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低沉的咖啡館裡,程謙坐在我對面,輕攪着杯中的咖啡,忽然擡頭問我:“現在的你,可好?”
“挺好,就是落魄如昔。”我看着他,笑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答案。程謙也笑:“你還是沒變,那樣愛開玩笑啊。”
這就是程謙,我說什麼他都覺得我是在和他開玩笑。五年前,我告訴他我愛他,他說沫沫別開玩笑了,三年前我說我要離開深圳,他還是說沫沫別開玩笑了,再後來我跟他說我要和邱陽結婚了,他依然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是的,我還是這樣愛開玩笑。你呢?”我欠了欠身子,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喝一口咖啡,撩一下長髮,“是不是也如從前那般,固執倔強,不輕易相信別人!”程謙,既然你覺得我說的話都是玩笑,那麼我就藉着玩笑的名義刻薄地說你一次。
程謙看着我,試圖從我的表情裡找到些許的痛楚或者歡愉,盯得久了,眼睛蒙上晶瑩的亮,眨一下便可以淚水汪汪。就在我要產生慚愧情緒的時候,他突然說話:沫沫,我要結婚了,這個月底。
我還是那樣坐着,微笑,然後對他說恭喜祝福的話。換作以前,五年以前,如果程謙對我說他愛上誰了或者要和誰相守一輩子的話,我一定心疼成傷,一定難過地徹夜不眠,因爲那時我愛程謙,愛得隱忍而卑微。可是現在不同了,他說什麼都傷害不到我了,他愛誰娶誰都不再與我相干,因爲我不再愛他了。
夜晚十一點,我和程謙從電影院出來,他隨手點了一支菸,狠狠吸了幾口,然後又看着我笑了笑:“再見了,沫沫。”表情落寞,語氣淒涼。
“再見,程謙!”我跟他禮貌而客氣地握了握手,之後微笑着轉身離開。是的,再見了,程謙,再見了,我愛你的那些舊時光。
15年前,6歲的我跟着媽媽搬進了那間四合院,住在那裡的孩子都欺負我,他們揪我的辮子,拿小石子砸我,圍在我身邊起鬨:夏小沫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夏小沫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
幼小的我只能在他們尖銳的叫喊聲裡無助地哭泣,絕望又滿懷悲傷。是程謙,小小的程謙,適時地出現,擋在那羣孩子面前,喝退了他們,對我伸出了希望的手。當時的他,在我的眼裡,就是英雄,是救命的稻草,所以後來的後來,我義無返顧地做了他的小跟班,並且奮不顧身地愛上他,一跟十幾年,一愛小半生。
小學五年級,跟着程謙,認識了邱陽,隔壁班的班長,比程謙大一歲。兩人爲了爭奪乒乓球檯扭成了一團,邱陽那時就比程謙高,體重上佔了優勢,沒一會就把程謙壓在了身下。倔強的程謙像一頭暴躁的小獅子,一邊面紅耳赤地掙扎,一邊朝站在一旁慌亂無措的我喊,沫沫,打這小子,沫沫,打他!我便拿起身旁的乒乓球拍在邱陽的背上輕輕拍了一下。邱陽回過頭來,看我幾眼,說夏小沫你幹嗎打我啊?我說那你別打程謙了好嗎?場面似乎靜了那麼幾秒,然後邱陽從程謙身上下來,程謙翻身坐起拍了拍身上的土,拎起丟在一旁的書包說,走,沫沫,回家!
