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動輒行跪拜大禮,堂上衆人早已經見怪不怪。
李福壽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只能聽之任之,他不會做那種蚍蜉撼樹的蠢事,姑且聽之,姑且觀之。
李氏宗族的反應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哪怕再是英倫新晉貴族,在澳洲賺得金山銀海一般的大富豪,按照華夏根深蒂固的家族觀念,也不可能棄了祖宗,依然是宗族子弟。
李福壽至親之人早已亡故,父母皆亡於戰亂之中,唯一至親的大伯父拉扯着一家幾口人,因爲勞累過度幾年前得了癆病,也終於撒手人寰。
在他十幾年的生命歷程中,宗族始終也沒有幫襯過什麼,更談不上感情深厚。
他小小年紀爲了餬口,只能幫着洋人教堂神甫跑腿做事混口飯吃,受盡了白眼欺辱,這也是他對教堂相當不感冒的原因。
最後憤而賣身遠赴海外,結果在貨輪上受盡風浪顛簸之苦陷入昏迷,靈魂穿越而來……
時至今日
李福壽在遙遠的澳洲生髮了起來,富貴逼人還鄉,出資修繕宗祠,族學,祭拜祖先都是題中之義,這不需要多說些什麼,以免被族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數典忘宗,不孝不悌,有損名聲清譽。
只是一些族老獅子大開口索要財物,動輒數千,數萬兩紋銀當然不可能滿足,李福壽又不欠他們的,更沒必要慣着這些人,遭到一些阻礙便是難免的。
但是話說回來,想要另立紅河山李氏支脈,宗族是繞不開的一道坎。
參天之樹,必有其根。
懷山之水,必有其源。
炎黃同心,華夏一脈。
血濃於水,葉落歸根。
華夏宗族文化源自於西周,至今已有數千年曆史,是華人的根系血脈所在。
姑蘇城李氏一脈宗族祖先,可以追溯到漢朝的飛將軍李廣那裡,唐朝的開國皇帝李淵皆是隴西李氏後裔。
唐朝滅亡後,皇族李氏其中一支族人便流落到了姑蘇城,定居繁衍下來。
這一支祖先是唐昭宗李曄,是唐朝的第十九位皇帝,其人後被分封到各地,纔有瞭如今姑蘇李氏一族。
粗略計算下來,雖然歷經戰火洗禮依然有族人萬餘,分爲遠近郊縣共20餘支脈。
李福壽今後將會紮根澳洲,家族宗譜遷移另立紅河山一脈支譜,每逢清明新年祭祀祖先,這是必須要做的大事。
夫家有譜、州有志、國有史,其義一也。
這樣說來
李氏宗家舉行春季祭祖大典時,焚香祭拜祖先告知,延請出李福壽太爺祖宗牌位,分出一李氏支脈遠至澳洲應該也不是太難的事兒,畢竟此前已經有20多家分支了。
紅河山一脈要想分出“支譜”,必然要請出他太爺爺這一輩的祖宗牌位,以及爺爺和父母親人的祖先牌位祭拜,作爲紅河山一脈的祖先傳承,留在“支譜”最前頁。
所以冠以“支譜”,它本身就表明了它屬某宗之下的一個分支。支譜仍屬於族譜範疇。
同宗不同族,同族不同支,同支不同家。
李氏宗家族老在這個問題上刻意刁難,劉氏族長劉壽齊也沒有辦法一言而決,事情就這麼拖了下來。
溫暖的大殿內
李福壽細長的手指敲打着紫檀木桌,深思了一番說道;“此事宜緩不宜急,需要從長計議,宗老中確實有部分昏聵無度的,也有仗義執言的,搖擺不定的,只需要做通大部分,孤立少部分人就行,隻手遮不住天。
