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道火柱,直向屋頂衝起,快得難以形容,但見火光乍現,屋頂便“砰澎”巨響一聲、很大的一片屋瓦,竟被掀起。
在火柱之中,無慾禪師和鞏貴兩人,真是照得髯眉畢現,由頂至瞳,都呈現一種奇異的慘青顏色。
他們面上的表情,在這一剎間,竟都凝固了。無慾禪師瞑目豎眉,凜凜有威。鞏貴則十分驚惶地向他瞧看,嘴巴半張,好像很想說什麼話。
在屋角的清涼上人,辛公權和李氏女子,全都把這個景象,瞧得清清楚楚。
當時雖然室內炙熱的使人覺得有如掉落在烘爐之中,在不知不覺中,汗出如漿。可是這一幕奇異異的景象,卻不能令人忘記了這一陣可怕的熱力,不由得直着眼睛,瞧看這場好像是怪夢一般的景象。
火柱的顏色,過了好一會才完全變爲紅色。在火光中的兩個人,一直保持那種姿勢和表情,既沒有移動,也沒有喊叫的聲音。
直到這根衝出屋頂上高達兩三丈的火柱,完全變爲紅色,並且發出轟轟烈烈之聲時,火中的兩個人,突然間不見了影蹤。
清涼上人朗誦一聲佛號,聲音中含有悲悽惋悼之意,接着道:
“他們兩人的肉身,都化爲飛灰啦!不論是善是惡,是愛是恨,都隨着無情烈火,化作烏有!”
李氏女子含悲尖叫一聲,幾乎昏厥過去。
三環追魂辛公權心中大驚,忖道:
“這清涼老僧號稱爲黃山派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我這裡用盡全力,正在抵禦火熱,他卻能從容開口說話,單單在這一點上,可以窺見他功力之深厚了。”
他目下仍須抵禦火柱的奇熱,是以不敢開口作聲。
清涼上人又道。
“辛施主,那無慾撣師今日以身殉道的情形,你已經親眼看見啦!他的決心和行爲,堅毅壯烈,已是無可置疑之事。而他的遺志,便是要老袖將你留下。老袖自將不顧一切,定要完成他的心願。”
三環追魂辛公權雖然也是武林中著名高手,平生見過不知多少大場面。可是像無慾禪師使的這種手法,倒還是第一次看到。
尤其是無慾禪師與鞏貴兩人,一直纖毫畢現地嵌在火柱之中,其後突然不見蹤影。致留下的印象,比之其他任何形式的殉身,都來得強烈撼人。
他的意志和鬥志,已經被這種奇異的殉道景象所奪,完全狠不起來,加上清涼上人現下表現出的精湛功力,也使他大感氣餒。
他還是不敢回答,因爲他一開口,雖然火柱的奇熱不致把他烤得昏倒,但功力將受到侵蝕,將是無可置疑之事。
清涼上人曉得他不肯開口之故,當即道:
“辛施主,你毋須開口,但請仔細聽着。假如你現在還不放下這個女子,老袖仍將不客氣動手,但卻是不擇手段的打法。如果你放開她,老袖與你到外面去,公公平平的拼上一場。”
辛公權一面挺刀護身,一面點頭同意。
他實在已是無可選擇,因爲以清涼上人的武功造詣,如果當真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出手攻擊,在這斗室之內,辛公權再高明些,也難逃大劫。換句話說,縱然是比辛公權還高明的人物,處於這等境地之中,也沒有法子避免得兩敗俱傷的結局。
辛公權略略鬆手,但李氏女子已站立不穩,是以辛公權爲了避免她摔在地上,只好仍然勾住她的腰肢。
清涼上人一面側視火勢,一面隼顧着辛公權。他心中也有一個難題,未能解決。
那就是如果辛公權把李氏女子放下,迅即衝出此屋,則他定須一同出去,與對方立即展開決鬥。
只是這麼一來,李氏女子留在房中,在如此奇熱烤薰之下,不須多久,定必死亡無疑。
如果清涼上人將李氏女子帶出去,則辛公權趁這一絲空隙,必可及時遠走高飛。
也就是,清涼上人雖是看見辛公權逃走,並且想全力追擊,但因李氏女子帶給他的阻滯,使他無法及時追擊。
那辛公權一旦翻出瓦面上,哪裡還肯留下,等着與清涼上人拼鬥。
所以當辛公權身形迅急升起之際,心頭已泛掠過一絲勝利之感。
清涼上人對於迎面撲來的李氏女子,顯是明知她已經身亡,但也不能一手把她推開。當下左袖一捲,把她接住。
清涼上人此時不但沒有絲毫手忙腳亂的樣子,反而微微一笑,右手大袖同時揮卷,勁力如山涌出。
他這一翻並非向辛公權攻去,因爲以三環追魂辛公權的身手功力,莫說這等隔空內力,即使是迎面拂到,他也接得住。
但見清涼上人的大袖起處,右後方的火柱,突然間呼一聲分出兩道巨大的火舌,向辛公權身邊激射。
辛公權的指尖已碰到橫樑,只要再給他一線的時間,他就可以破頂而出。
但就是差這一點點時間,從火柱分出來的一道火舌,已經橫襲而至。
這股火舌尚未當真觸及,辛公權已感到奇熱難當。如若給火舌掃中,無疑馬上會全身着火。
辛公權權衡之下,猛一咬牙,仍然向屋頂翻起。“砰”的一聲,他雙腿翻轉上去,踢破屋頂瓦面,人也從洞中穿出。=
辛公權臨危不亂,迅即倒在瓦面上,一路滾轉。但由於瓦面凹凸不平,不似在平地上,可以把身上之火壓熄,是以身上之火,隨熄隨起,不是當真熄滅。
雖然火勢未滅,但已大受壓制,是以當他從屋頂上滾墜地上時,身上多處的火苗,並不算厲害小
辛公權在地上連連打滾,這回很快就把身上之火,完全壓滅。
但當他躍起之時,可就發現那清涼上人,已經站在他跟前,冷冷地凝視着他。
原來辛公權這一番騰折,所費時間雖然有限,可是清涼上人已經足夠安放好李氏女子,事實去路。
辛公權手中的三環大砍刀,總算還沒有失落,當即擺開門戶,防禦敵人攻擊。
清涼上人仰天一曬,道:
“辛公權,你雖是詭計百出,身手高明。但老袖何嘗不是一早就看準了你能夠逃走的途徑,亦曾考慮到你將以什麼手段阻我攔截你的逃生,是以利用火攻之計,亦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這麼一分析,辛公權雖然失敗,亦不得不服氣。
清涼上人心知辛公權雖是武功精強,內力深厚,可是被剛纔的火勢熱力所傷,功力已略受損,同時驚魂甫定,一時也不易集中心志。
是以他更不怠慢,雙袖交錯一拂,向辛公權攻來,口中喝道:
“請辛施主賜教……”
他雙袖甚長,卷拂之際,宛如兩股相當長的兵器,分作上下攻襲敵人。
辛公權三環大砍刀起處,閃出耀目精芒,一刀劈出,封擋住雙袖來勢。
清涼上人見他刀法精奇,力道威猛,立刻改變手法,決定以柔制剛,克敵致勝。不過爲了迅速消耗敵人內力,減弱他的抵抗能力,是以仍然不能完全放棄硬攻之法。
但見他右手衣袖抖起,有如一扇鐵板般,直向辛公權頭頂拍落。
辛公權的三環大確刀擅長硬拼,是以一見對方袖如鐵板,來勢迅急剛猛,不但不懼,反而大喜,立振健腕,大刀呼一聲撩劈敵袖。
刀袖一觸,居然發出金鐵交鳴的巨響。辛公權雖是感到敵袖堅硬得離奇,但仍然不懼,刷的一刀砍去。
