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
元月二十九。
紫禁城。
早朝。
在羣臣一片畏懼的目光中,完成了諸般儀式,開始了今天的早朝。
“諸位卿家可都有事要奏?”楊改革率先就問了句,這幾日,楊改革的心情極好,朝政上順利,銀子也收足了,故此,整個人都是神采奕奕的,難得有如此這般的好心情,時常唸叨,要是年年,月月,都過這幾天這個日子,那當是世界上最美的事。
衆臣對於目前的這位看上去似乎很年輕的皇帝,只能是仰視,對於要說的話,要怎麼說話,都無不揣摩再三,都知道這位皇帝可不好唬弄,今日唬弄皇帝,不知道那日就被皇帝搓扁了捏圓了,故此,上奏的事,無不都要掂量掂量,揣摩了再揣摩,生怕觸怒皇帝。
“啓稟陛下,臣有事要奏。”衆臣都沉默,見沒人站出來,林釺就站出來奏事了。
“哦,林卿家有何事?”楊改革問道,看是林釺奏事,也估摸着是那個事了,如今鹽商的事已經塵埃落定,連今年的稅也到手了一半,估摸着,辦學黨是來問自己要錢了。
“啓稟陛下,陛下交代的,辦學一事,如今已有大致的方略,懇請陛下審視……”林釺說道,將一本不薄的本子舉了上來。
有太監將本子遞上來,楊改革翻看了一下,確實是和辦學相關的,有總攬,還有一些細則。
“不錯,朕翻看了一下,雖然不曾細看,不過,也覺得,這裡面浸潤着林卿家的心血。”楊改革誇讚了一句。
“回稟陛下,臣惶恐,此方略,乃是集合了無數仁人志士的智慧,方有此方略,不是臣一人的功勞,臣不敢專美。”林釺立刻惶恐的謙讓。
“不錯,辦學之事,乃是弘揚聖人理念的大事,乃是弘揚聖人智慧的大事,當集合天下才俊的智慧,……朕稍稍翻看了一下,卿家在這方略裡提到,如今試行此方略,每年大約需二百萬兩銀子,是否?”楊改革問道。
“回陛下,正是,臣和諸位同仁商議過了,按照陛下的吩咐,此事乃是前所未有的大事,當謹慎,當摸索出一套比較適合的經驗再推行天下,故此,臣和諸位同仁都覺得,此事該漸進而行,不可魯莽,故此,如今商議出的結果就是,如試行,每年差不多需二百萬兩銀子就夠了,待有足夠的經驗,再在我整個大明施行……”林釺謹慎的說道。
“唔二百萬兩,好此乃是弘揚聖人事業的大事,朕是支持的。此事,朕應下了。”楊改革不似前幾次辦學黨要銀子,那般推託和饒圈子,直接就應下了,相當的乾脆,沒有絲毫的猶豫。
雖然此事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不過,朝堂之上,依舊是引來不小的轟動,不管怎麼說,
這可是二百萬兩銀子雖然如今衆人早已對皇帝花大筆銀子司空見慣,可見一個國子監祭酒獨得了二百萬兩銀子辦學,仍免不了嫉妒,當真是赤luo裸的嫉妒,有了這二百萬兩銀子去辦學,這天下辦學第一人,算是徹底的被載入史冊了,如何不嫉妒?跟着皇帝幹,果然是有“前途”啊
林釺謹慎的站在那裡,被一干大臣嫉妒的目光包圍着。
“謝陛下隆恩”林釺依舊是謹慎的謝恩,謹慎的臉上因爲激動而帶着一絲潮紅。
“嗯,這樣,朕於弘揚聖人的事業,對於辦學,是鼎力支持的,朕對這辦學的事,還有一些想法,還需要和林卿家商量,這樣,呆會下了朝,林卿家,順天府尹劉卿家留下,朕還有事要和二位商量。”楊改革看着不遠處的劉周宗低着頭,默不作聲,知道這位當世大儒怕是還有些意見,自己剛纔誇辦學的時候沒提他的名字,看見這個情況,楊改革立刻把劉周宗的名字大聲的說出來,這施恩惠的事,自然不能捺下他。
