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黑透,陽光醫院住院部的燈火一片通明。
顧銘遠守在VIP病房裡,穿着寬鬆病服的江晚雲側身背對着他,自他進來後,就一直維持着這個僵硬的動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翻了個身,卻是睡着了。
顧銘遠見她雙目緊閉,睡得很沉,幫她輕輕地掖了掖被子,一低頭,見她雖然閉着雙眼,睫毛卻在微微顫抖,知道她並不是真的睡着,而是不敢面對他罷了。他暗歎了一聲,站起身來,準備出去走一走、透透氣,鼻子裡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儘管晚飯還沒吃,可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早晨送完葉宛,他就去找江晚雲談分手的事,自從得知她懷孕的事實,他就知道倆人的感情不能再這麼任性地拖下去了。正好她調休,他直接去醫院宿舍找她,見了面開門見山道:“有的話早應該說了,現在開口,多少有點爲難,這全怪我當斷不斷,你也知道現在的情形越拖下去,對彼此越是不利,所以,我過來就是想對此做一個了斷——”
江晚雲聽了他這話立即怔住了,剛見到他時的滿心歡喜也一下子化爲了虛無,哆嗦着嘴脣道:“你……你這是想分手?”
“是。”
“爲什麼?”
“葉宛,你知道她的存在,我不想失去她。”顧銘遠冷靜地說,還有一個是江晚雲自己的原因,不過他不想讓她太難堪,口下留了情。
江晚雲並不知道顧銘遠已經知道自己懷孕的事,只當自己是受害的一方,因而一改方纔柔弱的語氣,變得言辭咄咄起來:“所以你就選擇傷害我?她有哪點比我好?就這麼值得你爲她放棄我們十年的感情?比我體貼溫柔?比我安分顧家?別忘了她是有男朋友的人!”
顧銘遠斂眉,淡淡地說:“他們已經分了。”
“分了你就保證他們不會舊情復燃?看她男朋友不是一般人,你就真的不在意她跟他糾纏不清嗎?”江晚雲別有用心地說。
“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顧銘遠接過話道,知道她這麼說不過是在另外製造話題罷了,“我們的感情老早就出現了問題,並不是因爲誰,你和我心裡都明白,只是一直沒有去面對、不肯去面對。我希望在一切沒有變得更糟糕前有所改善,所以今天會來找你,我會盡可能來彌補帶給你的傷害。”
江晚雲冷笑了起來,難怪無論她怎麼努力變成一個通情達理的女人,他終究是不在意的,原來他早就移情別戀愛上了別人。對他的那點內疚頓時變得尖刻和不滿,言辭激烈道:“彌補?怎麼彌補?無數等待的絕望的時光,你拿什麼來彌補?你以爲換了她,換了個人,你就會改變你自己?改變你的生活方式和喜好?你會爲她不出去?放棄你的自駕遊?”
顧銘遠任江晚雲發.泄着內心的不滿,一句也不爲自己辯解,沒什麼好辯解的,是他負了她,無論怎樣,一個女人最好的十年將給了自己,爲此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要他承受的,他決不會推脫。
江晚雲憋在心裡這麼多年來的怨氣,終於一股腦兒地爆發了:“你讓她嚐嚐一個月見不到男友的面,生病、失意、寂寞的時候,沒有人陪、沒有人安慰,你曾經對我做過的這些,你讓她也一一來嘗受,我就不相信她會做得比我好!”說到最後,她終於放聲大哭了起來,“你不是說會愛我一輩子的嗎?爲什麼這麼快就變卦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看着江晚雲淚涕俱下、滿臉狼狽的樣子,顧銘遠不由地心生幾分惻隱之情。年輕時的愛情,幾多狂熱幾多盲目,總以爲兩個人相逢相識的開始,便是地老天荒的一輩子,卻不知年少輕諾,而漫漫的歲月長河裡,他早已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知道自己要的愛情是什麼樣,而她還是那個傻傻的守着愛情諾言的女孩。
他嘆了口氣,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從紙盒裡抽出紙巾遞給她,道:“晚雲,你沒有錯,是我的錯,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江晚雲一下子尖叫了起來,一句對不起刺激到了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從沒見他對誰說過對不起,現在卻對她說對不起,她要的從來就不是他的抱歉!哪怕是現在,他連一個安慰的擁抱都沒有,他是真的狠下心來了!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想說,我誤了你十年,但真的不想誤你一輩子。”顧銘遠說,他的聲音清晰而理性,又是那麼絕情冷漠。
明明是夏日,卻讓江晚雲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不管她願不願意,承不承認,他爲了那個叫葉宛的女人,拋棄了他們十年的感情。
*
顧銘遠沿着醫院幽長的走廊慢慢地走着,他對這件事不是一點沒有心裡準備,以江晚雲的性子,就算是犯了什麼錯,也不會直接承認的,只會儘量去掩飾遮蓋。也許這就是天意,他不當面捅破,是因爲他的隱忍和寬厚,不想讓她尷尬沒臉,結果,她的恣意讓一切欲蓋彌彰。
“那畢竟是一個生命,一定要對自己這麼殘忍嗎?”顧銘遠喃喃道,想必是自己早晨的那番話,否則晚雲不會這麼折磨自己吧。對於這件事,他不是完全一點責任都沒,而晚雲真若出現什麼意外,他又怎能安得下心來?這件事還沒跟葉宛提,下午來得匆忙,手機又沒電,也不知道宛兒她過得怎樣?想到這兒,顧銘遠便走到醫院門口的公共電話亭,準備給葉宛打個電話。
顧銘遠前腳剛剛關上門,躺在病牀上的江晚雲便睜開了眼,發白的臉色掠過一陣奇異的紅潮。
今天他終於開口提分手了,雖然早已料到這一天會來,可真的來了,她的心卻是那麼的痛。手指輕撫腹部,那裡隱隱作痛,然而這傷口的疼痛,怎麼比得上他今天的行爲和那些話給她帶來的痛楚呢?
她剛把那個本不該有的可惡東西拿掉,沒想到會遭遇大出血,更沒想到江晚晴因爲外出採訪沒來成,反而打電話到顧銘遠那裡,把他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