今天江蘇巡撫左良山大人和右布政使洛敏大人都欠了我的人情,實在不行請他們出面施壓,這是不得已而爲之的策略。
如此一來宗族情分就沒有了,實乃下策。
刀雖利,也要防着傷手。”
這件事,一衆德國軍事教官說不上話,凱斯特納先生倒是很有發言權,英國人也少不了家族羈絆,對此深有感觸。
他說道;“Boss,家族血脈從來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妥協是最好的辦法,也是不是辦法的辦法,不管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但是拖不是好辦法,只會把他們的胃口養得越來越大,哪怕付出一些代價,最好速戰速決。”
“嗯,此言有理。”
細想了一下,李福壽終於做出了決定;“這件事還是讓查理-文森特出面,李平等人輔之,可以承諾帶走部分李氏族人前往澳洲發展,也可以資助他們前往歐洲留學,給予部分商品姑蘇本地經銷權等等,用利益誘惑爭取更多宗老的支持,孤立少部分冥頑不靈的老貨,快刀斬亂麻辦成這件事。”
“如您所願,Boss。”查理-文森特動作優雅的撫胸彎下腰行禮。
李平等幾位管家抱拳作揖,一同領下了這件差事。
簡單的議了幾件事情後,李福壽拍拍手說道;“行了,議事就到此爲止吧!今天我們遠道而來可都累了,看看管家爲大家準備了什麼好吃的,這可是具有濃郁華夏風味的飲食,不可錯過。”
“現在是寒冬時節,坐在屋裡涮火鍋聽小曲兒是最妙的了,小的們全都安排好了,請的是百味居的廚子來擺的席,還有崑曲班子助興,老爺您瞧着可還成。”李平恭敬的問道。
“好,要的就是這個調調,那就開席吧。”李福壽撫掌大笑。
“好嘞,爺您瞧好吧。”
李平胸有成竹的拍了兩下手,一衆模樣嬌俏的侍女手裡端着銅火鍋,托盤,茶碟等物什流水介上來,很快就擺下了幾桌涮鍋宴席。
然後是幾個手腳麻利的小子擡着火盆進來,將燃燒正旺的火炭一一添加進銅火鍋底,大殿裡轉眼就瀰漫出芬芳濃郁的香味。
崑曲班子魚貫而入,操琴撫弦的樂隊在堂下一溜邊兒的坐好,絲竹樂聲驟然響了起來,帶來了滿堂的古風韻味。
古裝打扮的名伶跟着絲絃且歌且舞,崑曲抑揚頓挫之處韻味悠長。
“李,我也要參加這樣熱鬧的宴會,在後堂冷冷清清的沒個人說話,把我都憋死了。”
葉琳娜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探頭探腦的四處望了下,面現喜色。
身後還跟着神情有些懼怕的菲奧娜,她們兩個的眼神已經不由自主的從桌上一盤盤的美食轉到崑曲名伶身上,然後又轉了回來,顯然食指大動,早已經忍耐不住了。
“好吧,你們本就是西洋人,不應該用東方的規矩束縛你們,葉琳娜小姐,你就請坐在凱斯特納先生那一桌吧,菲奧娜到我這裡來。”李福壽從善如流,笑盈盈的招了招手。
葉琳娜雖有些不情不願,但卻沒辦法。
涮鍋子的四方桌子得留下一面空位看戲,賓客一人居一面,最多能坐三個人,旁邊還得留下站立服侍的丫鬟空間。
菲奧娜滿臉欣喜之色,異常乖巧的來到李福壽的身邊坐下,卻對着滿桌的涮火鍋食材束手無策。
這些食物分開都認識,放在一起就不知道怎麼吃了。
此時早有心靈手巧的侍女上前服侍,李福壽身邊是香妞兒和甜妞兒,菲奧娜身邊則是福園裡的一個丫鬟,名叫金鎖兒。
