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揚低垂着冷峻肅然的眉眼,一字不漏地聽完這些,哪怕楚君逸不點破那人是誰,他們彼此也清楚。
楚君逸苦笑一下,低下頭。
“也許不無恥,是吧?在我們這個圈子裡,誰比誰更好呢?比起那些瘋到天上去的人,我大概還真的算是個好人。換句話說如果連這點好都做不到,又怎麼跟她那麼單純的人相配呢?”
“可就算是我想要,她也不會答應了吧?”他臉色蒼白得很徹底,顫聲問了一句。
接着,壓下情緒,淡淡一笑。
“所以結婚還是不要送禮物給我了。”他真誠地跟他說着,乞求着,“我覺得,沒有什麼好慶祝的。”
“文件放這裡,我先走了。”
辦公室,很快地恢復了安靜。
這件婚事沒什麼好慶祝的,他亦知道。
只是楚君逸此人,太過單純,過去那些年他有什麼事除了和他母親之間的那些事他幾乎都會跟他說,有什麼煩擾也會跟他請教,所以導致了現在連這種事,都只能給他這個對手知道。
如果說很多話,很多事,他楚君揚也不想聽,那些人信麼?
他只是忍習慣了而已。
一旦他也任性起來,再不聽那些不想聽的,這些破事又哪裡會找的上他?他若想要一個人,可以藏得全世界都找不到看不到,又哪裡會放縱到讓她也聽見這些?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楚君揚坐了一會,擡手看了看錶。
“還要上班麼?那裡空氣不好,不流通,出來吧。”
隔着一堵牆。
沐染將手輕輕放在自己滾燙的額頭上,不知怎的……真的不知怎麼的,從頭到尾竟會有一種莫名卻強烈的愧疚感,她真的寧願自己是被迫,寧願他做得狠一點直接撕開局面讓楚君逸知道他們的關係就好了,那時候哪怕再心痛、羞恥、不可補救……她至少都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感覺。
楚君揚待她不錯。
除了之前心理上的一些摧殘,他待她細心,縱容,有時亦會舒服到沒有任何壓力。
可她卻……
但她也是真的……不想要見到楚君逸……
他的聲音,她太熟悉了……
跟人說話的時候,哪怕是跟仇人說話的時候,都是溫潤的,平緩的,從不尖銳刻薄的,字字柔緩入心。
也就是因爲這樣,那時分手,他說的每個字才傷自己那麼深。
歸根到底,他也悲慘,他們的分手也都不情不願。
那個纖小的女孩,走出來了。
楚君揚正在跟內線那邊聯繫,裡面的人說好了,車已經停在晟天樓下等。
“好。”
辦完這些,擡眸看她一眼。
“還有什麼沒辦好的?抓緊些,你的全勤獎現在可不握在我手上了。”
沐染頓了頓,要走出去時,轉身回來,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小手緊緊攥着包帶,說:“楚君揚。”
“你不高興的時候。其實也可以發火。我人就在這裡,你就不必……”
“我哪一次真正發火的時候你受得住”
他也驟然冷聲打斷了她的話,那些火氣,的確是已經涌上心頭按捺不住了,他卻還牢牢銘記着這個事實,點點桌面,道,“哪一次你真的惹惱了我,能全身而退?說得那樣堅韌不拔,哪一次哭到死的不是你自己?沐染,既然不想讓我發火,何不把你那些沒收拾乾淨感情舊賬好好收拾收拾,別每一次遇到楚君逸的時候,就像是被老天棒打鴛鴦一般的委屈?我看了,會高興!”