這回輪到清涼上人揮袖封架,又是“鏘”的一聲巨響過處,雙方都震得身形搖擺。
這兩大高手各不容情,馬上又出手互攻,但聽“鏘鏘”之聲不絕於耳,霎時間兩人已硬拼了十四五招之多。
他們每一招硬拼,俱無一絲一毫可以取巧之處,因是之故,所耗的氣力,亦比平時多出不知多少倍。
辛公權急急喘息數口,自覺力道已有不繼之象。再看對方雖然亦有吃力的表情,但看來卻好得多了,不禁心下大驚。
原來辛公權之所以不斷的與對方硬拼,乃是由於對方的衣袖是柔軟之物,若要此袖堅逾鋼鐵,須得運布內力於袖上才行。
此舉自是十分耗損內力,估計不出十招,對方非得改變手法不可。其時清涼上人雖是改用別的手法,可是已損耗了的內力,一時決無法恢復。
辛公權認爲唯有這等情況之下,方有突圍逃生的機會。故此不管自己情況如何,迅快施出硬攻之術。
只是目下對方似是內力損耗有限,這就令他不能不大驚失色了。
他的念頭不過是一掠即逝,手中大刀,又與敵人連拼兩記。
清涼上人左手衣袖忽然從刀光中,像毒蛇般捲進來。迫得辛公權不能不發掌劈擊。
自這時起,清涼上人右袖硬攻,左袖柔襲,一連搶攻了七八招,辛公權已被迫得退到牆下,口中也發出喘息的聲音。
清涼上人右手硬攻之勢暫歇,左手忽卷忽拂,使辛公權不得不全力封架。他口中說道:
“辛施主,你的算盤打錯啦!應當一上來時,只守不攻,爭取恢復體力的時間,纔是上策……”
說時遲,那時快。
辛公權的三環大砍刀,封出一片掙鉻震耳的聲音,守住了全身。他雖是氣力有衰竭之象,全身曾被火勢燒傷之處,痛不可當。但他終究有數十年精修之功,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舞出的那一片刀光,依然滴水不透。
清涼上人業已佔了勝算,不過這一戰的確相當費力,若不是事先心中有過策劃,利用那股烈火的傷了對方,則今日之戰,勢將力拼數百招,方能佔得上風。
辛公權的大刀使出一路纏膩綿密的刀法,宛如春蠶吐絲,縷縷分明。
清涼上人認出此是姑蘇顧家的繡花刀法,心想:
“這辛公權在刀法上享有盛名,成爲五旗幫的內三堂堂主之一,掌管兵馬大權,果然有驚人的造詣。只看他施展如此長大沉重的大砍刀,居然能使出這細膩的刀法,若論功力火候實在已登上乘境界。”
他轉念之際,左袖迅快卷拂吞吐,袖影宛如水銀瀉地,直有無孔不入之勢,另一隻右袖,卻按兵不動。
這時辛公權刀勢由左而右,劃出一道弧形精光,這一招稱爲“妙裁雲錦”,乃是這七十二招繡花刀法中,暗寓反擊之威的九招。除了這九招之外,其他所有的招式手法,都是深藏固守,以獲身保命爲主。
清涼上人霜眉輕舉,善目中威棱四射,顯然殺機急劇增加。換言之,亦即是對方的刀法中有了可乘之機,是以他不知不黨中表露出來。
但見他左手衣袖呼地拂去,像毒蛇般攻襲對方上盤,另外那隻按兵不動已久的右手衣袖,抖得筆直,宛如一塊長形鐵板,迅猛衝擊敵胸,勢著奔雷,凌厲之極。
他雙手使出剛柔兩種不同招式,已屬難以辦到之事,更何況所用的又是兩隻衣袖,本身柔軟無力,更難兼顧剛柔不同的力道。
因此他這一招施展出來,辛公權心中已經大驚服輸,認爲自己的武功造詣,跟這位黃山派第一高手相比之下,簡直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辛公權心中大是氣餒之際,清涼上人右手迅猛硬攻的衣袖,已撞上了敵刀。
“鏘”的大響一聲,袖刀一齊盪開。可是清涼上人另一隻衣袖的角尖,卻拂中了辛公權的耳際要害。
辛公權大叫一聲,拋下大刀,雙手掩耳。
原來人身五官當中,雙耳脈絡相通,一邊受傷,另一邊亦會生出相應的感覺。是以辛公權以雙手掩着耳朵。
他在腦袋劇疼欲裂的情形下,還一眼看見了清涼上人右手的衣袖,尤自硬挺如鐵板,並未軟垂下來。
辛公權爲之恍然大悟,敢情那清涼上人右手衣袖之內,暗藏軟硬自如的兵器。
因此之故,他早先與自己硬拼之時,並不須耗費很多氣力在使衣袖堅挺這一點之上。
換言之,每一記硬拼,清涼上人只須費激真力在袖內的兵器上,而不須每次運布在袖上。要知衣袖的面積廣闊,若是每次硬拼,震散了所運布的真力,自是耗力極多,一時不易補充。
辛公權當時就是貪這個便宜,一味用硬拼手法,而不顧惜自己身上傷勢的影響。殊不知中了清涼上人的道兒,以致氣力迅速衰竭。
他心中方自明白過來,腦袋突然發生一陣奇疼,以及天崩地裂般的嗡嗡巨響,頓時一交栽倒,就此氣絕斃命。
清涼上人長長的透一口大氣,轉眼四望,但見那根原本冒出於頂外老高的火柱,已經消失。但四下卻傳來嘈雜的聲音,隱隱有人呼叫救火等話。當即挾起辛公權的屍體,向房間走去。
在經過李氏女子的屍體時,他彎下身子,以另一隻手將她挾起,順便一併帶入房間內。
房中的火光,照耀得她頭面和全身都變成紅色。仍然奇熱難當,教人有喘不過氣來之感。
清涼上人口中誦聲佛號,迅即把這一男一女的屍體,丟在火柱上。
他估計現下的火勢,縱然不能像行前那樣,把人燒得連骨頭也化爲飛灰,但至少可以毀去他們全身衣物,以及把面目燒燬,看不出是什麼人。這一來海陵幫幫主鞏貴固然永遠不知去向,而這辛公權亦是離奇失蹤的收場。
這位佛門高僧,口中哺哺誦唸着經咒,一直等到外面人聲迫到切近,而且火柱中的兩具屍體,顯然已經焦毀了,這才從辛公權所開的“天窗”,翻上屋頂。
四下夜色茫茫,他不必擔心會被四下擁來救火的民衆看見,迅快踏瓦而行,轉眼間已隱入黑暗中。
徐少龍回到家裡,洗過澡,換了乾淨衣服,與玉羅剎連曉君舒舒服眼的共進晚餐時,心想:“清涼上人現下不知怎樣了?但一定忙得昏頭轉向無疑。”
他們默默地吃過晚飯,又舒服地品茗閒坐之時,連曉君輕輕問道:
“少龍,你顯得心神恍惚,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爲什麼呢?”
“沒有什麼!”徐少龍道:
“相反的,我覺得這等日子過得很有趣味。”
王羅剎連曉君沉吟一下,接着輕咬着下脣,那編貝似的皓齒,與鮮豔的朱脣相映,嬌媚欲滴,徐少龍一眼望見,不由得看呆了。
過了一陣連曉君才道:“幫主交待的任務,你已完成了多少呢?”
“進展情形,可以說令人相當滿意。”徐少龍道:
“怎麼?你可是想家,所以希望早點辦完事?”
連曉君先轉眼向屋外掠瞥,外面雖是黑沉沉一片,但她視聽所及,認爲沒有人潛伺竊聽,當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哪兒有空呀?唉!古人有‘雲橫秦嶺家何在’之悲,而我則更可哀了,簡直是‘春來飛絮恨無家’……”
她突然發出哀愁欲絕的感嘆,的確使徐少龍心頭一軟,溫柔地瞧着她,說道:
“咱們別說這些傷感情的話,明天到哪兒去玩玩?”
