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蒼松老道再沒有拒絕，心裡已經確定了女子，至少在思維方面，也就是神識還是龍妲姬的，無論她現在的形體是鬼是魔。但也只是等她的手掌收回，就低聲嘆道：“可惜我時日無多，可惜你已是另一世界之人，路不同，道更不同……你我二人……哎……還是終將陌路！”
“你錯了！”龍妲姬搖頭，眼中卻是晶瑩閃爍：“世人總想着肉身成佛，世間榮華，五味雜陳，沒人看得破生死！修煉者若是墮入輪迴，便是從頭開始，這之前的一切努力就等於是浪費！試想，鬼有肉身麼？神有的也不過是法身而已！但鬼也可以修煉！而且可以一世鬼修！鬼修的是魂法，神修的是神念。但鬼也逃不脫輪迴，一入輪迴，又將從頭修來！其實永生亦有路可尋，不入鬼道，不列仙班，跳出六界之外，便是我追求的！我……已堪破此道！此番入世，就是爲來尋你，與你……再續前緣！從今往後，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永不分離！”
蒼松老道聞聽龍妲姬言語，眼神開始不斷閃爍。永生！這是天下多少人追求的！哪怕貴爲帝王之尊，享盡天下榮華富貴歡愉，到頭來還是想傾盡一生所有換得一個長生。身在半仙觀這個以長生爲修道理念的道觀裡，更是被灌輸了以長壽的奚仙人爲奮鬥目標。永生！蒼松老道怎麼會不向往？
只是這內中玄機麼，蒼松老道又不能接受！非神非佛、非人非鬼，乍一聽來太過玄乎，其實蒼松老道百多年修煉早以悟出過其中另有邪徑，只不過這並不是正道，也與天地間的道義相悖！因此哪怕曾經悟出些門道，也從未想去嘗試！
想了一會，蒼松老道又開口問道：“那麼！此間的陣法是你佈置的麼？又緣何煉化要這許多屍骨、魂魄？如此做法，是否天地難容？再有，就算如你所言，跳出六界之外，那天道的種種劫難、業火、滅殺，就降不到頭上麼？”
龍妲姬望着蒼松老道嫣然一笑！“屍骨！便只是屍骨！人生一世，一死百了，什麼家庭，什麼親人，什麼積蓄，全是一場空！即便屍骨，也不過是前生之物，化爲飛灰，化做花肥，都不再是己身所有！不錯，陣法是我佈置，不過我並沒有濫殺無辜，入此陣中，染病、病故的，都是因他們貪婪！至於攝取魂魄！是爲壯大我的神魂，當然，也爲你留下了充足的神魂資源。那些魂魄遊蕩在天地間，不入鬼道，也只能怪他們自身弱小，我不收他們，他們也會自滅！至於天道劫難！其實也不難避開，只需修得身外身，滅殺我化身，我自永恆！”
蒼松老道聞言不置可否，皺眉思索一陣，搖頭嘆道：“如此說來，呂宋王宮那個國師妲姬，便是你的化身！此地一役隕落數萬將士、數萬魂魄，此地深處又有一座祭壇的存在，於是你便以此地爲陣，攝無數魂魄！同時煉製一尊無上殭屍，準備以此殭屍爲祭品，召喚祭壇，凝練自己跳出六界外之身。我碰巧誅殺此屍，還是替你省卻了誅殺此屍的麻煩？”
“嗯！”龍妲姬點頭：“你還是和從前一樣聰明呢！”右手一伸，露出掌心一枚烏黑的珠子：“這便是爲你留下的那部分神魂資源！來來，我先爲你洗禮！”
“不必！”到了最後關頭，蒼松老道竟然還是拒絕了龍妲姬。
“怎麼？你不願永生？不想和我天長地久？”龍妲姬疑惑地望着蒼松老道。她當然不懂，自己追求了百年的理念不可動搖，蒼松老道堅持百年的道心卻也是一樣的堅如磐石。“爲什麼？爲什麼你從來就不肯遷就我？爲什麼你始終不肯遷就我？百年之前的你如此，百年之後的你還是如此！枉我對你一往情深！”
“好吧！”龍妲姬冷冷翻臉：“那便讓你我二人的魂魄，真正地融爲一體吧！”舉手間，絞刑架上的骨架殘骸相互敲擊的聲音都停歇了。同時，兩扇巨大的黑色翅膀從她背後伸展出來，瞬間漲大到七八丈高。同時，龍妲姬嬌嫩的臉蛋瞬間變成鐵青色，兩支長長的獠牙也從口器中伸了出來！
二人魂魄融爲一體，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要吞噬蒼松老道，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融爲一體’！世間也的確有某些邪惡之人，思維變態，食鍾愛之人，以爲這樣，才能徹底地合二人之體爲一！此話一出口，龍妲姬再一動作，蒼松老道就徹底清楚了：龍妲姬雖然言辭清晰，實則已深深入魔！而且，已經無藥可救！
