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真是我活該,你怎麼就不講清楚,到底,爲什麼活該?”
他眼眶通紅,直直盯着他,指着他問了一句,“是我不算楚家的骨肉,還是別的?你可做過什麼親子鑑定,鑑定我不是楚家的骨肉,這樣,好歹這些事也算是有了理由。”
楚傲天身軀猛然劇烈一震,如穩固的泰山都被轟然撼動了一樣,不自然的眼神,深邃而渾濁地低下去,老臉通紅着壓抑着什麼。
都,都在抖。
“你沒有麼?”他淡淡拋下一句重磅炸彈,“我做過。”
一邊的梅嫂,站得遠,遠在客廳門口的距離,都隱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因這對話渾身都被激得微微發顫。
猩紅的眸光,淡淡凝視着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中年男人,他淡淡開口,“可問題就在這裡”
“我是。”
“從生理和法律的雙重意義上講,我們的血緣和關係,都近乎,百分之百。”
他是楚傲天的親生兒子。
是呢。所以問題,就在這裡。
就沒有什麼旁的理由,能證明楚傲天的薄情。
所以所有的牽連,都到此爲止吧。
還有什麼要說的呢?
那健碩挺拔的影子,像個幽冷的黑色鬼魅,在偌大的燈火通明的大廳裡飄着,往外踱了幾步,又停下,往後指了指,道:“跟這個家決裂的那種話,我不會說。今晚的話聽起來,”他自嘲地淡淡一笑,“好像是我在抱怨你向你邀寵似的,實際上,你知道那些東西我都不大在意,這些年你對我母親祭祀和尊重,我就當做是你,對我的所有寵愛了,雖然,”他頓了頓,“是少了些。”
“以後如果有事我纔會再回來,沒事的話就不再往這邊走了,反正最終,楚家現在跟我有牽連的也只有一個楚氏罷了。想要的話,來搶。”
“我隨時奉陪。”
反正最終楚家跟我所有的牽連,也就不過,一個楚氏罷了。
每一年他原本還能多給裴清伊一些希望,叫她看看這個男人還是對她心存愧疚的,所以不必這許多年過去都死不瞑目。可大概從今年起,連這些也沒有了。
沒關係……
沒關係。
這樣一點點的償還太慢。太慢。
以後終有一天,他會叫他們一次性,全部還清。
黑色的低調轎車,風馳電掣一般行駛在深夜的馬路上。
天災人禍,往往的確是一時間。
他卻顧不得。
這樣彪悍狂野的速度才能讓他拋開那種心臟快要悶到炸開般的心痛,才能稍微好受一點點。
車停了下來。
夜色深邃,天幕幽藍。
楚君揚下了車,到車邊輕輕靠着,點上了一根菸。
在這種禁停的路段,他那輛低調的豪車就那樣大喇喇地停在那裡,如同墜入海中的一葉扁舟,無歸屬,無去處,無根,無家。
這種感覺出現的時候很少很少,就像他楚君揚從不曾自憐自艾一樣,所以這種感覺也就是一瞬間,很快就散去了。
就是這一瞬間,難受了些而已。
眉,在蹙緊到極致的那個瞬間,卻終於是受不住了,打開了車門鎖,開門,將裡面座位上的手機勾出來,摩挲了一會,打出了那個電話。
電話響了挺多聲,才被接起來。
桑姨是奇怪的,一般他這一晚都不會回來會留在楚宅,今晚可怎麼……
“她睡了麼?”他抽了一大口煙,煙霧伴隨着風繚繞而去,沉聲低啞問道。
“這個點兒還早,沒呢。你要回來,那我去告訴她……”
“不用了。”
“喝了酒就給她調點蜂蜜解一下。”他道。
“或者……等我回去給她解。也可以。”
繁華的小區樓下。
一輛銀色的瑪莎拉蒂緩緩地從車流中駛出來,迷迷茫茫地就開到了這裡。
小區車輛收費站的人升降杆都拉起來了好久,那人竟然還沒有取牌,他蹙眉站起來,身子伸出來敲了敲車窗“哎,先生?先生?您到底進不進?”
車窗玻璃緩緩搖下。
裡面的那張臉,竟帥得人神共憤,一身合體剪裁的西裝穿在身上,清貴的氣質瞬間壓住了所有的一切。
楚君逸茫然而恍惚地看了一眼這個熟悉的地方,才知道,自己這是開到了哪兒。
每一年的這一天,楚宅差不多都有一場家庭戰爭要爆發。
那個名叫裴清伊的女人,他不熟悉,死了他也是僅僅覺得可惜而已,但阮雲卿卻恨之入骨地仇視着她,哪怕她都已經死了,早就化爲灰土。
大哥依舊那樣不管不顧執着地每年做着祭祀,觸犯着阮雲卿的耐心,所以差不多每年的今天,都要鬧一場。
而今年大概,則會鬧得更加劍拔弩張,要血濺當場。
楚君逸所以煩亂。想走開。
家庭戰爭從來他都不直接參與,可放眼看看,看看就知道了。總是他爲此犧牲最多,妥協最多,也……失去最多。
所以他更加不想參與。半點。
田熙語也催着他,當初訂婚時候他忙過的事情,幾乎都要再來一遍,但這回是越過訂婚直接結婚了,所以是每一件做得都是真的,都是最正式的,不再是做做樣子就可以了的。
楚君逸的頭,因此都要痛到炸開來。
他索性屏蔽了所有打進來的號碼,隨心而躁鬱地開着車,竟然,就開到了這裡來。
他們曾經一起租住的地方。
“楚先生?”
一個聲音在旁響起。
楚君逸頓了頓,側頭,從另一邊的車窗裡看過去,有人在叫他。
房東將塑料袋裡的菜給自己媳婦拎着,自己跑了來,臉色狐疑,笑了笑問道:“您怎麼還來這兒?來看朋友?您還有朋友住這兒?”
楚君逸看他一眼,道:“不……我隨便過來看看。”
又補了一句:“我這裡沒有別的朋友。她還在?晚上回來了麼?”
房東的表情卻愕然得像吞了一個棗核,臉憋得又紅又白,說:“啊……您,您還不知道?您跟那位沐小姐是,是已經……”
分手了麼?
楚君逸臉色也變了,問:“我應該知道什麼?”
房東尷尬看着他,狠心實話說道:“沐小姐其實早就已經不住我們這裡了,你們之前的那套房子,我也早就已經重新租出去了!說實話,我真以爲,您早就知道的,我沒想到……”
沒想到楚君逸竟然這樣,後知後覺。
她搬走了。
換了號碼,搬了家。她居然也把他們曾經一起租住的房子,退掉了。
楚君逸不信。
直到他真的上樓,敲開了那一家的門。
裡面,一個女人開門,一家三口正圍着小小的茶几在吃晚飯,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子捧着情侶杯其中的一個,在喝水。
整個小小的空間跟原來還是一樣的,就是,物是人非。
楚君逸泛紅的清眸看了幾秒,啞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我找錯人了”,淡淡退出來,替對方關上了門。
她原來是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