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追憶 暗紀 青豆
救他!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李冉拿定了主意,透過樹叢間的縫隙緊緊盯住前面毫無所覺的笨賊。
散亂的腳步走近他藏身的樹叢,七個守衛的腿來來回回地在他眼前晃過,對面的笨賊比他還機靈,不等守衛接近就像只貓一般無聲無息地縮進了牆角。
李冉慢慢悄然無聲地端起鋼弩,透過瞄準鏡觀察笨賊,從他的角度上看不到那裡有一絲藏人的跡象,可就在他的頭頂,一個攝像頭慢慢地將平視的鏡頭轉向正下,對準了自以爲隱密的笨賊。
李冉險些笑出來,那一點點緊張和擔憂頓時不翼而飛。他不斷地琢磨怎麼才能提醒前面的笨賊已經暴露了,可凡是笨賊經過的地方,總是能吸引一衆攝像頭的關注,提醒他就等於暴露自己,一時間哪想得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暫時先跟在笨賊身後吧,等等看有沒有機會。
兩人一前一後一明一暗邊走邊藏,一個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另一個東張西望慎之又慎,全神貫注地躲避着滿院子的守衛慢慢摸進城主府深處。
然而半夜三更不睡覺的絕不僅僅是他們倆和一衆守衛。
地下一千兩百米,六十七號地下避難所。
如果李冉在這裡一定會大吃一驚,昏暗的燈光下,一張幻燈片投射在牆上,上面的形象赫然便是李冉!
幻燈片上的李冉只有上半身,略有些稚氣的臉上眉頭輕皺,銳利的眼神鷹一樣盯着側前方,輕輕抿住的嘴脣令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地堅毅,一身灰撲撲的野戰迷彩滿是塵土灰泥,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有帽子上那顆紅色的五星仍然閃閃生光。
他身後就是城門洞,應該是他傍晚進入鄴城的時候剛剛拍下的照片。
牛鋒端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支住書桌,輕輕架住下巴,靜靜地看着照片上的李冉,眉眼之間一片憐愛的神色。
但他的內心絕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內心深處封住記憶厚重閘門轟然打開,無數回憶流水般淌過眼前。
多久沒看過這一身軍裝了?四十年?還是五十年?
似乎還是大災難來臨之前的最後一瞥,那位連名字也沒能留下的軍人將還是個大孩子的他送入地下的避難所,因爲避難所承受能力有限,義無返顧地選擇了離開,將生存的希望留給了他,還有與他一樣惶惶不安的平頭百姓。
牛鋒清清楚楚地記得軍人離開的時候,臉色蒼白地對他笑了笑,緊緊咬住烏青的嘴脣,他的嘴脣難以抑制地顫抖着,笑得那麼難看,之後,軍人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忍不住回頭看了又看,腳下卻沒有半分遲疑。
他的心劇烈地顫抖,他知道這個和他一樣滿臉稚氣的小戰士和他一樣有血有肉,有父母親人,有家,有感情,可僅僅是因爲身份的不同,一個能夠留在避難所,一個必須執行軍令!
軍人也是人,他也想活,可他……也只能想想罷了。
軍徽閃閃。
避難所厚重的大門轟然緊閉,從此以後四十年不曾開啓。那張並不比他現成熟,卻無比堅強而又剛硬的臉和那滿身灰泥的軍裝從此鐫刻在他的腦海之中,於是他懂得了什麼叫做軍人。
從此以後無數個難眠之夜,軍人的臉無數次浮現在他的眼前,他開始思考是什麼令他放棄了生存的機會,坦然面對死亡。
時間已經過得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大腦都麻木了,可那張臉沒有一分一秒離開過他的記憶,從不曾忘卻。
還有那些平靜地離開了避難隊伍的老人,抱着孩子親了又親依依不捨的母親……無情的時間流過五十二年,那些留在地面上直面炙熱天空的臉早已消逝在幾十年前的那個下午,原本那個年輕的他,和與他一樣年輕的上萬個同伴一起龜縮進深埋地下的避難所裡。
這一躲,就是五十二年。
看到李冉,就像時光倒退了幾十年,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同他一樣年輕,卻自願留在地面上的軍人。
不知道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重新回到地面上,親眼看一看久違的太陽,吹一吹和煦的暖風……
牛鋒壓下滿心的回憶輕吸了一口氣,搓了搓斑斑點點的臉頰,伸手點了點李冉問肅立在旁的中年人:“他在什麼地方?”人生七十古來稀,當年的同伴都已垂垂老矣所剩無幾,歲月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中年人趕緊回答:“牛老,手下人說他進了東南角的丁家鹽鋪!”他原本就垂着的頭更加地彎了,死死地壓住聲音,態度恭敬得幾近驚懼。
如果有任何一個鄴城的居民看到平日裡威風八面的城主還有這樣的一面,一定會猜疑這個坐着的老人究竟是什麼身份,竟然能讓高高在上的城主乾晉大人如此恭順。
牛鋒的神色不變,心裡卻微微一動:“丁家?是那個南邊的丁家麼?”