連曉君沒有作聲,徐少龍又笑道:
“可惜你是個女兒家,不然的話,這刻正是華燈初上之際,那秦淮河上,風光正自旖旎。只要到了那畫肪上,豔姬歌妓,珠圍翠繞,牙板管絃,笙歌盈耳。管教你牢悉頓消,樂不思蜀……”
他信口猛吹,特別是由於這等行樂之法,連曉君定必無緣領略,只能憑想像以臆測,因而在岔開她無端而來的哀感這一點上,必定十分收效。
果然連曉君間道:“秦淮河上當真這般好玩麼?”
徐少龍道:
“當然是真的,但這等風流豔趣,只有男人方能消受,如果換作你,感受無疑大不相同了。”
連曉君不服氣地道:“那也不一定,你帶我去開開眼界可好?”
徐少龍道:
使得,但必須等我們的事辦完了,那時不虞身份泄漏,到哪兒都行。”
連曉君現出躊躇的神色,朱脣躡懦了一陣,才道:“你要如何方可返壇呢?”
徐少龍道:
“咱們只須查出還有什麼高手,在暗中保護黃翰伯。同時又查明這次黃翰怕挑去本幫黃旗分舵,是什麼意思?這樣咱們就可以返壇覆命了。”
連曉君道:“這兩件事,對黃翰怕沒有什麼損害啊!是不?”
徐少龍一聽此言,便知道玉羅剎連曉君敢情已查出這兩件事的答案,無怪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要知玉羅剎連曉君目前的處境,相當複雜。她一方面與徐少龍已有感情,又同是五旗幫之人,自應助他達成任務。
可是這些日子來,她與總督大人黃翰怕的公子黃雲文交往的結果,又使她對這位調攪風流,透逸高雅的貴公子,生出一份感情。
她生怕五旗幫傷害了黃家,以致黃雲文也受到災難。但如果不幫徐少龍,似乎亦於心不安。
故此連曉君可以說已陷入左右爲難的夾縫中。今晚她拿話探探徐少龍的口氣,一方面想作一個決定,另一方面,她深心對徐少龍,另有看法。
前些日子在總壇大寨中,徐少龍曾經有些奇異行動,落在她眼中。而那天晚上,當石芳華演唱時,他還曾向連曉君求助,使石芳華依計昏倒,因而在衆目睽睽之下,巧妙地傷了席亦高的手下香主黃老歧。
這些行動,已超出爭奪“副統領”寶座的範疇。玉羅剎連曉君自是省得,所以她不敢向任何人談論這件事情,只悶在心中,暗自琢磨。
正因此故,她在徐少龍面前,方敢泄露出自己心中的矛盾,而不怕徐少龍會告密。一來她知道徐少龍對她亦有情意。二來徐少龍究竟是怎樣的人,大有問題,反正不會是卑鄙無恥的告密者。
徐少龍暗自迅速的考慮一下,才道:
“暫時不會有什麼損害,黃翰怡厲害得很,想動他可不是容易的事。”
連曉君道:“假如我把這些秘密查出,你便如何?”
徐少龍道:
“我一方面報上去,另一方面,則要恢復本來面目,與督轅內的幾個高手,大斗一場,那天晚上,咱們如不是束手縛腳,顧忌大多的話,那倒是一個痛快拼鬥的好機會。”
連曉君道:“林秋波一定很恨你,你可曾想到?”
徐少龍道:“我設法避開她就是了。”
他這話說得大有人情味,連曉君忍不住說出心中之言,道:“黃公子也一定恨死我了。”
徐少龍皺皺眉頭,道:
“不錯,但我也有法子使他不恨你,你可想聽聽?”
連曉君道:“你有什麼法子使黃雲文不恨我?;’徐少龍神色鄭重,一點也不似開玩笑,應道:
“你叛出五旗幫,投入他們那邊,黃公子當然不會再恨你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羅剎連曉君眼睛睜得大大,顯然大爲震撼,道:
“我絕不能這麼做,如果可以的話,我老早就不必煩惱了。”
她一口拒絕這個想法,徐少龍可就不得不慎重地重新考慮了。要知在他觀察之下,已深信玉羅剎連曉君對於她所處的地位,以及勾心鬥角的生涯,感到十分厭煩,若有機會,必定像“蟬曳殘聲過別枝”的脫離五旗幫。誰知她居然一口拒絕,實是太出他意料之外。
因此徐少龍不得不重作考慮,但他一點不慌,因爲他知道連曉君不至於出賣他,同時他又瞭解人性中,往往發生這種固執的情形。
那連曉君可能說不出任何理由反對脫離五旗幫,亦可能完全承認應該脫離五旗幫的理由,但她將是固執地不肯那樣做,沒有法子把她說服。
徐少龍決定暫時撇開這個問題,淡淡道:“既然行不通,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他們剛剛談到這裡,一個僕婦來稟報,書坊派來了夥計,送了不少書籍來。
連曉君訝道:“這麼晚了,還送書來?”
徐少龍道:
“除了大部份是新近刊刻的典籍之外,相信有些書坊主人特地爲我搜購的珍本。我原來打算送給黃雲文,算是我們從家裡帶出來的,這樣他們纔會更加相信咱們是書香世家。現在大概用不着了,不過你可將此意透露給餘姣姣得知,免得她疑神疑鬼,亂打報告。”
連曉君點點頭,道:
“好的最近我一直很注意她,倒是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可疑之處。”
徐少龍很快就走到書房,但見桌上已堆放了不少書籍;而送書前來的,正是這南京地面,負責“販賣部”的頭子黑蠍閻炎。
由於連曉君隨即跟了進來,因此閻炎暫時不能向徐少龍說什麼話。
連曉君拿起書坊開列的單子一看,喲了一聲,道:“你買這麼多?”
黑蠍閻炎馬上用生意人的口吻道:
“敝坊費了很多事,才蒐羅到幾部難得的宋版藏本,敝東主說過,這可不是因爲楊相公肯出大價錢,而是見楊相公博學好古,一定懂得愛惜珍本的人,所以才用心替楊相公蒐羅……”
連曉君道:
“原來如此,讓我瞧瞧有些什麼……這一部十二卷是時人所著的新本……”
閻炎依照單上開列的書名查看,道:“這是張樊著的東西洋考……”
他顯然不知道張樊是什麼人,亦不明白“東西洋考”一書中,談的什麼問題,故此話聲就此打住。
徐少龍聳聳肩,道:
“本朝已與諸著海國通市甚久,這一部大概是遍考諸海國以及海路各線等事,我想一定有點用處。”
連曉君從打開的箱子中,拿起一本,道:“啊!這是西湖繁勝錄,還是宋版本呢!”
徐少龍問道:“你以前讀過麼?”
連曉君道:
“我讀過,西湖是我最嚮往的地方,此卷備載南宋時西湖的繁華風流,勝慨逸事,令人有不勝神往之感。”
徐少龍轉眼向閻炎道:
“這一部很好……”
連曉君瞧着箱中另一套書,道:這十五卷四聲篇海乃是通行本,便不怎麼好了。”
閻炎道:“可是此書很多人買呢!”
連曉君道:“那是另一回事,這是什麼,守城錄四卷……”
徐少龍道:
“這一套屬於兵家之書,是宋代靖康時,陳規以區區一個縣令,當金兵南下時,荊湖諸郡,劇盜蠢起。陳規連敗巨寇,後來又與劉鑄一同抵禦金兵,大有功績。此書是陳規在清安禦寇的事績,同時備載城廓樓櫓等制度,以及攻城備禦的方法。這些是陳規著的,其中一卷是湯壽著的的建炎德安守禦錄,詳述陳規守德安時守城遺事。大體上說,此書可以稱得上很有價值。”
連曉君驚訝的望他一眼,雖然沒說什麼,但顯然已表示對於他的淵博,感到十分奇怪。
黑蠍閻炎向連曉君奉承地道:
“姑娘談論這些書籍時,頭頭是道,可知必是當今的女才子,只不知和黃大人的千金相比起來怎樣,但小的想,姑娘恐怕還要勝過她。”
這話使徐連二人都大感驚奇,徐少龍首先問道:“哪一位黃大人?”
閻炎道:“就是總督大人。”
徐少龍訝道:“我沒有聽說還有一位千金啊!”
