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顧銘遠的沃爾沃已經到達了東城區玉帶橋,繞過江濱公園這個人工開埠的溼地公園,車子輕車熟路地在附近一幢兩層樓高帶小院的青磚小樓前停下。
早在七八年前,根據地方政府的發展規劃,這裡其他的公房已經全部拆除,獨獨留下了這幢房屋,經過這些年的改造,這兒已是碧桃綠柳成蔭,名花異草鬥豔,風景非常怡人,而這幢得以完好保存下來的孟世農故居無比幸運地獨享了一隅的清幽與尊榮。
當時外界一度盛傳,大概是市規劃局某位一直欣賞孟世農國畫的領導,和孟世農有點私交,考慮到孟世農一直在此生活,最後又經地方政府和開發商協商,纔將此處房屋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等孟世農故去後,房子回到了政府手中,房子也因爲孟世農的死後揚名而經有關單位申請成功爲地方文物保護單位,並斥資加以維護和修繕,由於暫時還沒有對外界開放,請了專人負責守衛。
顧銘遠此時已經下了車,雖然他戴着墨鏡,但守衛顯然是認識他的,畢恭畢敬地打着招呼,爲顧銘遠打開院門。
顧銘遠點了點頭算是招呼,穿過花木扶疏的院子,走進屋子裡去。這個房屋不過三四十年的房齡,房屋裡面的佈局卻是個非常傳統的,依稀有着時光留下的痕跡,無論是桌椅凳幾,還是牀櫃櫥架,都是仿明清的舊式傢俱,這曾是孟世農生活過的地方。雖然孟世農已經故去,但是所有的佈置和風格還是保持着原先的樣子,就像一個尋常人家一樣。
顧銘遠逕直朝底樓的書房走去。
書房內窗明几淨,滿室幽香,牆壁上掛着一幅題爲《共剪西窗燭》的水墨畫,一盆幽馨淡雅的蘭花端放在仿古高几上,正暗自吐着芬芳,書架上擺滿了泛黃的書籍,因一直有人打掃,時時拂拭,有着濃郁的書卷氣和人氣。
顧銘遠推開窗戶,讓清風吹進屋來,他摘掉墨鏡,自顧自地躺在書房角落邊的搖椅上,此時夕陽的餘暉斜照在窗櫺,窗外清風徐徐,偶爾把一兩聲啁啾的鳥鳴聲一併送進書房裡,一時室內更顯靜謐,這是一個悠閒的午後時光。
顧銘遠躺在搖椅上,搖椅不緊不慢地搖晃着,他的思緒也跟着起伏,這幾天他一直在爲這次的拍賣會而準備,現在目的既已順利實現,本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但如果仔細觀察他,就會發現那張略帶疲憊之色的俊臉上,兩道濃黑的劍眉始終緊鎖,似乎仍有心事,他一連換了好幾個姿勢,似乎極不情願自己因此睡不踏實,過了好一會兒,終於不再翻身,只餘搖椅有節奏地搖擺着——他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靜謐的屋子裡,手機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入寐多時的顧銘遠倏然睜開眼睛,手機兀自在響,他靜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接起電話。
電話是顧瑩珠打來的。
“你在哪兒呢?”顧瑩珠開口就問。
顧銘遠直起身體,坐在搖椅上,不答反問道:“怎麼了?”
“沒去公司嗎?”
“沒有,有什麼事?”
“你節後到現在還沒去過公司嗎?”顧瑩珠顯得很驚訝。
“是。”
“怎麼搞的?董事會不是開完了嗎,你還在忙什麼呀?”
“私事而已,弄好就去。”
“私事?你有什麼私事?”顧瑩珠追問道,似乎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起我來了?”顧銘遠半開玩笑道,“專程打電話給我就是爲了這個?”
“我什麼時候沒關心過你?你不說就算了,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那幾幅破畫的事嗎?”顧瑩珠哼道。
顧銘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你知道明天,也就是週六晚上歡迎酒會的事了沒有?”
“看到郵件了。”
“嘿嘿……”電話那頭顧瑩珠壓着嗓子笑了起來,低啞的嗓聲聽起來非常詭秘,這讓顧銘遠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笑得讓人心裡發毛,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晚上來我家吃晚飯,我再跟你說。”
“今天晚上?”
“對啊,別忘記了哦。”
“我現在在——”
顧銘遠還沒有說完,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響,顧瑩珠已經掛掉電話。顧銘遠看了看手機,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這個姐姐,性子可不是一點急。
顧銘遠本來打算今晚在這裡住下,並不打算再往西城趕了,昌明公司明晚的歡迎酒會他已獲悉,明天下午過去也是來得及的,但是,剛纔顧瑩珠的話聽起來似乎頗有深意,難道還另有什麼隱情?
看看時間,才三點半鐘呢,並不着急離去,顧銘遠從搖椅上站起身來,隨手拿起書架上的宣傳畫冊。
畫冊首頁就是孟世農的成名油畫作品《問花花不語》的彩圖,在落日熔金的黃昏,一個穿藍色衣裳年輕的女子,手握着長長的麻花辮梢,站在柳樹下,望着河流對面暮靄四起的村莊。
整個畫的素描和色彩部分都非常細膩,而冷暖色彩的極大反差既映襯了畫中人內心的淡淡憂鬱,又宣泄着作畫人熱烈而矛盾的感情。
收藏界熟悉此畫的人都知道,她就是讓孟世農背上風.流債的堂妹孟世青。而孟家的親戚熟人都知道,這幅畫就是讓孟世農的妻子田瀾橫生醋意的原因。
同樣,這幅畫對於顧銘遠來說,一點也不陌生,不僅是畫,甚至是畫中之人。看着畫中人是那麼的溫婉美麗,很難和那個被病魔折磨、燈枯油盡的中年婦人聯繫起來。
顧銘遠脣邊泛起一抹苦笑,不過兩三年功夫,這幅畫的價格就猛翻了七八倍,這無論是誰都想不到吧?
顧銘遠暗暗地嘆了口氣:“孟老師啊,孟老師,您若地下有知,估計也會對您的好徒弟刮目相看吧?”
幸好,他最終還是把這幅孟世農生前最珍愛的油畫給拍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