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茶在醫院躺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言泯歌和祁顏像是不把她補成大胖子誓不罷休,每天大補湯不曾間斷,喝到她現在看到湯都想吐。
不過在他們細心的照料下,她的身體倒是恢復得挺快的,原本蒼白無色的臉,也漸漸浮現了淡淡的緋紅。
只是,肚子一如既往的平坦,醫生說孩子在肚子裡一天天長大,可是,她卻一點點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這樣子挺好的,免得有了感情,到了真正要割捨的時候,她反而會捨不得。
這天早上,宋小茶被窗外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吵醒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得有一股溫暖的太陽徜徉在白色窗簾上,隨風無聲地搖曳着。
祁顏現在估計在準備着上班,至於言泯歌,他平時這個時候一般就到了,今天可能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所以到了這個時候,病房除她之外,並無一人,難得的清靜。
宋小茶樂得沒人約束自己,推開身上的被子,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甜美的氣息迫不及待地闖入鼻息,緩緩地融化在心脾間。
心底像是被什麼觸到般,微微的柔軟。
仰頭望着窗外碧色枝葉上的麻雀許久,像是終於意識到了她的目光,麻雀一鬨而散,飛離了牀前高大的圓柏。
頓時覺得興致索然,覺得病房內有些沉悶,突然想出去透透氣,她就披了一件白色外衫,走出了病房。
時間還早,長長的走廊上一片安靜,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名女護士偶爾經過,發現她,目光也沒有停駐,而是匆匆離開。
漫無目的地地走着,宋小茶走着走着,神差鬼使地,就走到了嬰兒房。
站在外面,透過玻璃望着裡面一條條初生的小生命,雙腳就像被釘在了地上,再也挪不開來。
大多數寶寶還在沉睡,有一些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面小幅度地蠕動着,嘴裡含着小小的拇指,小臉紅彤彤的,眼睛緊閉。
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動,宋小茶怔怔地望着裡面另一個可愛的世界,雙手擡高,貼在玻璃上,像是要伸進去,撫摸一下那柔軟肉肉的臉頰。
脣角情不自禁地微微翹起,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你在幹什麼?”一個清冷的聲音驀然在身後響起。
宋小茶聞聲,尚未來得及擦拭臉上的淚水,便愕然回頭。
沈涼站在她身後不足五米處的地方,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睨着她的眸光帶着審讀和探究。
他穿了一身與她一樣的病號服,臉色格外的蒼白,只有那雙脣瓣依舊紅豔。
看來他的哮喘病又犯了。
再一次被他看到自己落淚,宋小茶有些狼狽地擦掉臉上的淚水,不再看他,轉身就背向着他離去。
“他真的有這麼好嗎?”他的聲音冷不防地追了過來。
宋小茶的腳步不由地停住,轉回過臉來,便看到他身體往後一倒,慵懶地靠在身後的牆壁上,臉上的表情卻是難得一見的認真,“他真的有那麼好嗎?爲什麼你們這
些女人總對他眷戀不捨的?寧昂如是,你,也如此。”
宋小茶抿了抿脣,眸光淡淡地看着他,“如果你要嘲笑我的話,我建議你還是省點力氣。畢竟,你的精神看上去,也不怎麼好。”
“我沒有打算嘲笑你,這個答案,我是真的想要知道。”
“不好意思,我沒有答案。”
宋小茶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這裡好悶啊,我們出去坐一會兒,你說好不好?”他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
宋小茶回頭看他,望着他與沈薄相似的輪廓,不知道爲什麼,到嘴的拒絕突然說不出口。
醫院的病房雖然總是充斥着令人反感的消毒水味道,但是醫院的花園,卻是另一派的風景。
綠草茵茵,鳥語花香。
宋小茶坐在長椅上,沒有看坐在身旁的沈涼,眼睛只淡淡地望着面前爭豔的各色鮮花。
“你爲什麼住院了?”沈涼突然問道。
宋小茶收回視線,就近看着他魅惑的側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脣角扯了扯,“你還不知道吧,我懷孕了。”
沈涼微微一怔,“我剛纔還好奇你怎麼跑到嬰兒房去了呢。沈薄的?”
宋小茶依舊不答反問,“你呢?你怎麼也跑到嬰兒房去了?難不成,你把哪家良家婦女的肚子搞大了?”
沈涼勾脣,哂笑出聲,“我在你眼裡,就這麼豬狗不如嗎?我得了這個病,指不定哪天兩腿一蹬就沒了,哪還敢去禍害人家姑娘?”
宋小茶看着他笑得漫不經心的臉,微微發怔,許久,才輕笑道:“哦,真看不出來你原來還有點人性的!那天怎麼就腦抽,想着要禍害我了?”
