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老少爺們,今天東家辦的這叫喜喪,老太太98了,無病無災,壽終正寢。哎,東家說啦,喜喪就得辦的熱熱鬧鬧的,您各位見證,誰要是沒使出吃奶的勁吹,誰不是人養的。”
王春生拿着話筒,大聲的喊着,果然,上天不養無用之人,會點手藝總不至於坐吃等死。
蒼天不負,祖上賞飯,憑藉着會吹嗩吶的手藝,方圓五里十里,倒還掙了個喝號。再約上幾個會其他樂器的,組建了一個樂隊,這個樂隊和崔建他們的搖滾樂隊還是有點區別,主要是針對的項目不同,確切的說,王春生的這個樂隊比較親農。因此他也是名震各村。
專業承接各種紅白喜事,開業,過壽等等業務。
一羣圍觀的老少爺們被他剛剛的幾句土話逗得鬨堂大笑,甚至還有年輕的小夥起鬨,“魚尿(sui)泡,恁家閨女該說老婆婆了不,你看我咋樣。”
他們全然不顧這主家的喪事。因爲人死了,就什麼事都管不了了。
這真驗證了一句話,眼一閉,布一蓋,全村老少等上菜。
魚尿泡便是江湖上給的喝號,常吹嗩吶的人,沒有一個能避免的了的。因爲它出現在兩腮處,是用來存氣的,越大存的越多。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熊樣,你給俺閨女提鞋都不夠。”
王春生這樣的場面見的多了,立刻給懟了回去。
“是的嗎,趕明我給她提提試試。”
又是引來一陣哈哈大笑。
“靜一下,靜一下,下面咱該燒紙啦,擡桌子,上貢的人都到位。”
村裡的知事兼村支書劉立民,過來拿過王春生手裡的話筒,說道。
緊接着,在劉立民的安排下,各項工作有序的展開。
王春生也招呼着隊友,吹笙的老胡,老張,鐃鈸的是老丁。四人準備着開始了。
至關重要的總是頭一場,孃家人的二十四拜,則是考驗王春生等人的專業能力的時候,因爲這二十四拜,完成需要一個多小時。沒膀子力氣,吹不了嗩吶。
而今,在諸多城市,這種氣勢磅礴的二十四拜,顯然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因爲大家都很忙。因爲明明只需要三個躬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爲什麼還要用它?費時費力,還沒有人能看懂。
所以不是每項傳統都那麼的幸運,它總是會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被人們所拋棄。
而辦喪,則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不是繁文縟節,是出於對死者的尊敬,人們往往都會或大或小的舉辦一場喪禮。
…………
這一年,春晚上來了一個靦腆到有交流障礙的男孩,他帶着一首歌曲走進人們的心裡,從此這個男孩便被冠上憂鬱的頭銜。
不光如此,春晚之後,他的歌曲便充斥着世紀末的各個角落,到處唱的都是白樺林帶來的憂傷。
王一鳴和王一文悠然的走在街上,這是一條和浪漫並不匹配的街道,因爲只要是能看到的牆,上面都寫着三珠口服液或者腦黃金的廣告。
這是90年代吳炳新首開先河的傑作,將廣告打到農村各個角落。全新概念的營銷模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
只是這個時候的三珠已經銷聲匿跡了。同樣,史玉柱再高的智商也沒能力挽狂瀾,讓腦黃金起死回生。
這天天氣格外晴朗,沒有了夏日炎炎帶來的焦躁,微風拂面,帶給人秋高氣爽的感覺。
走在人山人海的街上,音響店會告訴你,今年流行什麼歌。
去年王一文經歷了一次驚嚇之後,刀疤臉便沒再出現過,王一文也算安穩的步入高中生活。既然沒有什麼意外,王一文不再多想了,漸漸的她將這段記憶封存了起來。但她揮之不去的還是那眉宇間,一絲淺淺的憂傷。
王一文左看看右看看,耳朵裡時不時的傳來白樺林的旋律,她便會問,“哥,你說朴樹爲什麼會唱出這麼憂傷的歌?他纔多大呀?很難想象他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總感覺他有着不符合他年齡的憂傷。”
王一鳴說,“這個我知道,劉銘全跟我說過。這是二戰時期,發生在蘇聯,一片白樺林裡的約定,一個愛而不得,孤獨守候的愛情故事,故事的結局很淒涼,也很悲慘。女主角等來的是無言的結局。”
“故事悲慘,歌曲也寫的憂鬱。怪不得聽了也會有感同身受的感覺。”
王一鳴敲打着王一文的腦袋,說“你才一個高中生,你懂什麼是憂鬱麼?”
“不懂,有可能是與生俱來吧,反正聽他的歌,真的能產生共鳴。”
“你應該換換口味,多聽聽健康歌之類了,別總是憂鬱憂鬱的,你再抑鬱了就麻煩了。這可是個怪病,聽說香港那邊有好多人都有這病,每天就是琢磨着怎麼才能死。”
王一文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
“哥,我退學了。”王一文直接放出了王炸,就好像她已經醞釀了很久一樣。
“什麼?”王一鳴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問道。這對於王一鳴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真的,我已經決定了。”
“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是不是他又出現了,媽的,回頭我弄死他。”王一鳴氣的直打轉,連聲逼問王一文。
“沒有,和你當初一樣,我自己的將來,我要自己做主。”
“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你是高中生了,做事情心裡要有分寸。”
“我想離開這裡,去打工,去掙錢,我不想再看着你們省衣節食,而我卻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王一文有些哽咽的說。
“不對,文文,你告訴我,你肯定沒說實話,他是不是又找你了,是不是?爲什麼你總是要自己承擔呢?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去相信嗎?”
