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新家前,一些舊家當照例要處理掉。可要可不要的也一併棄了,給搬家省卻麻煩。主要是爲了讓新家——“新”得實至名歸。
一套拐角長沙發,當時是結婚的標誌性大件兒,此刻,蔫頭蔫腦地蜷在角落裡,等待着主人的發落。它的身價已同樓下收廢品的談妥了,正好是當時買價的零頭。知足了,現在人都不值錢了。
男人和女人協力挪開沙發,不禁怔住:滿地的雜物、碎片,凌亂不堪。最多的是玩具,兒子成長的每個時期的都有,只因當時的一句“沙發不好搬,回頭再撿”就被擱置至今。
清理掉玩具,一地的雜碎頓時在眼前變得明朗起來。頭裹一條花手絹的女主人欠*,撿起一個東西,給男主人看:“喏,這可是你的傑作!”原來是一塊遙控器碎片,男人“嘿嘿”笑了。那還是結婚第一年,算是“紙婚”吧。一次看電視,男人要看足球賽,女人要看電視劇,兩人爭起了遙控器。男人勁兒大,一發力,遙控器脫手飛了出去,啪的一聲摔到牆上,遙控器面板迸裂了一塊,那可是剛買的新“東芝”。儘管不耽誤用,可總歸不完美了。兩人心疼加氣急,第一次分房而睡。第二天,女人回孃家告狀,當*笑着拿出幾個壞遙控器:“你看我找誰說理去?”
男人腳邊正好有一塊碎片,男人用腳踢給女人:“這個,是你的手筆吧?”女人看了一眼,是個杯子殘蓋,臉紅了一下,嘴上不服輸地說:“還不是因爲你!倒個洗腳水差點兒把我腳燙掉!結婚前你可不是這樣,都知道用手試水溫。”
男人又“嘿嘿”笑着,用腳扒拉地上的碎片。一截圓不溜丟的細長玻璃“瓶頸”滾出來。男人眼睛一亮:“看!又是你的好東西!”女人取下頭上的手帕,仔細揩淨瓶頸上的灰塵。那大概是婚後第五年吧,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這是她買的第一瓶進口香水,男人的怨言也隨着香水的芬芳不期而至。嫌她花在衣服、化妝品上的錢和時間多了,不管他和孩子了。她有麼?比起同事及鄰居,她已經夠具備勤儉節約的優良美德了!越想越氣,給他來個“滿地生香”!女人可殺、不可辱!
一個小盆景的碎片被女人翻出來了。女人想起來,那次男人正在給仙人球澆水,女人因爲什麼事情嘮叨,男人不理。女人一聲“河東獅吼”,男人嚇一大跳,手被仙人球上的刺兒扎着了。男人順手一揮,那盆景就倒黴了。應該是結婚第七年的事,沒記錯的話。什麼時候起,開始看對方心煩了呢?
男人對着手中的一個物件自言自語:“這可不是我的啊。”他把一塊女士手機的外殼亮給女人看,上面還綴着個小熊飾物。男人想起來了:那次和朋友去KTV唱歌,女人電話打過來時,音樂正響得震天。女人一連打了六七個電話男人才聽到。電話接通沒說上幾句話,男人就聽到裡面啪的一聲,再沒動靜了。後來才知道,女人在家摔了手機。原因是:一、男人接電話慢了;二、女人在電話裡聽到有女聲唱歌。可男人向女人“請假”時,卻說都是男同事。
“考古發掘”繼續深入,大量的“文物”出土了:幾塊帶花紋的瓷器殘片。瓷片胎很薄,是正宗的景德鎮瓷器。這原是他們珍愛的愛情信物。大學畢業那年,他們相約去黃山,路過景德鎮,他們把合影照片印在瓷器胚胎上,訂做了這件寶貝。它是多麼精美,又是多麼脆弱易碎啊!正如這曾經的愛情,脆弱到抵不過一個輕描淡寫的謠言。這次“擲物比賽”結束後,他們離婚了,男人搬回了單身宿舍。
正在低頭扒拉東西的女人突然“哦”了一聲,男人的目光被她吸引過去。只見女人迅疾撿起一樣東西,擦也不擦就裝進口袋裡。男人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什麼嘛?還那麼神秘!”女人慌亂地回下頭,臉上一抹羞赧、一絲慌張。女人沒去迎男人的目光,低下頭繼續自己腳下的發掘。男人佯裝作罷,躡手躡腳走到女人身後,手猛的一下*女人口袋,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件東西。男人端詳着,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女人發覺被襲,轉過身要奪回“戰利品”,口裡怨中帶臊:“你還給我!還給我!”
男人微笑着將手掌伸平,那是一小塊藥瓶的碎片,在男人掌心裡發着晶瑩的光。女人伸出手來,蓋在男人的大手上,兩人合力握住那塊仍帶有鋒利棱角的玻璃片,緊緊的。
原來,在離婚後的一次單位體檢中,女人竟發現自己患上了乳腺癌。消息是女人的同事轉給男人的。男人急匆匆趕回家時,女人正準備將成瓶的安眠藥往自己嘴裡倒。男人大喝一聲,飛身上前,奪下女人手中的藥瓶摔到地上……
切乳手術後,女人的身體恢復良好。那一年,男人和女人復婚了。
一地碎片清理完了。男人和女人告別了最後的老房子。他們帶走的,除了經年眷戀,還有一滿袋的碎片。他們知道,有些碎片,儘管殘缺,也是珍貴的。因爲,都是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