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試牛刀

1876年

澳大利亞昆士蘭州外海

湛藍色的海面波濤起伏,大羣的白色海鷗在海面上低舞盤旋,發出的尖銳鳴叫聲響成一片。

一艘來自香港的二千噸德國籍商船弗萊明號,高大煙囪裡冒着濃濃的黑煙劈波斬浪而來,歡快的海豚在船艏海面跳躍疾馳,貨輪上往復式蒸汽機發出巨大的機器轟鳴聲,黃銅質地的泄壓閥不時噴出大團白色高溫蒸汽,瀰漫了大半船身。

在貨物堆積如山的前倉,數十名戴着瓜皮小帽留着長辮的華工簇擁在船舷兩側,翹首看着海天線上出現的陌生港口城市,目光中流露出希翼,緊張和不安的神色。

他們懷着淘金夢而來,不知等待自己的命運如何?

澳洲在1851開始的淘金熱,至今已延續20多年。

大量的淘金者涌入這片尚未開發的荒蕪大陸,包括來自遠東的華人和太平洋小島上的黑人,萬里迢迢蜂擁而至。

澳洲淘金熱初期(1851年到1854年),在澳華人並不多,從1854年開始,華工進入爆發性增長階段。

1854年,在發現黃金的維多利亞州第一次人口統計中,華工只有2261人,但到了1855年年中,人數已達19300人,到了年底則超過了33000人,一年之內劇增了14倍之多,成爲金礦場最大的勞工羣體。

1857年,僅維多利亞金礦場就有41623名華人。最高峰1858年到1859年,人數已高達52000人。

新南威爾士州淘金熱高潮時,華工有26300人,佔當地人口總數的八分之一。

1875年,昆士蘭州發現黃金的消息傳出之後,來自華夏淘金客的人數有顯著增加,每個月都有600~900不等華工懷揣着夢想遠渡重洋,希望在這遙遠的異域實現淘金髮財夢。

德國籍商船弗萊明號前往的目的地正是昆士蘭州,經過漫長的遠洋航行,即將抵達目的地。

居高臨下的貨輪駕駛室裡

伊恩-弗萊明船長站在方向舵旁邊,嘴上叼着佛羅倫薩出產的石楠木菸斗,飽經海風吹拂的黑紅臉膛隱沒在濃烈嗆人的煙霧中,灰藍色眼眸中浮現出自得的光芒。

這一趟滿載遠東地區各種貨品順利抵達昆士蘭州港口,貨物中包括咖啡,可可,牛奶和茶葉,還有從布匹,棕櫚油到鋁錠,將這艘巨大的鐵質蒸汽貨輪裝的滿滿當當,爲梅克倫堡的弗萊明家族帶來豐厚的收益。

哦,對了,還有船上179名華工,每人都將貢獻出240個金馬克的單程航票。

按照20個德國金馬克兌換一英鎊的比價,這筆錢約合爲12英鎊,是貨輪一筆額外的收入。

遙望着遠處的港口城市,鱗次櫛比建築高高的尖頂若隱若現,這讓伊恩-弗蘭明船長感受到久違的歐洲建築特色,心中油然升起一種熟悉感覺。

對這片孤懸海外的荒僻大陸,他的眼中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神色。

第2次工業革命時期,對所有歐洲人來說,澳大利亞這塊遙遠的大陸幾乎與土著無異,生活着從英倫三島和歐洲流放過來的罪犯和娼妓,幾乎是另外一個世界。

還有……若非這些該死的澳洲人排華政策,弗來明先生還能夠賺得更多。

十幾年前

有鑑於急劇涌入澳洲淘金的華工人數迅猛增長,對澳洲大陸的歐洲人口構成嚴重威脅,在以英國人福克納爲首的“金礦場皇家委員會”的動議下,

維多利亞當局通過了限制華人移民法案。

該法案規定;