火。
說好了不發。
發出來卻還是一塌糊塗。
楚君揚發火隱忍的樣子卻依舊俊帥到不行,陰冷的眉眼之間透着無法言喻的黯沉,像被死死壓制住的風暴,只在原地旋轉着,盡力不波及到她那裡去。
沐染被嚇到連動都不敢動,站在原地,巴掌大的小臉血色褪盡,卻一句話都無法說,只能低垂着輕盈纖長的睫毛,不發一言。
說什麼,都會是錯。
她一張口就會是自己那些不可言說的無奈,他也都知道的,但也就因爲知道,所以才根本無可解決。
該被氣到,終將是會被氣到。
修長的手指擡起,揉了揉陰沉的眉心,他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先走。不用理我。”
片刻後,小東西果然點了點頭,轉身擰開了門。
“晚上我不回去”
他冷聲補上一句,淡漠黯啞的嗓音傳入她的耳膜,“你一個人,好好的。”
門。
輕輕地,關上了。
李饒在耳邊叨叨了半天一個頂級女裝品牌的折扣活動,總體意思就只有一個,下了班,趕緊陪她逛街。
沐染一手拿着聽筒,一邊被座機的線纏繞着,往碎紙機裡放東西,心不在焉。
李饒“哎哎”了兩聲,又八卦地湊了過來:“沐小染你有沒有金卡?可以隨便刷然後怎麼刷都刷不爆的那種,拿出來給姐們爽一下吧好嗎?我保證不刷多,一定四位數以下。”
沐染這句聽到了,倒吸了一口氣,末了,說:“李饒,你應該去炒股。”
“炒股?爲什麼?賺錢嗎?”
沐染點頭:“賺。股票勢頭很好,穩賺不賠。你要是可以出去隨便四位數那麼刷的話,花了不如投資,會更富。”
“你忽悠我,”李饒聽出她在諷刺她了,“股票那麼好你怎麼不投?”
沐染誠實地搖頭:“我沒錢。有一點也不夠資格玩那個。”
“簡單,楚君揚可以教你什麼時候楚氏的股票回升,叫你去買,買很多,雖然吧這有點點違法,但你是他的人,幫着違個小法也沒什麼的,你不是說他對你還算好嘛……”
那邊,沒聲音了。
李饒等了半天都沒聲音,愣了愣,“喂?在聽嗎?我斷線了?”
沐染反應過來,搖了搖頭,說:“沒有。”
“那你怎麼了?”
沐染的確心頭壓着事情,很想找人說說,於是道:“晚上我有空,一晚的空窗期,逛街是嗎?我約。我帶着你,你要買就帶着錢。”
李饒恍然大悟,口不擇言起來:“楚老闆今晚居然放你假!!”
這話,說得就像出去賣的小姐的一樣,雖然這種話題在兩人之間不是什麼悲劇的話題也不是秘密了,可沐染有時候還是受不了她。
搖頭,再搖頭,沐染氣得不知說什麼好:“李饒,你思想放純潔點兒。”
“純潔不了,”李饒捂着臉,道,“生活就像那啥,如果反抗不了就不如享受,人都是越活越賤的,我這是在幫你放鬆心情,沐小染。”
沐染不說話了。
李饒知道自己玩笑開過了,道:“好啦好啦,我不開玩笑了。他今晚有事是嗎?所以纔不回去的?”
“我不知道,”沐染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我知道我這麼說有點不合實際,或者說自作多情也好,但是……但是我在怕,怕他是……真的生氣了。”
李饒張大了嘴巴,這下,徹底驚悚了。
……
驚悚是有理由的。
多稀罕的事情啊,以前沐染跟楚君揚沒有關係的時候,動不動忍這尊活佛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可兩個人的關係已經是這樣,李饒覺得如果自己是沐染的話,寄人籬下時,給她幾個膽子她都不會敢惹楚君揚不高興的。
說完經過時,李饒聽得也費解了。
真的。很費解。
商場裡,沐染一邊走,一邊發現李饒掉隊了,回頭一看,她眼神正詭異又奇怪。
叫了兩聲,讓她跟上。
李饒走上前,說:“你確定那是楚君揚?楚君揚那樣的人,會不衝你發火自己生悶氣?這個邏輯說不通,一般人都不會這樣。”
“不,不對,”李饒蹙眉更緊,轉向她,“這不是一般人不一般人的問題,是他在養你,沐染,他的目的是留你在身邊取悅自己的,他會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以這樣的邏輯,根本講不通。
是啊。
講不通。
沐染就是自己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才頭痛,撫了撫額頭,她睜開眼,說:“走吧。Shopping,你試,我看。”
李饒這下也變得悶悶的,走了一段路,看她:“我怎麼也覺得你很奇怪,沐染,你的樣子不對勁,你難道是覺得……很愧疚嗎?”
