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治元年六月中旬,齊藤以山口次郎的假名抵達薩摩腹地。

硝煙瀰漫,湮沒了這個城市。戰亂之悲苦,殺戮之狂熱,交集成一團歇斯底里的鬥爭氛圍。

隨後幾日,二十人陸續會齊。

鑑於安全因素,各人資料(包括原名、假名、落腳地還有僞造的職業等等)只有負責統領全局的齊藤與武田觀柳掌握。普通隊士通曉自己下線的全部情況,此外則一無所知。

根據任務衆人分成四路。

問題首先出在南路。

六月二十日,南路的阪本崇一郎偷取情報時,驚動軍方警戒系統,失手被捕,開啓一系列災難性事件的序幕。受盡酷刑之後,他爲求速死,供出下線資料,造成丸山映史在投宿旅館束手就擒。

南路五人名單如下:安藤、阿久澤、阪本、丸山、土屋。這樣周而復始,土屋下線是安藤。

阪本造成的缺口,幾乎讓南路全線崩潰。通過先前幾回聯絡,他認出自己的上線是新撰組二隊的阿久澤,儘管他無法提供更加詳細的資料,但是沒有改變死亡結局。不久阿久澤的通緝畫像貼滿全城。齊藤大爲震怒,偏偏無計可施。最終阿久澤沒能熬過大規模的搜捕,及時自殺身亡。

後來,安藤失蹤一事,形成新的困擾。

七月十二日,土屋向下線安藤傳達任務指令,發現安藤沒有按時前來渡口赴約。三週後安藤被捕的消息得到證實,並且在獄中被折磨致死。衆人皆有驚懼之色。因此,當北路的田代新兵衛在七月末失蹤,同伴們四處探聽消息準備營救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田代已經死去——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實。

齊藤與衆人想法相同,十四年後的今日,重逢田代真是百感交集。

他險些埋怨田代爲什麼仍然活着。此人的生存證明齊藤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

但他吸一口煙,語氣相當平靜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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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年失蹤是怎麼回事?”

南路接近全軍覆沒,齊藤一隻得鄭重思考內奸的可能性。土屋碩果僅存,莫非他是內奸?當然情報工作這樣繼續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他逐一通知所有幸存者會面,準備通過水路撤離。這天他還見過田代,親口告訴他次日衆人聚會地點。

撤離當日隊士們面色沉重,紛紛趕來赴約。氣候十分悶熱。衆人無心說笑。時近午夜,人都到齊,場面演變成光等新兵衛。武田針對他的列祖列宗爆發一連串粗話。土屋實在聽不下去,提議去找他催一催,但給齊藤否決。既然已站在活路出口,再退進險地顯然不太明智。可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耽擱久了,也有殺身之禍。

幾個來自一隊的隊士態度堅決,搶着接受這個任務。雖然冒生命危險,但是劍客當然不會貪生怕死,棄友人不顧。齊藤傾向於讓田代的上線大澤載之出發。不過島原的請求姿態異常強硬。他的理由是年長,經驗比較豐富。齊藤苦笑,沖田的部下們真是富有捨己爲人的高尚情操。

島原倒是沒有吹噓,在丑時安全歸來。可惜他沒有帶回新兵衛,僅僅帶回他失蹤的消息。衆人不敢拖延,隨即啓程。齊藤回到京都,第一時間向土方副局長述職,並且說出自己的分析:能夠同時出賣兩路人馬的只有武田觀柳,不然就是齊藤本人。

土方命他儘早除去武田。

齊藤記得非常清晰,黑暗的街道,微弱的星光,死者極度錯愕的面孔。

牙突刺的起手劍式太醒目,因此齊藤單膝駐地時武田根本沒有想到死期已至。誰都清楚齊藤準備殺人的姿勢不是這個樣子的,是的,通常來說,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個樣子乃是拔刀齊的專利。不過武田沒能聯想到這一點,他以爲齊藤在綁縛鞋帶。

齊藤很滿意自己在劍道上面的造詣:沒有任何殺氣,無疑已經達到最高境界,而自己還非常年輕。

一聲嗚咽斷送武田最後一息。沒有目擊者,土方的命令完成得如此完美。池田屋事件中武田的救命之恩,決定齊藤今晚的行動方式。令武田觀柳無聲無息地消失,而戰友將永遠緬懷他的犧牲。他會名垂史冊,沒有奸細之惡名來侮辱他的榮譽。

最好屍體不被找到,以防萬一,傷口還是精心安排成被敵人所殺的模樣。也許土方會困惑,但土方重視結果,並不喜歡追究細節。這也是齊藤相信土方會幫助他圓謊的緣由。齊藤決定把關於武田的秘密帶進地獄,這是知恩圖報的最佳表現。不能放過奸細,但是也不能抹殺恩情。即使沖田產生誤會——也得保守秘密。有些事情是不能兩全其美的。

暮色籠罩下的墓地,讓齊藤對衝田的思念達到無與倫比的頂峰。

他疲倦地說:

“新兵衛,我爲了給你復仇,殺死武田觀柳,惹出許多煩惱,現在你卻好端端活着……”

“可是!”田代新兵衛驚奇起來,“武田隊長與我有什麼關係?他與我完全無關!”

齊藤一笑:“不見得完全無關吧。不然你到他墳上來幹嘛?”

田代茫然地看着他,良久纔回答說:

“我來這兒,是爲祭拜沖田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