“是!”乾晉恭聲回答,“手下人回報說他和前些天來的丁家小女孩一起進的城,只有他們兩個,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從丁家回來,時間也不夠。”
“嗯。”牛鋒點點頭,指住了李冉,“給我保證這個人的絕對安全,看好丁家,如果他們不什麼異動……合作的對象要多少有多少,踩死他們不比捏死螞蟻麻煩多少,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我明白!”乾晉額頭上冷汗一滴滴滲了出來,不知道爲什麼,每次面對牛老他都緊張得要命。
在地下城,牛老絕對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據傳說大災難之前他只是個毫無名氣實力的小混混,地下城封閉之後不久,一羣年輕人不甘心被嚴格的軍紀管束,秘密發動了暴動,暗殺了避難所原本的領導人,試圖鳩佔鵲巢。大多數人根本沒意識到究竟是怎麼了,是他趁着暴動者沒能佔據武器庫,硬是憑一己之力砍倒了六個暴動的人,救下了最後兩個領導者。
可惜大錯鑄成,慘死的領導者掌握着避難所控制中心的通訊密碼,從此後六十七號避難所只能聽着其它避難所發來的消息乾着急,聲音一個字也聽不到,文字一個也看不到,自此完全與世隔絕,成了一座地下孤島。
漸漸的通訊越來越少,到最後終於完全消失。大難不死的領導者臨終前將避難所交到他的手裡。
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原本擔心牛老手段鐵血無情的人全都失了算,大權在握的他竟然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經營,絲毫看不出當年揮刀斬殺數人的鋼硬。
十幾年前避難所的反應堆燃料耗盡,也正是牛老力排衆議開啓了塵封四十多年的避難所大門,一舉控制了鄴城,這纔有了鄴城今天的繁華。
在乾晉的心目中牛老的經歷絕對夠得上傳奇兩個字,即使今天的牛老已經行將就木,他卻仍然又敬又怕。
也是事有湊巧,原本他今天只是例行地回到地下城進行輻射治療,突然聽說城門的監控拍下了什麼東西,於是立即趕往監控中心,調出了監控畫面,一眼看到了那個帽子上熟悉的徽章!
他立即意識到問題所在,馬上返回地面安排人手調查相關事宜,總算在牛老查問之前取得了足夠的資料——雖說等牛老安排下來再查同樣沒有問題,可提前調查清楚,給牛老一個好印象豈不是更好?
“嗯,你去吧。”牛鋒輕輕擺擺手,乾晉如蒙大赦,趕緊退出來,長出了一口氣,擦擦額頭的汗水邁步走向通往地面的升降機。
地下城雖然深入地下一千多米,可時間卻完全與地面上同步,靜靜的走廊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慢慢迴盪,還有隨着他的腳步不斷點亮熄滅的聲控燈,偶爾還能遇見一盞老化損壞還沒來得及維修的,就只能摸黑走一段。
不斷穿梭於黑暗中的他不由地感慨,地下城裡的許多人都很羨慕他這個經常往來於地上地下的職位,可又有誰明白他的痛苦?高輻射導致他的身體過早地衰老,剛剛年過三十的他看起來像年過五旬!
途經監控中心,突然聽到裡面一陣驚叫,乾晉暗暗冷笑,又不務正業!按下緊臨着監控中心的升降機電鈕,兩扇鋼門無聲無息地分開,乾晉步入電梯施施然坐下,只覺得身體一沉,電梯漸漸升向地面。
電梯門剛剛關閉,黑眼圈跌跌撞撞地衝出監控室,狠狠地摔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電梯門合攏卻來不及阻止,他的眼中閃過絕望的目光,哆嗦的嘴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分割————
今天有位書友問我情節爲什麼這樣亂,呵呵,這幾章就會交待交待一些背景。很抱歉事情多,沒能抽出時間多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