“因爲你是沈薄的女人啊!”沈涼嘆了一口氣,望着前方蔚藍如洗的蒼穹,似在自言自語,“只要是他的,我都下意識地想要搶過來,然後毀掉。”
“這麼看來,你的內心真是挺陰暗的。”
“誰的內心是完全光明的?你敢保證,沈薄的內心就沒有陰暗的一面嗎?”
宋小茶笑了笑,不予作答。
沈涼仿若沒有看到她眸底的驀然一黯,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從出生開始,就是家裡的寶貝,父親對我寄予重望,母親把我視若珍寶,外公更是疼我愛我到了極致。可能是因爲得到的太多了吧,連老天都眼紅嫉妒,居然讓我得了這麼一個要命的重病。自小便活得像走鋼絲,一個不慎,小命都可能會沒掉,支持着我活下來的,也就只有親人無私的珍愛了。可是這一切,因爲沈薄的出現,都被扭曲得徹徹底底變了形!從那以後,我漸漸知道,父親所謂的寄予重望,簡直是虛僞得可笑!他明裡說要扶持我,要把沈佳的未來交到我的手上,暗裡卻在另一個遙遠的國度偷偷培養着沈薄,伺機以待,就是爲了有一天徹徹底底擊潰了外公,取締我。他的愛和關心,完完全全給了他的小兒子!隨着沈薄的歸來,他的出彩,贏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贏走了所有人的掌聲,從此,大家眼裡都只看到沈佳的二公子沈薄,卻一直看
不到活在他陰影底下的我......這些東西,如果沈薄不曾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話,或者如果他不曾出現的話,原本都該是我的,是屬於我的你知不知道?你說我怎麼能不恨?你說我怎麼能不嫉妒?”
沈涼說着說着,突然笑了笑,只是笑意不曾抵達眼底,“他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你說,我若不把他最珍愛的東西搶過來,我怎麼能夠甘心呢?”
宋小茶沉默許久,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搶走了你什麼?衆人的目光和掌聲?那些都是沈薄他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你沒有擁有,那是你自己沒本事,與他何干?還有,他搶走了你父親的愛和注重?他也是你父親的兒子,雖然不是名正言順,但是他們血脈相承,他得到這些東西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嗎?再說,你父親所謂的愛與注重,也不見得有多厚重有多單純,我說過,你們沈家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委屈!”
沈涼看着她的眸光變得意味深長,“我怎麼沒發現你原來還是這麼伶牙俐齒的?沈薄不是已經把你當垃圾一樣扔掉了嗎?你卻還在這裡替他說話,不覺得你自己的行爲太可笑了嗎?”
宋小茶垂了垂眸,“我只是就事論事。”
“是啊,你確實在就事論事。我以前一直不願承認是自己沒本事,所以總是不甘心,把心思全放在瞭如何報復他上面了,總是想着如何才能讓他痛苦不堪。可是最近,他回到沈佳之後,鋒芒畢露,把整個公司的事業搞得蒸蒸日上,老頭子一臉滿意的笑意都掩蓋不住眼底的恐慌,連他都意識到了,再這樣下去沈佳馬上就要易主了。看到老頭子寢食不安作繭自縛,我突然覺得好痛快,就好像長長出了一口氣,似乎也就沒那麼恨沈薄了。因爲,他貌似,確實有點本事。”
宋小茶看着他,沒有說話。
沈薄的事情,她沒有興趣聽,或者更確切來說,是因爲沒有勇氣聽。
沈涼回頭,看着她,突然神色莫測地轉移了話題,“你剛剛不是問我,爲什麼跑去嬰兒房嗎?我悄悄告訴你吧,因爲,我最近總夢到了去世的外婆,她老人家總是來找我,說要帶我去另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我醒來之後就在想,我是不是就要死了......你也知道,將死的人總是喜歡緬懷過往,我突然想知道自己剛剛出生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所以啊,我就去了嬰兒房。”
宋小茶怔怔地看着他,他雖然講得雲淡風輕,可她還是沒由來的一陣難受。
可是哪裡難受,又說不出來,只是覺得脊背有些寒涼。
“我開玩笑的呢,你還真信了啊?”沈涼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過死亡對我而言,倒也是解脫啊!”
笑罷,他起身,“我回去了,省得他們找不到我,又該着急了。”
宋小茶也站了起來,看着他轉身,背對着自己漸漸行遠。
眼看着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時,他不知道爲什麼突然站住了,然後下一秒,宋小茶親眼看到,沈涼整個人,轟然栽倒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