來澳船隻每10噸位準載華人1人,入境華人每人須交人頭稅10磅,這是澳州歷史上第一部針對華工限制法案。

蔚藍色海面上

德國籍商船弗萊明號鳴響悠長的汽笛,減慢速度緩緩靠近碼頭,從船艙裡涌出更多留着長辮、戴着瓜皮小帽的華工,清一色的全是青壯年男人。

他們年紀輕的十五六歲,年紀大的也不超過30歲,看到船舷外美麗而陌生的城市,所有人禁不住齊聲歡呼起來。

歷經30多天艱辛的海上漂泊,終於到達夢想中生產黃金之地,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期盼和激動。

在華人的口中,遙遠美洲大陸的稱作舊金山,孤懸海外澳洲大陸的昆士蘭被稱爲新金山。

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凝視遠方天際線上若隱若現的城市,腥鹹海風吹拂他的黑髮飄揚,眼中浮現出遠超這個年齡的複雜情緒

他是李福壽,年輕的軀體裡擁有來自後世的成熟靈魂。

這個古老的蒸汽時代,華夏百年沉淪的時間點,這個荒蕪的澳洲大陸,唉……

李福壽輕輕一聲長嘆,眼中帶着一份猶豫和迷惘,臉上充滿對未來的憂慮,何嘗不是對沒有系統加持的一份失落感,心中沒多少底氣。

各種複雜情緒交織下,發出謂然一聲長嘆。

突然之間

李福壽不可置信的扭回頭看去,有人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的摸了一把,非常用力的那種。

極度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這是一個身材中等的乾瘦男人,是隔壁艙室的青皮地痞吳佔元,他身邊還站着幾位同伴。

吳佔元眼睛盯着李福生稚氣未脫的少年面龐笑得不懷好意,伸出手指在鼻端聞了聞,露出淫邪的意味說道;

“嘿嘿嘿……小子,看不出還蠻有料的,手感不錯啊!”

一個多月枯燥而無味的海上旅程,讓這羣血氣方剛的男人渾身精力無處發泄,當真閒的蛋痛。

這一瞬間

李福壽一股邪火涌上腦門,不由分說一腳“兔子蹬鷹”就猛踹了出去,正中吳佔元柔軟的小腹部,強大的力道令他蹬蹬的倒退幾步,痛苦的捂着小腹站不起來了。

李福壽得勢不饒人,緊接着追上兩步,猛的一記上鉤拳打在其面門上,立馬打得桃花朵朵開。

“喂,你幹什麼。”

“住手。”

這幾下兔起鶻落速度非常快,吳佔元的幾個鄉鄰同伴反應過來已經遲了,立刻怒氣衝衝的大聲喝止,有人擼着袖子就準備上來動手了。

此刻,只見李福壽探手將貨倉堆上的單手鐵鉤取下,高高揚起手臂猛的揮擊而下。

這一出變化,驚得衆人目瞪口呆。

貨輪上用來裝卸貨物的單手鐵鉤鋒利無比,形狀與鐵鉤船長如出一轍,用來勾取大件的行李貨包。

一旦紮在人的血肉之軀上,那個後果……

“不要哇!”吳佔元手捂着鼻子噴涌的鮮血神情恐慌之極,可惜已經遲了。

只見鋒利的鐵鉤在陽光照射下散發着冰冷光芒,劃過一道極短的弧線狠狠的紮下來。

一聲淒厲的慘叫過後,血光迸濺而出,鋒利鐵鉤深深的扎入吳佔元的右肩中,令其死狗一般的慘叫不已,趴伏在甲板上動彈不得。

準備助拳的鄉鄰們,不遠處船頭的華工們全都被李福壽的狠辣勁兒驚呆了,原本踏出的腳步悄無聲息的縮了回來,擼起的袖子也放回了下去。

這小子是個狠人,招惹不得。

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爲一個青皮地痞得罪狠角色。

李福壽抹了一把噴濺到臉上的溫熱血滴,年輕的面龐上血氣上涌,露出極度憤恨之色。

他冷冷掃視周遭神情畏縮的華工們,這些人不約而同的向後退幾步,空出一大片地方。

“姓吳的,想娘們想瘋了吧,手怎麼那麼賤呢,方纔你用的是右手吧?我是不是應該把你丟進海里喂鯊魚。”

“李……李少爺,饒命啊!”