沐染拿着一件衣服的手僵在半空,後又放下,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看向她:“是。我也不知道,我這樣是不是有病,可關鍵在於他讓我自己選擇,我選擇了不在楚君逸面前曝光我們的關係,哪怕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但是……”
“但是……站在他的角度,我其實是根本沒權利拒絕的。”
這樣的愧疚感。在理。又不在理。
她的腦子又在痛。
小手輕輕撫上自己的額頭,愈發燙了,沐染坐立不安,在原地站都站不住,拿下手來,看着李饒,說:“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是不是?你快告訴我,也許我被壓迫到自己都有奴性了自己卻還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李饒倒不這麼覺得。
她就是覺得吧……今天這街,是沒法逛了。
這人說是陪她出來逛街,其實就是來倒心事了,雖然沒什麼這種事自己也常幹,但明顯,一直要這麼拖着她逛下來的話,沐染的心思也不會在這裡。
“我覺得呢,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李饒攤開手,對着她:“有金卡給我刷嗎?沒有是吧,你混得真是好失敗,沐小染,你連金卡都沒有,你還出來陪我逛街。你看你像要陪我逛街的樣子嗎?知心姐姐接聽聽衆來電都有工資拿的,我沒有。所以你趕緊回家吧,解鈴還須繫鈴人,等哪天你拿到金卡了,再過來找我,到時候你哪怕扯着我說上三天三夜,我都保證絕對不嫌棄你。”
沐染巴掌大的小臉青青白白的,簡直無語地看着這個號稱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女人。
“李饒,”沐染試圖開導她,“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金卡呢?”她伸手,“有金卡,我一輩子對你不移。”
從一件衣服後面探出頭來,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李饒道:“真好奇楚君揚拿什麼養你啊,真不拿錢養嗎?那你是怎麼從頭到腳水靈靈的,精神那麼好,皮膚還嫰了好幾個度……”
伸手,禁不住掐住了她的臉。
沐染簡直……簡直拿她,半點辦法都沒有。
“我跟桑姨說過了今晚在外面,不回去,你就好好逛街吧,一直到夜宵。”
“隨你嘍。”
李饒逛得一蹦一跳的,“反正我不着急,我一點都不着急,你愛陪我就陪着吧。”
身後那個纖小的女孩臉色紅紅白白地替換着,像跟着一個神經病一樣邁開了步伐。
回去的雙層巴士上李饒問她:“那楚君逸呢?你當時隔着一堵牆,聽見他說話,還對他有感覺嗎?”
沐染臉上的那種表情,很累,叫做,你不要鬧。
李饒蹙眉,看不懂。
沐染搖搖頭,解釋給她聽:“我對他有感覺,一聽聲音就會知道是他……但是那種時候,我在楚君揚的辦公室裡面,他在,我就根本沒有精力和膽量去想,那到底是種什麼感覺……”
李饒點頭,這下懂了。
“知道了。BOSS氣場強大嘛……”
“說起來楚氏的老總現在是我老闆呢……”李饒猛然哭喪下臉,抓着她的手腕,“你趕緊讓他給我漲工資吧……工作好他麼的辛苦啊……”
沐染:
夜色很涼,整個Y市臨近年關。
最冷也最熱鬧的時節差不多已經來臨,南國之邦,無雪無雨。
回來的時候,桑姨剛接完一個電話,身子顫顫巍巍地將聽筒往牆上掛。
沐染忙換了鞋,跑過去,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