼父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打算直接燒給他,無意之間,卻發現了繼父藏在牀板內側的一份筆記。
其實那份筆記上什麼也沒有,只是大概記述了下他們三個人被上頭派去調查黑暗通道,蒐集四大家族的犯罪名單和犯罪證據,但是犯罪名單和犯罪證據,上面卻隻字未提。
後來秦慕澤才知道,他們蒐集的證據,全在另外兩位臥底手裡,兩位臥底被抓走後,四大家族搜到了他們身上的證據,但是這兩個臥底身上的證據實在太少了,少到讓四大家族疑心,大部分的證據是不是被掏走的那位記者,給帶走了。
就憑着這份疑心,和繼父筆記裡記載的那少得可憐的信息,秦慕澤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然後慢慢的,把這疑心放大,放大到足以在四大家族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從那份筆記裡,我大概知道了有黑暗通道,和逃走的臥底這回事兒。”秦慕澤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的陳述道:“然後,我一直在調查這件事兒,等我把整件事情搞清楚之後,一個絕妙的點子,就這麼’嘭’的一聲,在我腦子裡,出現了……”
秦慕澤用手誇張的做出了一個爆炸的動作,性格惡劣到極致。
而對面秦暮寒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難看。
“所以……”說這話的時候,秦暮寒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了。
實際上,不僅僅是他的聲音,他渾身,都在發着抖,就連緊咬着的牙齒,都不由的打着顫:“所以,南……南柯手上,根本……根本就……”
哆哆嗦嗦,話說到一半,他再也說不下去了,慘白的臉上,幾乎毫無血色。
鋪墊了這麼久,醞釀了這麼久,故事終於講到了尾聲,秦慕澤捂着肚子,誇張的笑着:“沒錯,陌南柯手上,什麼也沒有,她只不過是太喜歡你,喜歡到患得患失,唯恐你離她而去。”
說到這裡,秦慕澤頓了一頓,英俊的眉,逐漸壓低,他拖長了語調,語氣裡的笑意,絲毫不加掩飾:“看到我親愛的小嫂子這麼痛苦,當弟弟的,我當然得給她出謀劃策了……”
“王八蛋!”雙目猩紅的秦暮寒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怒氣,他直接朝着秦慕澤撲了過來,雙手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王八蛋!是你害死了南柯!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被狠狠扼住脖頸的秦慕澤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他眸色陰冷,嘴角帶着殘忍的笑。
“我?”那上揚着殘忍的笑意的薄脣,滿是諷刺的冷哼了一聲,秦慕澤半斂着眼鏡,伸手猛的一把揪住了秦暮寒的衣領,把秦暮寒的腦袋,一點一點兒的往下拉。
等到他把秦暮寒的頭拉到自己右肩那一側的時候,他再次將刀鋒一半銳利的脣,放到了這個自食惡果的男人耳邊,然後在他耳邊,盡情的吞吐毒液:“大哥,最後親手逼死陌南柯的,好像是你自己吧?”
薄涼的語氣,在脫口而出的那一刻,狠狠掐着秦慕澤脖子的秦暮寒,突然僵住了身子。
“我會帶着黑名單一起下地獄,求你,放過陌家,放過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年紀大了,經不起這麼折騰,還有我姐姐,她膽子很小,不會對你構成任何威脅的……”
戀人臨死前的話,至今還在他耳畔迴響,如魔音繞耳,揮之不去。
是啊……最後親手逼死她的,一直都是他自己啊……秦暮寒閉上了雙眼,閉眼的剎那,眼角有淚水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