搖頭之間，蒼松老道一動不動，硬生生立在原地，受了龍妲姬一掌！
“嗤！”蒼松老道噴出一道血箭。緩緩擡起頭來，望着龍妲姬的青臉獠牙，也不還手，只是低聲再吟唱了一遍歌謠：
嘩啦啦啦，落雨大。
嘩啦啦啦，水浸街。
嘩啦啦啦，擔柴上街賣。
嘩啦啦啦，着花鞋。
歌謠唱完，蒼松老道緩緩伸出左手，手心手背各是一道血符。右手捂着胸口剛纔被龍妲姬擊中的部位，慘然一笑！“道不同不相爲謀！妲姬！承你這一掌，我倆所有恩怨情仇，之前種種，一筆勾銷！我……貧道便與你一戰！今日，我若殺你，必於事後自裁！”
聽到這對百年前的道侶說開戰就開戰了，劉生隱隱有些疑惑。道不同不相爲謀，兩人之間並沒有刻骨之恨，頂多就是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不會這麼輕易地一言不合就開打吧？總感覺蒼松老道的交代中隱瞞了什麼，或者漏說了什麼！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出口。人家蒼松已經夠坦誠的了，還是不要追問得老爺爺害羞了吧。
蒼松老道的故事說到這裡，很簡單地就收了尾。左手正反兩道血符雖然厲害，卻也沒有傷到龍妲姬的根本：之前那具近神之屍就已經能結印施展法術了，更何況龍妲姬本體！怪就怪在龍妲姬的法術與蒼松老道的孑然相反，就連蒼松也是不太明白，也無法解釋給劉生聽。
就在兩道血符被龍妲姬一一化解的一刻，蒼松老道也不再保留，捂着胸口的右手終於伸出，一本染血的道德經被翻到末頁，一把狠狠拍在龍妲姬青色的臉孔上！根本不需要操作道德經末頁上劉生鮮血畫下的法符，龍妲姬就爆出一聲悽凌至極的慘叫！慘叫聲尖銳刺耳至極，瞬間她的身軀膨脹了幾倍，巨大的翅膀尖刺進了身體裡面，她的整個身軀扭曲着，又由實體變回了之前一團黑紅色氣霧的形態。
這是將她打回原形了麼？表面上看上去倒還真是這樣。因爲，從道德經上傳來的震動已經不像之前剛按在龍妲姬頭上時候那樣劇烈，略一查看，果然劉生所畫的血符已經消失，道德經末頁徹底變了一頁白紙。不用說劉生的血符已經失效，或者是自主攻擊妖邪之力，深深打入了龍妲姬的體內。收回道德經時蒼松道長猶豫了一下。按慣常的降妖除魔的程序，此時應該是再努力一把，徹底將龍妲姬打到灰飛煙滅，再徹底搗毀這個不應該出現的鬼魔祭壇，讓邪魔外道不存於這個世間。然而和龍妲姬的感情並不是沒有發生過！哪怕是之前一整本道德經覆蓋了龍妲姬的臉孔，看不見她變回一團紅黑色氣霧時候的神情是痛苦還是留戀，蒼松道長還是猶豫着是不是有保留龍妲姬一縷神魂在世間的必要！
不過短暫的一個猶豫，鬼魔祭壇就已了鉅變！原本墨黑、但畢竟還是實質的祭壇整體，恍惚如鏡子裡的世界一樣，徒然抖動了一下，便如夢境般融入了一整片墨黑之中，好似從未出現過一樣！就連龍妲姬轉化成的那團紅黑色氣霧，也正逐漸消融進墨黑之中！
“你……要走了麼？”僅剩的幾張法符最後還是塞回了懷裡，蒼松道長問那團紅黑色的氣霧。
然而並沒有回答。
也再沒有了答案！
這是個沒有完結的故事。也許其中漏掉了什麼，也許那漏掉的是蒼松老道刻意保留、並終將隨着他的記憶一起埋葬掉的。只是他不說，劉生也不會去問。
因爲他知道的已經夠多。從前只知道有人、鬼、神，現在已經認識到了這世間還有魔的存在！神是一種玄乎的存在，鬼魂的存在也不稀奇，現在認識到魔！就蒼松道長故事中的魔來分析，魔與鬼不同，有超越人的智慧，能使用魔的法術，看來比人類更適合修煉。和曾經出現的鬼門一樣，那座祭壇，似乎也是一個可以貫通人類世界和魔的世界的門戶。
對於劉生而言，現階段能夠了解到這些已經足夠，畢竟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是需要在今後的成長過程中慢慢地去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