閻炎道:“對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徐少龍感到難以置信地問道:“然則你如何得知的?”
閻炎微笑道:“是黃公子無意中透露的。”
徐少龍道:“他是個很繽密小心的人,怎會把家中之事,輕易向外人透露?”
徐少龍追問的話,還含有兩點意思,只不過沒有說出口罷了。
第一點是在他說到“家中之事”時,聲音特別重些,以示強調。暗示此事外間全然不知,甚至在黃翰怕的一些同官友好之中,亦保守秘密。所以此是黃家的“秘事”,而不僅僅是普通的家中之事。
第二點是,憑他閻炎在南京公開的身份,不過是一間書肆的掌櫃,黃雲文公子與他交往不深,怎會將“秘密”透露與他得知?
閻炎答道:
“黃公子時時到小店來蒐購書籍,是以與小人甚是相熟,有一次他恰是應酬之後,帶着酒意前來,還購了很多書籍。小人一看這些書籍,有些是黃公子曾經買過的,是以十分奇怪,又以爲他是醉中選錯了,便把此情,向他稟告。黃公子說不是選錯了,叫我放心。因爲這批書籍,是他妹子要的,馬上就裝運返鄉……”
徐連二人這才明白,徐少龍道:
“原來她是居住在家鄉,不是在南京。不過黃夫人亦在此地,爲何拋下那黃姑娘在鄉間。令人不免覺得奇怪
連曉君道:“也許她自小跟隨着祖父母長大,所以把她留在鄉問,陪伴老人家亦未可知。這等情形,比比皆然。”
徐少龍點點頭道:
“也許你猜得對,但也說不定是黃公子酒後之言,說得不清楚,把別的女孩子,說成了他的妹子,也未可知。”
閻炎馬上道:
“不會,因爲後來小人曾經問起黃公子,黃公子還叫我不可向別人提起。而其後他選購書籍之時,小人亦曉得哪些是他自己要的,哪些是他妹子要的,所以小人敢擔保不會有錯。”
連曉君大感興趣,問道:“那黃姑娘要的多數是哪一類的書籍呢?”
閻炎道:
“她也和姑娘差不多,樣樣都讀過,但後來卻多半是‘子’部的書畫琴譜,醫家術數類。‘集’部的詩文詞曲類
連曉君道:“她既專精這等學問,可見得她纔是中幗中的才子,與我大不相同。”
徐少龍笑一笑,問道:“你比較喜歡哪一類的學問?”
連曉君白他一眼,道:
“你真是明知故問,我明明喜歡‘經部’的易類,‘史部’的詔令雜議類,以及地理類中的山川河渠邊防古蹟。‘集部’中的名家總集類……”
她白他一眼之故,意思是說他在外人面前,不該露出破綻。哪有做親哥哥的,不知道妹妹喜歡讀哪一類的書籍文章?但爲了避免下一次,他又犯同樣的錯誤起見,所以趕快告訴他。
徐少龍省得她此意,心中好笑,忖道:
“如果她曉得這個閻炎,竟是直屬五旗幫主大乙神指鍾撫仙的秘密組織的首腦的話,她一定驚得跳了起來。同時亦明白我何以在閻炎面前,並不須過於小心,掩飾一切破綻的原因了。”
他向她揮揮手,道:
“你到後面休息吧,不然餘麼麼又會嫌你熬夜了,你現在找她去最好啦!”
這話聽在連曉君耳中,竟是叫她去向餘麼麼解釋購書的用意動機,免得她疑神疑鬼的意思。因此,她聽話地離開了書房。
閻炎馬上低聲道:“小人特來稟報一些重要事情。”
徐少龍道:“你自然是有事纔來見我,是不是幫主有密令……”
閻炎佩服地道:“是的。”
當下取出一枚蠟丸,交給徐少龍。
徐少龍接過這枚蠟丸,口中間道:“你那邊可曾查出頭緒了?”
閻炎搖搖頭、道:“還沒有,是以屬下心焦如焚……”
徐少龍從囊中取出一把小刀,閻炎看了,心中大爲驚訝,忖道:
“這一枚蠟丸,大如荔枝,莫說是修習過武功之人,即使是婦人孺子,也能夠用手指捏碎,何須使用小刀?”
只見徐少龍以刀鋒迅速輕劃蠟丸,一連兩刀,那枚蠟丸便被剖開一條細縫。這時徐少龍隨手在桌上拿了幾張紙,恰好把蠟丸切口滲出來的綠色**承接住。他的動作顯得相當小心,是以手上的紙頭雖然已染成一片碧綠水漬,卻不曾染上他的手指。
蠟丸的綠水已經流光,徐少龍丟掉那些紙頭,再用刀子,剖開蠟丸。
閻炎驚道:“這枚蠟丸竟是兩層的麼?”
徐少龍道:
“不錯,外面的一層,裝滿毒水。如果不知底蘊之人,冒失捏碎蠟丸,不但會被毒水侵膚,難逃一死。同時內中的密函,亦被毒水染污,字跡消失。”
他一面說,一面剖開蠟丸殼內,取出一枚紙團,先將其餘東西放下,然後把這枚紙團,放置在光滑的桌面上,細心展開。
閻炎讚道:
“這個辦法真了不起,既能傷敵,又能湮滅情報,敵方之人如果截獲了此刃,必走得吃個大虧。”
徐少龍道:
“不但如此,由於蠟丸中的毒水,必須以某種特別的藥材救治,而且數量須得極多。因此對方除非不救治中毒之人,如果要救,就得把市面藥肆的這幾種藥材,完全蒐購一空……”
他笑了一下又道:“你自然懂得這裡面的奧妙啦!”
閻炎道:
“在下懂得,這意思是對方這麼一搜購,咱們就有充分的線索,可以偵查對方的底細和藏處了。”
徐少龍頷首道:
“正是,正是。因此,這枚蠟丸的設計,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閻炎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只不知此物是何人想出來的?屬下從沒聽說過,亦不見幫主使用過。”
徐少龍輕描淡寫地道:“你當然沒見過,因爲這是我想出來的。”
他的注意力已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雖然經過熨拂,並且是利用內家真力,但仍然有很多波紋。如果不是他這等身手之士,非得使用熨斗不可。
閻炎震驚地望着這位年輕高手的側影,心中又恐懼又佩服。
他已曉這一枚蠟丸曾經過他手中之故,無疑是徐少龍利用機會,試探他的忠心。要知製造蠟丸殼子,容易不過。是以如果閻炎有問題的話,或者是對幫主直接傳下密令,居然不讓他先行得知內容之舉有所妨忌不滿,可能就弄開蠟殼,先瞧瞧內容。
這樣徐少龍便不費吹灰之力,先查出一名不穩分子,此舉當然也得到幫主的同意。閻炎恐懼的原因,也就在此。因爲幫主既然授權與他,徹查內部。則定然亦賦以生殺大權。所以閻炎現在極須巴結這個青年人,雖然他內心的確十分妒忌。
徐少龍直起身子道:“你也看看幫主的命令吧!”