“沒有,哥,我過的很好,你們也都對我很好,他也沒再出現過。可是我不喜歡,你們對我越好,我的心理壓力就越大,我不希望你們爲了我,就不顧一切去掙錢。”
“我們樂意,不用你來操心,你只要安下心來。不要想太多就行了。”
“可是我做不到,看着你們那麼辛苦,我不想活的沒心沒肺。”
“不對,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也根本不會想這麼多。”王一鳴疑惑道。
“走吧別瞎猜了,我已經決定了,學費都讓我要來了。今天我也想痛快一回。”王一文拉着不情願的王一鳴進了一家專賣店。
。。。。。。。
“哥,你說朴樹還會寫歌嗎?他下一首會不會也像白樺林一樣憂傷?”
王一文把學費花光了,挽着身着光鮮的王一鳴,在街上漫步走着,眼睛注視着半空中時不時凋零而落的樹葉。
“不知道,也許會吧。”
“我總感覺,他內心有着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悲觀世界,也不知道他的成長都經歷過什麼?”
王一文像是在自言自語的剖析着朴樹的一點一滴。
正當他們兄妹快走到街道盡頭時,公交車上一個英俊帥氣,穿着花了唬哨的少年衝着他們打招呼。
今天因爲王一鳴請假,特地請了他來替班。
香港有新四大天王,其中雖然郭富城跳舞很出名,但對於內地來說,最出名的還是他的髮型。
“你好美女,坐車嗎。百貨大樓直達。”
眼中透露着挑逗得眼神。
“你要注意你的形象,你帶的可是我的工牌。別等你走了,給我留個流氓的名聲。”
“你懂什麼,這是時尚,是不,妹妹。”
劉銘全根本不理會王一鳴,依舊看着王一文說。
“哎,對了妹妹,最近王傑又出新歌了,要不要聽聽。”
劉銘全說着還不忘了哼上兩句傷心1999的音調。
“全哥,你說的是那個14歲就開始寫歌的王傑?唱過一場遊戲一場夢?”
王一文顯然有點激動。半年前的那件尷尬的事,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再提過。
但從那以後,兩人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你也瞭解?太好了,上我那,他的歌我那全都有。哎,你也去,省的你再說三道四。”
劉銘全擡了擡頭,拿出厭惡的表情看了下王一鳴。
“原來我在你心裡還活着呢。不去了,今天回家要挨訓了。”
“咋了,喲,看你今天穿的那麼風騷,說媒去了?沒談成吧。”
互相貶低成了他倆默契交往的重要工具。
“注意你的用詞,那和你是不能比,你大學生,你長的多帥,就憑你的漢奸頭,我們就比不了。”
王一鳴回懟。
“我這是郭富城好嗎,剛焗的油。哎,我這有剛出的古惑仔看不看?”
“沒空。”
“墮落天使,看不看。”
劉銘全坐在車裡,敲着車皮,用隱晦的語氣說道。這種暗示,王一文是不懂的。
“改天改天。”
十八九歲的年輕小夥,聽到這種電影,內心都會蠢蠢欲動的,王一文卻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麼東西。
“沒事帶咱妹妹來呀,真的,妹妹,我知道你好聽歌,我那港臺名歌多的是。今天不上課吧妹妹,走着。”
劉銘全的家底的確很豐厚,他媽在城裡留給他一套兩居室,這是他的私人聖地。裡面陳列的東西都可以抵上一個音像廳的資源了。
“上什麼課,不上了,非要出去掙錢。”
“別呀,妹妹,聽哥一句,別太草率。哥馬上南京走起了,臨走前,哥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你的思想。你單獨來找我,咱倆單聊。”
“劉銘全你什麼意思你。想打我妹的主意?”
王一鳴一聽這話音就不對。這種警惕是在王一鳴6歲時第一次遇見王一文時,留下是模糊的概念。
“我走了,東西都給你了,你怕什麼,再說了,我們只是推心置腹的單純的聊聊天。我還能吃了咱妹不成?”
“全哥,你要和我聊什麼?”
王一文,問。
從整體上來看,王一文從認識劉銘全開始,並不討厭這個有點吊兒郎當,說話不太着調的人。但自從那次被看光之後,彷彿有種“你要對我負責”的態度,對他的好感倍增。
或許是因爲她的內心渴望被人關注,又或許是劉銘全的見多識廣總是能給她帶來新鮮感。
“花前月下,紫滕樹旁,聊人生,談理想,反正能聊的太多了,記得明天來。發車了,記得明天來。”
一股子黑煙,從車屁股那噴射而出,嗆的人不得不閉上眼,捏着鼻。
好一陣才散開,王一鳴看着車離開的方向,一路上的塵土飛揚,剛想罵上兩句,不經意間瞥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轉眼進了某家門店,消失不見了。
王一鳴又來回找了幾遍,那身影好像從沒出現過。
“哥,咱去找咱爸吧,順便讓他試試新買的鞋子。”
“找咱爸幹嘛?找打呀?你看劉銘全,多好,你要是考個大學,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我們爺倆也都能替你高興高興。多好。”
“哥,咱能不提這事了嗎?我沒那麼聰明的腦子行了吧。”
“你小時候可比這聽話多了,好好,不提不提。”王一鳴一看王一文的臉色不太好,索性不去挑戰她的耐性了。
一路上,王一鳴被突然出現的身影打亂了平靜的思緒。他的內心開始犯起了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