吳佔元痛得鼻涕眼淚俱下,匍匐在船頭木板上“”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他沒想到一時手賤竟然惹上個煞神,他是真的被嚇尿了;“小人有眼不識英雄,冒犯李少爺虎威罪該萬死,請您看的都是家鄉人的面上,饒過我這一回,以後永遠也不敢了。”

“你還想有下回?”

“哎呀,我這張破嘴連話也說不清,不敢……真的不敢,我這是得了失心瘋,求您饒了我這條賤命。”

爲了這檔子事兒,還不至於以命相搏。

既然找回了場子,李福壽心中的怒火稍平;“本應該廢了你,念在家鄉人的份上且饒你一條命。”

“多謝李少爺,嗚嗚嗚……”吳佔元已經痛哭出聲。

“你這條賴皮狗,以後再撞見得喊一聲李小爺。”李福壽神情厭惡的看着癱倒在地的吳佔元,對這種流氓痞子有什麼好客氣的,他手裡猛的一抽,在對方的慘叫聲中將血淋淋的鐵鉤拉了出來,帶起大塊血肉翻卷。

吳佔元痛的渾身直哆嗦,全身無力的趴在船甲板上起不來了,就像一條受傷的賴皮狗。

這時,從後面船艙傳來的嘈雜腳步聲,還有弗萊明船長渾厚的嗓音發出來的咒罵聲;“真該死,都給我讓開,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圍觀的華工們讓出了一條道路,弗萊明船長帶着幾個手持武器的船員急匆匆走來,看見眼前的血腥一幕頓時怒了,大聲嚷道;

“見鬼,是誰在我的船上鬧事,這裡看起來就像個屠宰場,是你嗎臭小子,我會剝了你的皮丟進海里去。”

“你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弗萊明船長。”李福壽沉聲迴應。

“爲什麼?我需要你給我一個理由。”沒想到對方會說英語,弗萊明船長明顯的一愣。

貨輪上船員有英國人,西班牙人,德國人和荷蘭人,弗萊明船長髮號施令說的是通用的英語,李福壽前世受過高等教育,對此當然不陌生。

李福壽神情淡定的看着船員手中黑洞洞的槍口,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鎮定;“只不過教訓一個家奴罷了,在我們古老帝國這是在處置自己的財產,你不會想要插手其中的,請相信我,船長先生……”

仗着自己會嫺熟的運用英語,是這一條船上唯一能夠通曉英語和漢語的人,李福壽有恃無恐的兩面蒙,篤定弗萊明船長不會自找麻煩。

“天哪,這真是落後而又愚昧的規矩。”

弗萊明船長看了看匍匐在地的吳佔元,鮮血已經將他的衣衫映紅,皺紋橫生的古銅色臉龐上露出無奈神色,他沒有半點心情瞭解真相;“這位年輕的先生,你需要知道這是我的船,我不能容忍把這裡搞得一團糟。”

果然,弗萊明船長的語氣緩和下來,他常年奔波在遠東航線上,對古老的東方帝國有一知半解的認識,擺了擺手讓船員放下手中的武器。

“很抱歉,給船長添了麻煩。”

“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事。”弗萊明船長眼中露出狡狤神色,意思很明顯;想要敲詐一些好處出來。

可憐此刻李福壽口袋裡比臉還乾淨,哪有半分錢好處可以壓榨?

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危機,李福壽一顆心又放回了肚裡,應付起來更顯從容;

“船長先生,我在教訓自己的家奴,按照古老的東方規矩外人不宜插手,否則就是對我高貴家族的冒犯,船上大部分人都聽從我的號令,現在已經順利抵達昆士蘭,眼看着旅途即將結束,你不會想這時候惹出什麼亂子來吧?”

弗萊明船長心中拿不定主意,神情猶豫的看向四周衆人,試圖從他們臉上看出些什麼?

