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廣播個事,爲了響應國家號召,爲了豐富咱們勞動人民的業餘生活,按縣裡會議指示精神,咱們着手安排。今天晚上村委會放電影。老少爺們,都來看啦。”
這是上級指派給村委會的廣播。這個廣播裡說的最多的兩個字是開會。而且它的單聲道也不太適合幹別的。
從安裝到現在,它裡面沒有鄧麗君的靡靡之音,沒有俠骨柔情的刀光劍影,也沒有字正腔圓伊伊呀呀的國粹京劇。甚至連中華大地上傳唱了幾十年的紅歌也沒有。
半下午,村民們陸陸續續回家,早早的吃飯,準備去看晚上的精彩演出。在這個生存了幾代人的地方,也僅僅是近幾年才大規模的通上了電,他們與這個精彩的世界脫軌的時間太長了。這裡的閉塞不僅僅體現在交通上。他們的思想也太渴望接觸新鮮的事物。
自從第一次放過許冠傑的《笑傲江湖》,他們的激情像是被點燃了一樣,田地裡,村口處,牀頭上,幾乎人人都會哼上那兩句,“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男女老少都自帶小板凳,手拿荷葉扇,三五成羣,有說有笑的來到村委會,放映員已經緊鑼密鼓的準備着各項工作。
這個職位在以前是特別光榮的,也特別受女孩子青睞。也可以認定爲鐵飯碗一般的存在。
後來,國家慢慢的私有化,這個行業,漸漸的也變成了吃飯的一種手段。就像文工團,多少高幹子弟爲了名額爭的你死我活。到最後只是成爲了社會發展的輝煌一頁而已。
因此,在歷史的長河中,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做到永恆的。
自1983年,國家嚴打以來,效果簡直是立竿見影,短短几年,整體構成刑事犯罪案件的大幅度減少。
但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總有那麼一些漏網之魚,耐不住寂寞,蠢蠢欲動。無底線的藐視國家尊嚴,挑戰國家法律。
沒有娛樂的鄉村,夜生活也許只能是在牀上進行,黑暗則提供了用之不竭的情調。饒是今晚有電影這種大型的活動,這裡的夜晚還有點人氣。
而就在村後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手拿酒瓶的刀疤臉,踉踉蹌蹌的在路上晃盪,本來就不寬的小路,被他豪橫的霸佔着,就好像這條路是他家的一樣。
搖搖晃晃的走過一個麥秸垛,定了定身子,椅在一棵樹幹上,全然不顧這是白天還是晚上,掏出東西就要放水。
對於這個村子裡的人來說,這是一位很低調,很陌生,嗜酒如命,嗜賭如命,本地牌照的登徒浪子。而他盤旋的地盤在縣城,所以這裡很多人都對他一無所知。
在他這類人眼裡,或許西施只是一個女人,也可以說只是一種工具。
這種表裡不一的人,嘴上說着痛改前非,心裡卻想着天地人鵝梅的各種混搭。他們拉起仇恨來,簡直易如反掌。
正當他划着火柴,點嘴上刁着的煙時,報應來的讓他猝不及防。
身後一個小孩胳膊粗細的武器,正中他後腦勺,只見他悶哼了一聲倒在地上。
他本身就站立不穩,更沒有多大的還手能力,因此他不情願的被人當成死豬一樣,隨意被人蹂躪。
在燃燒的火柴帶來的微弱火光下,鮮血流的格外順暢。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一隻伸着兩根手指的手,靜悄悄的探向了刀疤臉的鼻息,還好,除了血流過多,其他都還正常。因爲光線很暗,刀疤臉猙獰的面孔無法體現出來。
但是,這隻手好像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停留了幾分鐘,伸向了他身邊的那盒帶了點血跡的火柴盒。
淡定的划着了一根,看向倒地的人,內心沒有絲毫波動的扔向了他旁邊的麥秸垛。
時值初秋,天乾物燥,有乾柴和烈火,它們相遇在一起,沒有哪一方會無動於衷。很快,熊熊大火便飛揚了起來。
當村民們都在聚精會神的在新知識的海洋中春心蕩漾時,從遠處傳來了一聲大叫。
“不好了,着火了。”
無論是年輕人眼中的冰肌玉骨,還是婦女眼中的劍眉星目,電影看到一半,被人打斷,是一件很讓人討厭的事。
而這呼聲似乎並沒有停止,瘋狂的往村部跑來。
這下即使再扣人心絃的劇情,也不可能再讓他們無動於衷了。
村支書趕緊張羅人去拿東西準備救火,場面頓時亂的像一鍋粥一樣。
着火地點離村委會還挺遠,等到他們拿着水桶,臉盆趕到時,這火已經沒有再撲滅的必要了。
不知道是誰家屯在村後的一垛麥秸垛,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孩手欠,或者是別的原因,總之這麥秸也算髮揮了它的餘熱。
村支書趕緊讓人潑水,先把火滅了再說,再燒點別的東西,他這飯碗可就保不住了。
一羣人手忙腳亂的潑着水,還有人再問,“這電影結局是啥?”
“那還用問,肯定是那個疙瘩臉死了唄。”另一個人回道。
這說的是今晚精彩的電影《新少林五祖》。
這個電影出其不意的地方便是,一個流傳了幾百年的英雄人物陳近南,死在了自己的BGM裡。放眼整個武俠史,他也是頭一人。
漸漸地,火勢見微,不少人圍上去扒拉着燒餘火。
“呀,我踩了個啥,曲黑曲黑的。”一箇中年婦女,扯着嗓門嚷道。
“哎喲,我的娘來,我咋看着能像個人哎。”緊接着她又喊到。
這一喊,把所有在場的人都喊愣了,村支書急忙跑過去。
“劉立民,快過來,這燒死個人。”
中年婦女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已經癱倒在地,旁邊趕緊把她往外拖,嘴裡還喊着。
場面頓時又一次的失控了,如果說剛纔着火失控,多半有些人抱着吃瓜羣衆的姿態搶佔第一手新聞。
而現在的失控,是他們對死亡的恐懼,沒有人會因爲看到死人而無動於衷的。
“死人啦,喊劉立民管啥用,快報警。”
“上哪報警去。”
“安排人騎車上派出所。”
“哎喲,我的麥秸垛,哪個熊人燒的。”
“都死人啦,還擱着哭啥。”
“誰死啦。”
“燒的漆黑,誰知道去。”
混亂的場面,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說着不着邊的話。
劉立民趕來,趕緊張羅。
“人趕緊走,都走,留下幾個男勞力,保護好現場。老胡,老胡,你家離的近,把你家車子騎來,你直接去吧,上派出所。都散啦散啦。別看啦,死人啥看頭。”
劉立民心裡犯起了嘀咕,都燒成這樣了,怕是親孃都認不出了,肯定啥都燒沒了。報了案有啥用?
只是後來他親自反駁了他自己說的話。
1983年,拜東北二王所賜,爲了更有效的抓捕逃犯,國家制定全國聯網報警系統。只是這個號碼或許只有劉立民這個村支書知道。可悲的是他還沒有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