熱氣騰騰的涮鍋驅走了嚴寒,衆人吃的大呼過癮,在悠揚的崑曲聲中陶然忘我。
洋人雖然聽不懂唱什麼,僅這些婉轉的曲調就足夠回味良久。
衆人聽着曲兒,涮着火鍋正吃得不亦樂乎,管家李靜急匆匆的外面走進來,在堂下躬身行禮說道;
“回稟大老爺,有右布政使駱敏府來人,持名貼送來20車各色謝禮,以綾羅綢緞和蘇繡蜀錦爲主,還有各式的小玩意兒林林總總,禮單請您過目。”
“哦,呈上來。”
李福壽接過禮單,拉開一看,長長的禮單上工筆的毛筆字嚴謹有度,列着禮品的名單和數量,好長的一大溜。
諸如府綢50匹,印花綢緞50匹,蜀錦50匹,蘇繡20幅,上好宣紙100刀,毛筆50支,徽州硯臺10面,漆器十套……
林林總總的禮品,三輪車裝了整整20車,再加上有一車珍貴的玉石把玩件,價值足有近3萬兩白銀,可見這個洛敏大人也是知情知趣的人,禮儀方面絕不含糊。
沒過上多久
管家李遠帶着小跑過來稟報,江蘇巡撫左良山大人府上管事持名貼前來,也送上了20車各色禮物,林林總總的價值不遜色於前者。
最珍貴的莫過於一些名人字畫,縱然是如今,已是價值不菲,要是流傳到後世更顯得珍貴。
李福壽手上拿着兩份名帖哭笑不得,剛剛還說這兩位大人欠自己一份人情,這轉眼就還了大半了。
果然這些當官的一個比一個猴精,知道這世上最難欠的就是人情,尤其是洋大人的人情更是欠不得。
誰知道洋大人要託辦啥事兒?
縱然是新開商埠,便利西洋人貿易往來的事,都關係到朝廷國本,誰也不能夠輕易許之。
這些動輒是關係到兩國邦交的大事,縱然是一方藩鎮大員,也不敢欠下這種人情,真當朝廷是擺設嗎?
也罷!
李福壽原本就不想與朝廷高官多做瓜葛,此行回來以祭祖分宗,順帶定下親事爲主,其他的一切就隨緣吧。
他隨手放下了名帖,對着堂上衆人說道;“好菜不可無酒,恰好此行我們帶來了蘇格蘭威士忌和杜松子酒,還有本地特產的黃酒和白酒可供取用,諸位儘管放開肚子吃喝,盡取所需,我們今天一醉方休。”
“哦吔,敬Boss。”一衆德國軍官齊齊舉杯。
“這一杯敬老爺,祝老爺福順安康,今兒個一醉方休。”幾位秘書和傅彭等護衛頭領同樣舉杯。
“哈哈哈……儘管放開肚皮喝。”李福壽端起桌上溫好的黃酒,舉起來轉了一圈後一飲而盡,贏得了滿堂喝彩。
侍衛頭領傅彭面前擺的是正宗的燒刀子,酒氣烈烈燻人,坐在他旁邊的舒瓦茨-科普夫少校很好奇,指着碗裡的白酒問道;“傅,這就是你們東方的酒嗎?”
“沒錯,想嘗一嘗嗎?”
“我可以嗎。”
傅彭哈哈大笑一聲,拿起面前的黑瓷酒罈給舒瓦茨-科普夫少校倒了一碗,然後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痛快喊了一聲;“好酒,夠勁兒。”
舒瓦茨-科普夫少校也不含糊,端起酒來仔細聞了聞眉頭皺得老高。
然後他一閉眼,硬着頭皮“咕咚咕咚”也喝了下去,可以看見白皮膚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就好像吞下一團火焰似的,連忙端起盤子裡涮好的菜往嘴裡塞。
片刻之後打了個酒嗝,濃重酒氣噴薄而出。
“夠勁兒……”舒瓦茨-科普夫少校怪腔怪調的喊了一聲,引來衆人鬨堂大笑……
一頓酒席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