閻炎忙道:“屬下豈敢如此大膽。”
徐少龍道:“不妨事,你亦須得知悉這些命令。”
閻炎這才伸頭去瞧,但見紙上寫得麻麻密密,分爲許多條。
第一道命令是:命徐少龍直接與海陵幫鞏貴接頭,打聽大尊者的屠龍計劃內容細節。最好能使鞏貴交出他的關係和線索,由徐少龍接辦偵查,以免因誤失而斷了這條寶貴的消息來源。
此外,徐少龍尚可在閻炎處動支二十萬至三十萬兩,以便作購買海陵幫情報的經費。
第二道命令是:可以答允黃翰治的婚事,但爲防女心外向,萬一連曉君到了黃家之後,竟然反叛本幫,反而泄露本幫機密起見,定須在技術上,預作安排,必須使她,不反叛才行。
關於如何對付連曉君,命令上沒有提到,顯然是要徐少龍自己想辦法。
第三道命令是:兵馬堂堂主三環追魂辛公權已抵金陵,總務司主席亦高隨後便到,命徐少龍必要時可請他們支援。但僅限於正面對付黃翰伯之用。如是秘密行動,可用黑蠍閻炎之人。
第四道命令是:三月內將有身份極高之人,親抵金陵,專門調查內部安全問題。等這個專家調查過“販賣部”之後。如無問題,始由徐少龍着手調查五旗幫其他部門,包括被破去的黃旗分舵在內。
這四道命令,只瞧得閻炎膽戰心驚,別的尚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第四道命令。設若稍有不妥,他身爲東南駐南京的總負責人,定然是受重懲。在他們這一行業中,等如是宣告死刑。
他只好舊話重提,道:
“上回鈞座說過,幫忙屬下先行調查內部,鈞查內部,鈞座又預測幫主一定會派人來查,果然一點不錯……”
徐少龍沉吟一下,道:“你希望在幫中專差未到以前,先行調查清楚,是也不是?”
閻炎道:
“是呀!如果有問題,屬下能夠早一步查出,呈報上去,便不會有太大問題了。”
徐少龍道:“三日之內想調查清楚,可不容易。”
閻炎忙道:“還望鈞座鼎力賜助。”
這件事在徐少龍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千辛萬苦,混人五旗幫中,味着良心做了許多事情,爲的正是要偵破此一專門販賣人口的萬惡組織。
假如此一組織,沒有五旗幫掩護的話,老實說就不致於這麼棘手了。
閻炎見他答允,不勝之喜。因爲一來他深深佩服徐少龍的才智手段。二來萬一將來發生了問題,因現下已拖了他落水,則情況便不一樣,至少也可以辯稱,曾經請徐少龍幫忙調查過,也沒有法子查得出問題。
換言之,閻炎的責任,可以分一部份給徐少龍。
徐少龍對於第一和第三道命令,心中有數。因爲他已接獲清涼上人的消息,得知鞏貴與辛公權,業已身亡。
但他目下尚須裝不知道,向閻炎道:
“二十萬至三十萬兩的銀子,數目龐大,你準備如何給付?”
閻炎道:
“這筆銀子數目雖是巨大,但仍不成問題。只不過對方如果指定要現款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徐少龍道:
“我正是擔心這一點,對方多半不肯收受錢莊的銀票。二三十萬兩銀子若是窖藏積存的,取用時自然沒有其他影響。如是向錢莊提取,這南京城馬上就會缺乏銀兩流通,一旦如此,官方豈有不注意之理。l’
閻炎眼中掩不住詫訝之色,忖道:
“這位副統領胸中到底有多少學問?怎麼連市面銀根鬆緊之事,亦能瞭如指掌?”
他一面想,一面連連點頭道:
“是的,鈞座所慮有理,我們如果提取了二三十萬兩現款,市面登時會感到缺乏銀兩流通,本來以南京之在,這二三十萬兩之數,仍不足以發生太大的影響。可是最近半年來,大江南北數省,都普遍發生銀兩流通量缺乏的情形,所以我們如是驟然間提取這大筆現款,影響有如立竿見影,市面馬上感覺出來。”
徐少龍道:
“無怪最近物價騰昇,雖然未到米珠薪桂的地步,但也很夠瞧的了,這原因敢情是爲了銀兩缺乏之故……”
閻炎道:
“正是如此,朝廷所行的鈔法,本來可濟現銀不足的毛病。無奈這等錢鈔,沒有信用,票面上明明值一貫,准折爲銅錢是一千文,折銀子爲一兩,折黃金則四貫爲一兩,可是現在政府發行的新鈔,一貫只值十枚銅錢,;日鈔更慘,只值一二錢而已。”
徐少龍道:
“老實說,我很少使用大明寶鈔,竟不知迎值已經慘跌至此,只不知爲何弄得這麼慘兮兮的?”
要知有明一代,凡二百七十餘年,由開國太宜皇帝起,都使用紙幣。政府並三申五令禁止使用金銀爲貨幣,只用銅錢爲輔市。
但基本上,政府發行紙幣時,並沒有準備金來作紙幣的後盾,因此紙幣不論是在人民的心理上,或者是事實上,都沒有價值。以最簡單的方式說,任何人收到了寶鈔,心中都感到這只是一張可以使他吃虧損失的廢紙,所以急急使用出去,換點貨物在手中,縱然不是急用之物,也比藏着這張廢紙的好。
既然每個人都這樣做,寶鈔在使用時,價值當然越來越低。洪武九年時,每貫折白米一提,到十八年時,每貫只折米一石。
但在當時,寶鈔每貫其實還買不到一石米,所謂折米一石,只不過是繳糧納稅之時,政府肯以這種價值收取寶鈔而已。
在這等惡性循環之下,寶鈔變得一文不值,可是百官俸祿中,仍然硬性規定折給若干成的寶鈔。故此百官的祿秩有的雖然相當高,其實得到手沒有一點點,到了不能養廉的地步。
在正統十一年時,主事李賢曾上書說:“指揮使月俸三十五石,實支僅一石。塞外降人反支十六石五斗,是一降人當京官十六員半矣。”
甚至早在永樂十六年時,雙流縣的知縣孔有諒上書進言,其中一段亦是談到百官俸祿,他當時就指出:
“本朝所定的俸祿,比前代爲少。現在除了京官以及方面官稍增加了一點之外,其餘大小官的俸祿,減去折爲寶鈔部份,每月真正所得,每月不過二石米,不足以供養數口之家。
因而仰事父母,撫育妻兒,和道路往來的費用,從那裡取給呢?這種情形,使得貪婪者只好想法子賺錢獲利,不借營私舞弊。廉潔者只好貧困終身,痛苦無處可訴。”
事實上明代官俸之例,後來變成不間官職大小,每月皆給一石米。除了這一石之外,其餘的或折絹、或折銀。另一大部份則折爲寶鈔,所以明代做宮的人,的確很苦,如不貪污在法,簡直活不下去。有明一代,政府由京師至地方,幾乎都腐敗無能,萬民疾苦。
這種情形,除了還有一些原因之外,官俸的太薄,實是一大原因。但掌管天下收支的戶部,只管做自己的官,誰也不願銳身當天下之任。例如在正統六年時,御使陳泰奏稱:
“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所事扶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閒居之用,其祿不瞻。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於罪者,多矣。乞敕廷臣會議,量爲增益,憚足養廉。如是而仍有貪污,懲之無赦。”
陳泰在奏言中已經說得很明白,官俸太薄,不免迫得官吏貪墨犯法、但這封奏書批交“戶部”商議,增俸之事,竟被駁而不行。
其後有人在論及明代財政時,曾批評說“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總而言之,有明一代幾乎都有物價騰貴,民生疾苦,這與官吏俸祿大薄,以致養成了貪污的風氣,大有關係。
因爲官吏貪污,豪猾者便得以匿報田賦以漏稅,國用爲之空乏,國勢也漸漸積弱,民間亦轉見貧困。這些都是互相影響,越來越甚。
再說金銀礦冶方面,我國自漢代以後,對於金銀銅鐵鉛汞等礦產,已漸歸官營,不許私人獨擅其利。而在秦漢以前,則悉聽民間自採,政府不加管制。歷史上記載着蜀的卓氏,宛的孔氏,山東的鄭程等,都是以冶鐵致富的。
漢代以後,縱有私人開採,但政府亦課以重稅。同時由於採礦方法不佳,開採礦產,不易獲利,故此莫說民間,連歷代政府,也沒有興趣。
明太祖時,近臣請在山東開銀場,但太祖說銀場之弊,正是對官府利益甚多,對人民損害甚大,所以不準。其後又有請求開陝州銀礦的,太祖道:
“土地所產的銀礦,有采盡的時候。但每年所定之銀譚額,官府永久微收不停。所以這些認爲採銀有收益的大臣,都是戰民之賊。”
原來那時候開礦方法太差,勘探礦脈的學問,亦很粗淺。所以每逢開礦,主其事的人隨處發掘,往往傷及人民的屋字和耕地。政府未見其利,人民先受其害。
只是人口日繁,五金的確需要日漸增加.所以政府還是不能不試行開礦。但成績都極差,例如成化中,開湖廣金場,計在武陵等十二個縣內,開了甘一個金場。所役的民夫達五十五萬,死者無算。結果所採得黃金,一共只有五十三兩。
由此可見得天下使用的貨幣,只用金、銀和銅錢,實在不夠用,所以自宋代就發行紙幣了。
徐少龍和閻炎所談的銀根問題,便是由於種種情形,方會發生。以南京之大,居然三十萬兩銀子,就足以影響整個市面。如在平時,閻炎不必考慮此舉所生的影響。但這一下須得避免官方注意,所以感到傷腦筋。
他考慮了一陣,向徐少龍道:“着是海陵幫定要現款,屬下只好去借了。”
徐少龍驚訝地望着他,心想道:
“此人口氣之大,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就算是富甲一省的大財主,家裡亦不會擺着二三十萬兩銀子啊!”
