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薄輕輕握了握手，收緊，將她牽引至自己的身旁，與他並列站在扶欄前。
“茶末。”沈薄突然擡手，指着前方的一個位置，“你看到前面那座燈塔了嗎？綴掛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的那座。”
宋小茶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前面眺望，在這座城市，夜晚最不乏的便是燈火闌珊的高大建築，如光怪陸離的巒峰在山林當中此起彼伏，那座不高不低的燈塔隱在其中並不出色，但是，她還是看到了。
“嗯。”輕輕地應了一聲，分辨不出情緒。
沈薄放下手來，雙眸卻依舊盯着那個方向，脣角有淺淺的彎弧，似笑非笑，“那座燈塔正門十點鐘的方向，往前一百三十七步，就是育苗孤兒院。我曾在那裡，度過了整整十年，我的童年。”
宋小茶微怔，擡眸，凝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隱在夜的暗色當中，他的輪廓似深遠，又似，痛楚。
意識到他接下來可能要說什麼，雙掌不禁握起，心微微地揪緊。
她開始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就此打斷他。
“孤兒院，養育着的都是孤苦無依的孩子。這些孩子，因爲認定自己是被父母拋棄被這個世界拋棄的遺孤，心理與性格，或多或少都扭曲了，一雙雙看待這個世界的眼睛，也因此蒙上了一層仇恨的色彩。我自小在那裡長大，知道他們其實與外面的世界一樣，都愛成羣結隊，畏強凌弱，總愛在欺負弱小的同時來獲得心裡的平衡。很不幸，我的性格不怎麼討得他們的喜歡，所以從小我就是他們欺凌的對象。茶末，你或許從來沒有想過，曾經的我，會爲了搶回一塊充飢的麪餅而被拳腳相向，被揍得遍體鱗傷。因爲每天都吃不飽，營養跟不上，還總捱打，我的體質一直很孱弱，大病小病三天兩頭地犯，一開始院長還會偶爾關心一下，到後來便全由着我自生自滅了。好幾次發高燒，我險些把小命都給燒沒了......說了你大概也不相信，我的胃，就是在那個時候就落下了病根，之後再怎麼仔細調理也總治不好了。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你遠遠想象不到，十年，在孤兒院長大的十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能活下來，現在
想來，連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蹟。”
“沈薄......”宋小茶怔怔地凝着他，張張口，想要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薄沒有回頭看她，黑眸依舊凝着前方的夜色，脣角帶着淺淺的笑意，語氣雲淡風輕，仿若不經意談論起他人的故事，因爲與自己無關，只一笑而過。
“那種總也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盡頭的生活，我過怕了，真的怕了。所以，在一次偶然偷聽到院長與一名來訪者的談話當中，我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之時，我幾乎沒有猶豫過，哪怕是一秒鐘都沒有，我毅然離開了孤兒院，獨自跑去找了我那個所謂的父親，大有孤注一擲之勢。我應該跟你說過，我是婚外情生下來的孽種，我是一個不光彩的存在，生下來，註定是不被待見的。我那個父親，他就很不待見我。當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跑去那座如城堡一樣美麗的房子找他時，他正在給自己名正言順的兒子舉辦生日party，盛大而奢侈。他們每個人都身穿着高貴而優雅的服裝，身上鑲金帶銀，珠寶折射出來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他們過着優越而富足的生活，他們的兒子是未來的繼承人，一出生便高人一等，承受着衆人的阿諛奉承。而同樣身爲他兒子的我，卻在社會的最底層，狼狽地苟活着，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你說諷不諷刺？那一瞬間的心情，我知道不是仇恨，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種決絕的慾望。慾望在我的體內叫囂，咆哮着要擺脫困苦，要擺脫貧窮，要像他們一般，過着高人一等的優越生活！”
“接下來......”沈薄低了低眉，脣角揚了揚，勾勒出來的笑意卻苦澀而無奈，“我與魔鬼交易，徹徹底底淪爲慾望的傀儡，我用我的自由，我的快樂，換來了我想要的富足生活。我與你說我十歲被領養，其實是騙你的。真相就是，我爲了自己想要的，拋掉尊嚴，跟我所謂的父親做了一場見不得人的交易罷了。”
“你......”宋小茶仰望着他落寞的面龐，心臟像是被一雙手攥緊，聲音不自覺地顫抖，“你跟你的父親，做了什麼交易？”
“茶末，我不能告訴你。”沈薄回頭，對她搖了
搖頭，湛黑的雙眸看不到一絲的光彩，“早在你對我告白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我不是一個好男人，我不值得你喜歡。我貪婪，我卑鄙，我還膽小......我是那麼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若是把我這些年以來所做的事情告訴你，當意識到自己愛上的是一個十足的混蛋，你該後悔愛上了。茶末，我現在最怕失去的，已經不是那些俗物，而是你......”
“沈薄......我愛你，不是因爲你十全十美。”宋小茶眼睛酸脹得厲害，一層薄薄的水霧漸漸瀰漫了雙眸，“我愛你，僅僅因爲，你是沈薄啊！”
“我多麼希望，這一句話是真的......”沈薄轉過頭去，望着渺茫無垠的黑夜，輕輕呢喃。
宋小茶神色焦灼地握住他的手掌，“沈薄，我說的是真......”
“茶末。”沈薄突然打斷她，回頭凝着她，正色道：“沈涼，他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以後，不要再跟他見面了。”
宋小茶微微一怔，“沈涼，他就是......”
“他就是他們名正言順的兒子。我的存在，對他而言，總是威脅，他遲早不肯放過我的，你明白嗎？”
“他會傷害你嗎？”宋小茶眸底染上憂色，“他會對你做什麼？”
“誰知道呢？”沈薄嘲弄地笑了笑，轉過臉去，深眸望着頭頂無垠的瀚空，“不過，你不用擔心。你所認識的沈薄，並不是一個可以任人搓扁捏圓的軟柿子，至少現在不是了。你所要做的事，便是照顧好自己，知道了嗎？”
宋小茶垂眸，許久不語。
他的話，雖然猶縈繞在耳畔，可聽上去卻像夢一般的遙遠，不真實。
她委實想不明白，短短一天的時間，他們的生活，怎麼就由原本的安穩幸福變成了現在的如履薄冰了呢？
不，確切來說，之前的安穩幸福，僅是一層虛假的薄紙。現在戳破了，就不得不去面對那嚴峻而殘酷的現實。
而往後的日子，要麼便是繼續蒙上一層薄沙，營造其中的美好幸福，要麼便是掀開一角，將其猙獰的一面也暴露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