“臣遵旨”林釺依舊是謹慎的答道。
“臣遵旨”劉周宗先是低着頭生悶氣的,如今被皇帝提到名字,和林釺相提並論,見皇帝對着自己微笑,那點情緒立刻不見了蹤影,激情立刻充滿了整個身體,大聲感激的謝恩。
見皇帝提到劉宗周,讓劉宗周留下,衆臣又紛紛側目,又引得不少大臣嫉妒,這傢伙,不就是靠着在邸報上帶頭爲皇帝衝鋒陷陣纔有了今天這般模樣麼?不少大臣是有嫉妒,又羨慕,不過也沒辦法,如今人家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替皇帝打嘴仗的高手,也只能嫉妒一下了事。不少大臣都在揣摩,如今投靠皇帝的眼看着都“出人頭地”“名流青史”了,自己是不是也要該好好的琢磨琢磨啊……
……
遼東。
松山堡。
黃臺吉站在一個小山頭,看着遠處的松山堡,默默無語,這個不大的城堡,他已經圍了好幾天了,除了無言以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圍城,也只能像如今這般圍住了,連挖坑都不行,如今這天氣,地裡依舊凍着,挖那又冰又硬的地,黃臺吉着實沒興趣,也挖不了,他懷疑,要是這樣一直靠挖坑去打仗,自己這八旗兵,都快要變成農民了。
攻城?面對嚴陣以待的松山堡,他知道,城裡的人絕不會投降,只能硬攻,如果攻猛了,必定會有一批鋪天蓋地的手榴彈飛出來,強攻,那不過是用人命去填罷了,而人命,顯然,他黃臺吉拿不出那樣多人命,這樣一個小城,完全就是軍事堡壘,即便是攻下了,又能有多少收穫?想必城裡的東西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這還不夠他們分的,黃臺吉知道自家是什麼底細,
說是建國了,說是大金,不過,他知道,一旦搶不到東西,分不出東西,那他這國,分崩離析,也就近在眼前。
他大金的名聲一向就不好,血仇數不清,前兩年錦寧大戰,屠了覺華島,去年打鎮江堡又留下了抓朝鮮人當炮灰的惡名,所以,也就不指望能勸降城堡裡的人了,如今,這錦寧的地面上,更是空空如也,他四處找了許久,一個人也沒找到,就連抓人去填他也找不到人,如果不是還能看到一些房舍圍子裡有準備過年的痕跡,他都要懷疑,這關外成了死域。
“大汗,進賬休息一會吧。”范文程在一邊小聲的提醒道,黃臺吉已經站在這裡對着松山堡癡望了許久了。
“哦,是憲鬥啊……探子可有消息?”黃臺吉從默然中醒來,呆立了一下,然後問道。
“回大汗,暫且沒有消息……”范文程連忙低下頭,不敢應對,今年開年就死了十餘騎探馬,果然不是個好兆頭,如今圍了松山堡才幾天,就丟了好幾批探子,這不好的預感,逐漸籠罩在范文程的心頭,在黃臺吉面前,他都不敢喘氣,怕觸黴頭。
“哦,倒是本汗小看了那個袁蠻子,不知道這袁蠻子從哪裡學到了偷雞摸狗的本事,堂堂遼東巡撫,盡幹些偷雞摸狗的事……”黃臺吉無由的一陣心煩,心頭逐漸籠罩上一層迷霧,視野和思維居然似乎不似先前那般靈活和開闊,這丟了幾個探子事小,可沒探子打探消息,那種滯塞的感覺總是讓人不舒服。
“大汗,那袁蠻子不過是個膽小鬼,不敢和我大金正面對陣,只會幹些下三濫的事,給奴才一萬人馬,敢叫他來多少死多少……”旁邊一個額真將領大大咧咧的說道。