當下問道:“你到哪兒去借?”
閻炎道:“屬下去向金川的雷布土司借用。”
徐少龍感疑惑,問道:“你說的是打箭爐雷布土司麼?”
閻炎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笑道:
“假如可以曠日持久,咱們從總壇內及各旗收集運來,也比你向金川方面借用的快。”
閻炎道:“不,他們眼下就在金陵。”
徐少龍腦筋一轉,已想到江邊所見的四艘巨舶。當時他與陰陽谷的秦三錯,站在碼頭上,原本是等着代秦三錯到一艘大船上,晉見他的師姑左霧仙。無意中見到四艘巨舶靠岸,當時有許多公門高手,雲集碼頭上。
徐少龍本以爲公門之人,乃是準備對付這四艘神秘巨舶,誰知後來聽清涼上人說,官家竟然是保護這四舟,同時證以舶上之人,大搖大擺的在綢緞莊購買綾羅布匹等,可見得他們不-是什麼叛逆或大盜。
現下閻炎一提到金川雷布土司,徐少龍不由得就想到這艘巨舶了。
他點點頭,道:
“打箭爐盛產上佳金砂,如果雷布上司在此,也許帶得有這麼多的金子,可以折爲銀兩。但以一兩黃金折銀四兩計算,你須得向他借用五萬兩黃金以上。”
閻炎道:“他們如果答應,此數不成問題。”
徐少龍搖搖頭,道:
“五萬兩黃金可不是鬧着玩的,他們雖然擁有無可計算的金子,但數千斤黃金那麼重,豈有帶在身邊的?”
閻炎道:
“據屬下所知,他們前幾天以四艘巨舶,運來一萬餘斤黃金之多,我們販賣部與他們有過來往,並且曉得他們不少陰謀秘密,所以他們大概不敢不借。如果論交情不行,咱們就用威脅手段。”
徐少龍越聽越有興趣,表面上自然不露出來,道:
“你拿到什麼把柄,竟可以威脅他們?”
閻炎道:
“他們把黃金換一部份鐵,一部份茶,這些物質,不是自用,而是轉運到西北給蕃蠻諸部……”
徐少龍心下了然,但他已感覺到對方業已對他的博通時務,深明天下大勢而生出某種程度的驚奇,所以他不能不藏斂鋒芒。
要知那時候交通不便,中上及邊地之間,情況相當隔膜。休說一般之人,即使是當朝大臣,亦有很多根本不明白邊疆情況的。至於整個國家的經濟,物質的裕缺,全無所知之人,更比比皆是。
徐少龍瞧着閻炎道:
“金川雷布土司,以金砂換去鐵和茶之舉,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妥……但他們把這些物資,轉運西北邊地,這就使人莫名其妙了,難道此舉有大利可圖麼?”
閻炎道:
“是不是有大利可圖,屬下不知道。但根據咱們的情報,雷布土司心懷大志,暗中與西北諸部,以及沿海的倭寇等,都訂有密約,關於密約的內容,外人實是無法得知。而屬下從他們的種種行動上看,換鐵及茶之舉,必是在密約中的重要事項。”
徐少龍道:
“番人爲何要這兩種物質呢?鐵可以製造軍器,所以還不奇怪。但茶葉有什麼打緊?咱們也不見得天天要喝茶才過得日子啊!”
閻炎笑一笑,道:
“這就是番人與咱們不同之處了。據說他們日食乳酷,故此嗜茶如命,沒有別的都行,沒有茶葉,那是一天都過不了。”
徐少龍道:“若是別物,或者還有點困難。但茶葉各省均有盛產,邊地縱然不長此物,亦不難購得。”
閻炎道:
“在中原及東南沿海之人,自然不曉得朝廷有所謂‘以茶易馬’之法,便是用茶葉換羌戎之罵。”
徐少龍道:“雖有此法,但例如鹽法,咱們還不是照樣走私麼?”
閻炎道:
“鹽與茶都是官家專賣,正因爲鹽法敗壞,所以纔有走私圖利之情形發生。據屬下所知,鹽法本來制度周密,不但於官家有無窮稅收之利,同時於不產鹽地區的老百姓,亦得以日用充裕,價格合理,本是良法美意。”
徐少龍道:“後來爲何變成現在這等情況?”
閻炎道:
“這話須從頭說起了,天下之鹽,大抵分爲海鹽、解鹽、並鹽三類。本朝太祖立鹽法,置局設官,把鹽配與商人販賣,抽稅額是二十分之一,把這鹽收入充作軍飽。後來在各產地,次第設官,漸漸變成如今這許多的鹽場的情形……”
他停歇一下,又道:
“正如鈞座所知,鹽法對犯者懲處極嚴,例如規定鹽場竈丁夾帶私鹽出場及貨賣的話,處以絞刑。百夫長知情縱容,通同貨賣者立絞。守禦官如查獲私鹽犯人,立可處以絞刑,私鹽犯有軍器者處斬首,僞造鹽引者處絞刑死,諸人買食私鹽者,只比私販賣者罪減一等……”
徐少龍道:“這些法例我都曉得,你特地指出來,只不知有何用意?”
閻炎道:
“屬下意思是官家雖是定下如此嚴厲法條,但目下仍然私鹽遍天下,只見得嚴刑竣法,未必可恃。最重要的還是在官府本身,必須有效的執行配鹽銷售之法。目下的情形是官府既不許人民造鹽食賣,但商人所獲的配額,全是空頭。他們拿着鹽引向鹽場提貨,不知要等幾年才提得到。等到提到鹽時,一定是所指定銷售的地區,供過於求……”
徐少龍道:“每次都那麼巧?那麼商人豈不是虧死了?”
閻炎道:
“當然啦!凡是賺錢的事,都被那些太鹽,或是在皇帝左右的娶臣,請旨賜給鹽引。商人的鹽引皆是指定鹽場,不許逾越。但皇上賜給的鹽引,卻可以越場補足,而且是即提即付,所以商人們須得等上數年才提到貨,而那些得到特旨的,予取予攜……”
徐少龍點點頭,道:
“不錯,可見得雖有良法,但如果在上者不能確實遵循,也是不行的。據我所知,目前天下鹽價,皆甚昂貴。若以本錢計算,實在貴得不應該。此所以民間甘冒殺頭之罪,私造海鹽販賣圖私。怪不得俗語說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生意就沒人做了……”
閻炎道。
“茶與鹽的情況有點不一樣,鹽是每一人家每天要用的,所以銷售極易,獲利甚速。但茶葉便不同,除了番人不喝便會生病之外。我們漢人喝不喝都行。所以如果販賣私茶,必須運到邊塞,與番人交易。路途既遠,而番人又不好打交道,所以販賣私茶之人,好像還沒有。茶葉亦有茶引,如過邊關之時,茶引不符,也是殺頭之罪。”
徐少龍道:
“你已說出要點了!番人如想爲所欲爲,必須軍械充足和茶葉無虞缺乏才行。”
閻炎道:
“正是如此,我朝以茶葉換番人之馬,在我們則得以維持馬匹數目,在番人則削弱了他們的戰力。”
徐少龍道:“雷布土司把茶葉供應番人,有何打算?”