“這位船長是在問你們還想不想下船?”李福壽不動聲色的翻譯了一句。

聽聞此言,幾乎所有的華工不約而同的點頭如搗蒜,但這看在弗萊明船長的眼裡意味又有不同,露出明顯的忌憚神色。

在他的解讀中,絕大部分華工都會聽從李福壽的安排,這個少年顯然是個貴人。

一聲令下,這麼多年輕力壯的男人一旦鬧起來,僅憑手裡的這幾桿滑膛步槍可沒用。

弗萊明船長可不願意和金馬克過不去,更不願意節外生枝,略一考慮說道;

“ok,你們的事情自己解決,我們船方不會參與的,等到金礦場爲你們交付了人頭稅以後就可以離開,在此之前,我希望這位年輕先生能和我們船員待在一起,我們會提供必要的待遇,以免節外生枝,惹出不必要的風波。”

弗萊明船長一番話說完,用徵詢的眼光看着李福壽。

經歷漫長的航行,這些外國船員渾身都發臭了,滿是刺鼻的腥羶味兒,騷臭味兒,而且語言粗俗不堪,鬼才願意和你們呆在一起。

李福壽心中暗罵一聲,不動聲色的繼續翻譯說;“洋人船長說了,如果繼續跟着吳佔元一起鬧事,他會用洋槍把你們趕下海去,你們願意承受這樣的代價嗎?”

當然不願意,吳佔元惹的事憑什麼讓自己擔責任。

所有的華工齊刷刷的搖頭,不約而同的出聲辯解,一時間嘈雜的南腔北調甚囂塵上,他們目光急切的看向弗萊明船長,可惜誰都不會說洋話。

現場亂成了一鍋粥,看着情緒激動的華工們,船員們不禁緊張的握住了手裡的武器,卻完全聽不懂對方說什麼。

這個年代的歐洲人很多大字不識一個,更別說精通難懂的東方語言了,絕對地獄級難度。

弗萊明船長同樣疑惑的看着李福壽,等他把華工的意思翻譯過來。

“很抱歉船長先生,我的人不信任你們。”李福壽無能爲力的搖頭,看着貨輪已經緩緩靠上了碼頭,當下心中大定;“希望船方不要激起民憤,要知道我們可是有179個人,最好還是讓你的人把這幾隻前裝式滑膛槍收起來,繼續保持此前的平穩狀態一直到我們離開船,我想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呃……那好吧。”

弗萊明船長在對方的強勢面前終於退縮了,他可不想讓這趟旅程發生任何意外,尤其是到了最後時刻;“你得管住這些人,讓他們安靜點。”

李福壽點頭應允,對着四周華工說道;“船長先生讓我管着你們一些,不要再發生類似吳佔元這種事情,否則,他可是會用洋槍說話的。”

“那不會的,咱們都聽你的。”

“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絕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請李少爺幫我們給洋大人說一說,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就是,就是……”

四周華工的喧囂聲再起,更多的是爲自己辯駁。

李福壽伸出雙手往下按按,制止住衆人說道;“大家都不要再說了,你們幾個人把吳佔元扶回船艙裡裹傷,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的命了,其他人保持安靜,等待金礦的人交納完人頭稅我們就可以下船,有什麼事情我會單獨和船長溝通的,他不會故意爲難我們,那就都散了吧,不要聚集在一起,這是洋人船長強烈要求遵守的規矩。”

用洋人壓制華工,反過來用華工羣體與船方談條件,李福壽這一手翻雲覆雨玩的溜熟,三言兩語便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他有條不紊的分派完畢,華工們立馬各行其是,聚集在船頭的人羣很快就散去了大半,效果立竿見影。

這讓弗萊明船長對李福壽更加另眼相看,原來船上的這個年輕少年,纔是華工中隱藏的強者。

無形中,高看一眼。

弗萊明船長狠狠吸了一口菸斗,呼出大團濃烈嗆人的菸草味兒,神情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該死的比爾,你沒看到漂亮的船甲板已經被弄髒了嗎?帶着你的人趕緊給我沖洗乾淨,要把它擦得像鏡子一樣亮堂,否則我就取消你們上岸度假的計劃,見鬼,我真是受夠了這些。”

船長大聲的驅趕手下衝洗甲板,是在發泄自己的不滿情緒。

李福壽只能裝作沒聽見,在衆人竊竊私語和關注的目光中走回自己的艙室,他需要認真考慮下一步的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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