那以後我們三人正式認識,開始半生的莫名糾纏。
程謙的媽媽知道我回來,便叫我過去吃飯。在這個城市念大學的時候,我經常去程謙家蹭飯,那個時候,程謙總會等在我宿舍樓下,仰着頭扯着嗓子喊:沫沫,我媽叫你去我家吃飯吶!引得整個樓層的人都引頸觀望,雖然不好意思,但我的心裡依然甜蜜,那是一種隱藏着不能說的小幸福,無關其它,只與風月有染。
晚上買了禮物便過去了,是程叔叔開的門,見了我,一臉的驚喜,說,哎,沫沫,快進來,快進來!程媽媽從廚房出來,溫柔地笑着抱了抱我,沫沫,你終於回來了!她這樣一說,倒讓我鼻子開始發酸,前塵舊事忽然就從記憶裡涌了出來。記得小時候,每次去程謙家,程媽媽都會微笑着抱我,哎喲,小沫沫,你回來了!語氣溫柔溫暖,讓人備感親切!
程謙還沒有下班,我就幫着程媽媽在廚房忙碌。她輕聲跟我聊着家常,忽然話語暗淡下來,她說,沫沫,差一點你就是我的兒媳,差一點我們就是一家人。唉!都怪程謙,當時那麼固執,那麼不懂事,錯過了你!程媽媽說這些話時,言辭間盡是展露無疑的遺憾,我只有低着頭,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安好樣子,微笑如花。
初中的時候,程謙便開始了他的戀愛裡程。他說,他是一個早熟的孩子;他說,他一早便看穿愛情。很長一段時間,他喜歡抱着籃球坐在*場邊,對着我和邱陽,說他的愛情理想,說她喜歡的女孩,永遠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可是最後,他還是會偷偷跑來找我,讓我幫忙給他鐘情的女孩傳情書。
邱陽對程謙的做法不置可否,他說,沫沫,爲他人做嫁衣的滋味好受嗎?你何必總是爲難自己!我深深看他,嘆氣,原來他纔是真正早熟的人。
後來到了高中,我們三個還是同一所學校。程謙繼續沉溺於戀愛,常讓我和邱陽給他出主意想對策。邱陽說,你喜歡哪個女孩自己直接跟她說就好,何必總麻煩沫沫。程謙便用不屑的表情瞅邱陽,你談過戀愛嗎?談過你就知道,愛一個人,是多麼難說出口!邱陽搖頭,程謙,其實你一點不懂愛情!
然後,他們便很少說話。
程謙要陪女朋友,邱陽便陪着我,和我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泡圖書館。有天晚自習後,邱陽送我回家,在燈光昏黃的巷子口,他拉住了我的手,看我的目光深邃悠遠。我對着他微笑,邱陽,有些話,你不說我也明白,可是除了愛程謙,我別無選擇。
邱陽並沒有因此放開我的手,他始終那樣看着我,直到我眼裡溢出淚來。
是的,沫沫。他說,有些話你不說我也明白,可是除了愛你,我別無選擇。
那夜的月色很薄涼,露氣也重,邱陽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露珠。
程媽媽做了許多我愛吃的菜,這麼些年過去了,她依然記得我的喜好,這讓我打心底裡感動。八點多,程謙回來,帶着他現在的女朋友,未來的妻子。兩人看見我,都有些許的詫異。我接過程謙手裡的包,跟他旁邊的女子微笑握手,你好,我是夏小沫。她伸出手來,還我一個賢妻良母的笑,你好,小沫,我是雅歌。溫柔恬美的話語,讓我幾乎可以預見她在兩三年後,抱着孩子,挽着程謙的手臂,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
飯桌上,程媽媽不住地給我夾菜,問我現在的生活好不好,工作順利不順利。
我想了想,說“都挺好的,還有,我也快結婚了,婚禮定*。”話一出口,我就後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大家都看着我,半天沒有舉箸。程媽媽輕輕嘆了一聲,雅歌便滿臉的不自在。
“是哪裡人呢?對你好嗎?”老人繼續問。
“就是邱陽啊。”
“你真的要和邱陽結婚了?沒開玩笑?”程媽媽還沒開口,倒是一旁的程謙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了我。我看到雅歌的臉色變了,於是急忙端起杯,轉向她:“別說我了,來,雅歌,程謙,我敬你們,祝你們幸福!”
我想必須得換個話題了,便和他們說起了年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