閻炎笑一笑,道:
“大明朝若是受內憂外患夾攻,天下亂事叢生,則乘時而起,割據一方,甚至進窺中原的,大有人在,豈只一個雷布土司而已。”
徐少龍點點頭,道:
“不錯,如果天下大亂,對本幫亦大有好處。但咱們單說雷布土司他們,那天我恰在碼頭,親眼目擊無數衙門高手,暗中拱衛,這卻是什麼緣故?”
閻炎道:
“因爲他們載運金砂的船舶,都是太監出面,以特旨名義,通行各地,所至之處,官府均須全力保護。”
徐少龍道:
“這真是滑稽不過之事,那雷布土司也太厲害啦!明明是危害明朝江山的陰謀,卻能使官府加以保護,堂堂皇皇地穿州過府。”
閻炎道:
“那些大監們哪知好歹,只要有人奉承,以及得到好處,什麼事不肯幹?但明朝歷代皇帝,都說太監們沒有妻兒後代,所以不會有私心,可以信賴他們的忠誠,實在是天大笑話。”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問道:
“你向雷布家借銀子時,如果他們不肯,用什麼法子威脅他們?”
閻炎道:“屬下只須交給他們兩張紙就行啦!”
徐少龍道:“哦!是不是他們遺落的密件。”
閻炎道:
“不是,一張紙是開列他購茶的二十一家茶場。以及兩年來所購的數量的詳單。另一張紙是簡略的路線圖。這是他們把沉重的生鐵,運往邊地的站頭。只因生鐵甚是沉重,如非整條路線都佈置好,實是不容易搬運,何況數量又多……”
徐少龍心中泛起了“垂涎”之感,如果弄得到這兩份資料,則不論是由黃翰怕循合法的途徑加以偵破,奏呈皇上請旨處理也好,或是由他們這些有志之士,暗中加以摧毀也好,都是非常重要的但還有一點,他必須弄清楚的,那就是這等秘密重要的情報,正確性如何?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真確不誤?
要知,若是以這兩份資料,威脅雷布土司的話,恐揭穿秘密,被官府更精密的調查,甚至演變到最後,朝廷派大軍聲討雷布土司,變成了不可收拾的滔天大禍。換言之,在時機未完全成熟以前,這等秘密,斷斷不能外泄。
所以他的情報資料,縱是不夠精確,想來雷布土司方面,亦將軟化屈服。
但在徐少龍方面,就要求準確才行,一點也不能錯。因爲他們在付諸行動時,須得再查覈一次,但如果到時發現出錯,便須得費上無窮氣力了。再者調查與行事是兩口事,所用的人手亦不相同。
徐少龍想了一下,緩緩道:
“這是個好機會,我們販賣部說不定找到了一條新的發展途徑。只不知你調查這些資料時,是動用什麼力量?”
他把事情轉到發展“販賣部”上去,使得詢問詳情之舉,變成必須的一個步驟。
黑蠍閻炎眼中射出熱心的光芒,道:
“咱們的組織,遠及邊地,尤其是各地的窟子妓院,都有密切關係)是以屬下根本不曾費力,就探悉了一切詳情。這其間只有一點,是屬下推動的,那就是當屬下零零碎碎得悉雷布土司的各種秘密行動時,屬下一時好奇,便有系統地收集,然後加以查證。”
他笑一下,又道:
“鈞座也知道的,凡是爲雷布土司出力之人,沒有一個不跑妓院的,所以屬下這一注意,就從他們的談話、行蹤方面,查出詳細內情了。”
徐少龍肅然道:
“好,這是你無意中立下的大功,我相信如果咱們另謀發展的話,你將是主持整個的最適當人選!現在我們着手三件事,第一件,你回頭去準備銀子,但不到最後,別找雷布土司。第二件,你將雷布上司的資料完全交給我。第三,我們在最快的兩三天內,把內部調查清楚。如果沒有問題,我不怕幫主所派之人來查了。同時我立即推薦你擔任負起發展責任的首腦,我在幫主那邊,全力支持你。”
他們四目相投,眼中都射出狂熱的野心的光芒。顯然這一個默契,是爲了將來理大的目的鋪路。
閻炎道:
“屬下回去馬上去把資料弄好,只不知鈞座幾時抽得出時間,進行偵查內部安全之事?”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
“關於查覈內部人員的可靠性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須得加急進行。我告訴你怎樣做,待你把全部資料交給我時,我們用內外夾攻,雙管齊下的手法。也就是說,你分別賦予各部門人員一些機密任務,須與大尊者那邊有關的,而我則親自化裝易容。查察他們的行動,只要找到一點線索,咱們也不難把可疑之人弄出來。”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當然我希望咱們內部全無問題,方得以進行咱們擴展之計。”
閻炎立即道:
“好,屬下告辭,清晨時分,鉤座所需用的資料,定可全弄好送上。”
徐少龍道:“不要送來;以油紙密封之後,放在第一號驛筒之內。”“閻炎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雙手奉上,餡笑道:
“鈞座活動時一定需要花錢,這一點數目,是屬下特地孝敬鈞座的。”
徐少龍瞧瞧銀票上的數額,竟達萬兩之多,當下皺起眉頭道:
“咱們用不着來這一套,況且我手頭充裕……”
閻炎忙道:
“屬下今後全仗鈞座提拔支持,若是力之所及,拿來孝敬鈞座,自是千應萬該之事。”
徐少龍尋思一下,才道:“話雖不錯,但我卻要考究你對我忠心的程度。”
閻炎欣然道:“鈞座即管考究。”
徐少龍道:
“你乃是經驗豐富,而又心思細密之人,所以此來見我,亦早已有了打算。不管咱們談得如何,在禮貌上,你總須送我一點錢,但由於關係未定,所以你不知應該送多少才合適。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的猜想是你非得準備幾份不同的禮不可。”
閻炎躬身道:“鈞座說的是,屬下不否認。”
徐少龍道:“既是如此,你何不把囊中所有的銀票,都拿出來與我瞧瞧?”
事情已擺得很明白,假如閻炎囊中真有幾張銀票,而面額又均合送禮所需(以徐少龍的身份,最少也有千兩以上)的數目,則這張一萬兩的銀票,如果是最高面額,那麼顯示閻炎是真心投靠徐少龍,所以把最重的禮送上。反之,也表示在淨炎心目中,徐少龍尚未達到最重要的地位。
這一招既毒又準,千言萬語,也不及這等證據。黑蠍淨炎至此不由得心悅誠服,雙膝跪倒,才把囊中之物,盡行掏出。
其中果然還有三張銀票,一張是一千兩之數,一張是兩千兩的,另一張則是五千兩的,此外就沒有了。
閻炎道:“鈞座的才謀智略,屬下是心服口服。”
徐少龍連忙扶起他,道:
“閻兄言重了,本人亦已信得過你,今後合作無間,定可有一番作爲。”
閻炎當下告辭出去了,徐少龍獨自尋思了一會,決定下一步驟,於是吹熄了燈火,就在書房內打坐調息。
到了二更時分,徐少龍跳起身,點上燈火,取出一瓶藥水,和在清水中,塗抹於面上,霎時面色烏黑,而眉毛雙鬢等,反而顯得灰白。他再換上市井商民常穿的服裝,便成一箇中年人,看來自然而順眼,雖然五官依舊,卻使人認不出就是他了。
他帶上長刀,吹熄燈火,這才走出去,躍上屋頂……忽見前面丈許處,冒出一條人影,衝着他一吱呀,在黑暗中,只見一排潔白的牙齒。那人接着道:
“你打算往哪兒去?”
徐少龍登時感到頭痛,敢情這人正是玉羅剎連曉君。關於閻炎之事,實在不便給她得知。可是看她已換上夜行衣服,又經過化裝,易釵而並,變成一個少年男子,顯然她已決心跟自己前往任何地方。
他靈機一動,道:“今晚你且回房睡覺,過一兩天,你就得大展身手了。”
玉羅剎道:“不,我要跟去瞧瞧。”
徐少龍道:“這一次不行,因爲我要去的地方,很不正經。”
玉羅剎連曉君道:“我纔不在乎呢!我還有什麼沒見過?”
徐少龍道:
“聽說那廝喜歡把燈燭點得明明亮亮,然後作長夜之歡,你去幹什麼?”
王羅剎連曉君道:“管他呢!我纔不在乎人家的醜態。”
徐少龍又道:
“但你還是個大姑娘,假如不知道有這等場面,恰好碰上,那叫做迫不得已。現在你已經曉得;還要前往,豈不是等如存心去看秘戲圖麼?如何使得?”
連曉君雖然已經玉面飛紅,但仍堅持道:“不管;我一定要去。”
徐少龍笑道:“你這等行爲,好有一比。”
連曉君問道:“好比什麼?”
“好比王八吃秤錘,鐵了心啦!”
連曉君啐他一口,回敬道:
“你怎的把我比作王人,我又不是你們男人,才愛當王八……”
徐少龍一聽她來勢不善,著是扯下去,說不定被她拿說套住,先變成王八也未可知。當下疾轉話題,道:
“別說啦!你如果一定要去,須得再改扮一下才行。至少不可讓人看出你是個女的。”
連曉君欣然迴轉去另作打扮。一忽兒就回轉來,變成一個黃面膛的少年,又因爲換了特製的鞋,是以看來高了不少。
這一對男女高手,在夜色中,施展開夜行術,越屋踏瓦,颶颶飛奔。不久,來到一處地方。徐少龍一停步,連曉君也跟着站定了。
她首先訝道:“咦!這兒不是專賣書籍和文房用品的地方麼?”
徐少龍道:
“正是,你小心點,如果行藏敗露,被敵人追迫的話,你最好先下手爲強,把對方刺殺。”
連曉君訝然道:“不必弄清楚對方來歷麼?”
“用不着了,反正咱們都不會相識的。”
“好吧!我想早先送書來的夥計必有問題。”
“他也是咱們這一方之人。”徐少龍道:
“咱們對付的,如果不是陰陽谷的高手,那就是邊疆來的身懷絕技之士。人家有什麼本領,我可不知道。”
連曉君大感迷惑,道:
“我小心就是了,但那廝何以會惹上陰陽谷以及邊疆來的高手呢?”
徐少龍道:
“因爲他探悉了人家不少秘密,而且我敢擔保,他一定從對方身上,敲詐勒索了不少錢財,前一陣子,我本來十分奇怪爲何陰陽谷之人,也雲集金陵,而且雷布土司他們,何以遲遲不走?現在總算明白了。”
“但今晚就會有事麼?”連曉君問道:
“老實說,我聽了你的解釋,心中還是糊里糊塗的。”
“你知道一個大概就行啦!至於是不是今晚發生事故卻說不定。但今晚卻是重要關頭,過了今晚,就不妨事了。”
他的意思是過了今晚,黑蠍閻炎已把兩種資料整理抄錄出來,交給了他,其實閻炎的生死,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甚至他可能會下手殺死閻炎,而把責任推到雷布上司頭上。
但今晚卻十分重要,閻炎言明在今晚之內,把販賣部整個組織名單,完全抄錄出來。另外又把雷布上司購茶的茶場,以及運輸物資的路線站頭,完全抄寫清楚;這一份資料,直是與組織名單,同樣重要。
連曉君銳利地盯着徐少龍;突然間道:
“告訴我,今晚的行動,我若是出手的話,是爲了你,抑是爲了別人?”
她的問話中,含有某種意思,雖是含蓄,卻是足夠使徐少龍心中明白。
要知徐少龍的行動,打從總壇大寨時起;就使連曉君感到大有問題了。換句話說,她已感到徐少龍是個問題人物。
徐少龍遲疑了一下,認爲目下還是不透露任何機密的時候,便模棱地應道:
“假如你認爲爲了我,可以更起勁的話,你大可作此想,總不會錯到哪幾去的。”
他指一指北面,又道:
“你從那邊過去,看見一家的後宅,有一座小閣樓而又尚有燈光的話,那就是了。”
連曉君問道:“如果我發現有人慾對樓內之人不利,是不是馬上攔阻?”
“是的,最好是既能殺死對方,又能不讓樓內之人得知,以免妨礙他的工作。”
連曉君點點頭,道:“好,我們幾時回去?”
“天亮前回去就是了,但不必找我。”
兩人迅即分開,連曉君提氣疾躍,眨眼間已越過二十餘座屋字。果然看見前面的一排屋字間,有一座閣樓,射出燈光。
她奔到切近,突然一陣面紅心跳,因爲她想起了徐少龍那番話,這刻又隱隱感到樓內之人,當真可能正在燈光之下尋歡。
她那古井無波的心,突然泛起了盪漾的春情,並且幻現出徐少龍瀟灑英俊的面影。
連曉君定一定神,忖道:
“這個男人,誠然已佔據了我的心,但現在是行動的時候,任何一剎那都可能會有敵人出現。如果繼續心神不定,到了慘罹不測之時,可就悔之晚矣!”
這麼一想,頓時一切幻想消失,恢復了她平日的冷靜和機警。
她四下查看過,這才小心翼翼地向那閣樓移去。
直到移到切近,並且在打開的窗戶,窺看進去,樓中一切情景,盡收眼底,使她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此時在靠近窗戶處,一個男人坐在桌前,正在提筆寫些什麼,此人雖是已換了便裝,但仍然十分整齊,絲毫沒有尋歡的跡象。
唯一可能性就是那張牀前,有一雙女人的繡花鞋,顯示出在羅帳之內,有一個女人在睡覺。連曉君已看清這個男人,正是送書來給徐少龍的那一個,已感到足夠了,便迅即後退,隱沒在黑暗中。
她這一進一退,全部經過小心研判,不但不讓屋內之人看到,而且最重要的是防備萬一有敵人恰好來到,須得不被他們馬上發現才行。因此,她隱入黑暗中之後,沒有其他異兆,並不希奇。
她這時距窗口大約有兩丈五六,雖然已看見屋內之人,可是整個形勢,依然清晰地顯現在她心中。
四下沒有任何警兆,非常安靜。過了一陣,遠處傳來更鼓之聲,已經是三更了。
連曉君現在已完全恢復復了他平日特有的冷靜與機警,腦筋連轉,忖道:
“少龍爲人,一向靜如山嶽,動如脫免,而且才智絕倫,手段高明,決計不會作出大驚小怪之事。換句話說,他認爲可能有敵人狙擊閻炎,那就一定會發生的,可是……”
她再次向四下望了一眼,繼續想道:
“可是現在顯得太平靜了,與徐少龍的猜測,完全天南地北,簡直沒有一點可能,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徐少龍這回猜測錯了?”
自然每個人都可能出錯,何況徐少龍又沒有肯定地認爲必有事故。可是連曉君心中,卻總是感到不像是沒有問題,尤其是徐少龍把這一面的敵人,付託與她,當然不可誤事,否則以後他還肯找她幫忙麼?
原來在連曉君心中,徐少龍已經是最重要的人了。她爲了但求日後徐少龍要她幫忙,讓她得以完全參與他的事情,獲得他的信任,所以把一件不肯定和並不嚴重之事,當作天大的責任,反覆尋思不已。
她苦思了一陣,忽然大吃一驚,連耳朵都豎了起來。原來她那特別靈敏的感覺中,隱隱發現好像有人來到附近。
此外,她又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閻炎所坐的位置,正好利於敵人遠攻。
連曉君武功精妙,又博知江湖上各種暗殺技倆,是以一轉念間,已知道敵人如是採取遠射狙擊之法,比人室近攻,更有把握。當然敵人遠遠射擊閻炎時,不是使用一般勁箭,而是使用會爆炸的火彈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