“……”黃臺吉沒有答話,而是直直的望着松山堡,他也想和明朝打野戰,可面對這空空如也的錦寧,面對嚴陣以待準備死守的松山堡,這就是廢話,你要跟明朝打野戰,明朝還說要咱們大金去攻城呢。
“……,憲鬥,你如何看此事?”黃臺吉轉而問自己的謀士。
“回大汗,文程以爲,丟失探子一事,怕是那袁蠻子得了高人指點,專門朝我大金的探子下手,想我大金如今圍了松山堡,要逼錦寧出兵,就不得不派探子四處打探消息,袁蠻子這是看準了我大金的弱點,故而針對這一點而來……”范文程見黃臺吉問起,不得不開始爲黃臺吉仔細的分析起來,雖然他也不願意,不過,卻由不得他。
“嗯,不錯有道理,憲鬥接着說。”黃臺吉看了看范文程,點頭說到,轉而繼續看着遠處的松山堡。
“……如今也只有二途,第一乃是加強哨探的人數,避免被袁蠻子的人乘虛而入;再者就是乾脆急攻松山堡,緊逼松山堡去求援
,如此,袁蠻子就不得不出來了,他想打我探子的主意,自然落空。”范文程稍稍思考了一下,給出了兩條路。
“強攻?……”黃臺吉有些失望的反問道,這個問題,他也考慮過,強攻要是能行的話,他早就強攻了。強攻爲了什麼?又拿什麼強攻,如今他大金是一門像樣的大炮都沒有,要想攻城,除了人命,就是人命,而如今整個錦寧這地方上,估計除了有限的幾座城池都不會有人,難道用自己人的人命去填?僅僅是爲了拔掉這一座小城池就死那樣多人?
“……憲鬥說說,如何防止探子丟失的事吧,強攻暫且就不提了。”黃臺吉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強攻的後果,除了和戰略意圖不符,更是傷不起,故此,只能問探子的事。
“……回大汗,如今我大金的探子多是十人一隊,少則二三人一隊,如今看來,怕是不行的,如今每隊探子,少則要四五十騎,多則至少要百餘騎,如此,纔可防範袁蠻子的偷襲……”范文程想了想,只能給出這個辦法,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這百餘騎一隊的探子就夠誇張了,要知道,探馬可是軍中絕對的精銳,不是精銳可當不了探子,四個大方向都需要派出探子,而每隊探子探查的地域,又不會太寬,還必須接連不斷的回報消息,這需要的人手可不是個小數字,百餘騎一隊的探子,這可就相當的誇張了。
“袁蠻子第一次打我探子的主意的時候,可動用了兩千人馬,這一點,憲鬥如何看?”黃臺吉長嘆了口氣,這人太聰明瞭也不好,想的東西就多,如今這個情形,就是讓他琢磨了又琢磨,想了這裡又想那裡,擔心此處,又擔心彼處,有操不完的心,有擔不完的心,有想不盡的問題,實在是件折磨人的事,黃臺吉此時,倒是羨慕起那些沒腦子的蠻漢了,他們不會想到這些問題,也不會考慮如此多的問題,也必定沒有自己這按煩惱,不會受這般折磨。
“這……”范文程聽了黃臺吉的話,爲之一窒,這個問題他也不是沒考慮過,不過,他也不願意過多的考慮,這可真的是個無解的難題……
“……回大汗,如果是要對付袁蠻子的騎兵,我大金的勇士以一對三,有必勝的把握,如果是一對四,也能贏,如果是一對五,則只能自保,但如果再多,怕會不妥,如果以大汗說的,那袁蠻子一次就出動兩千人馬,則我大金至少需要四五百人,才能保證贏……”范文程立刻藉着黃臺吉的話頭說道,這個問題他考慮過,不過,他不願,也不想直接說出來,這個難解的難題,他不想觸黴頭。
“……四五百人一隊的探子?”黃臺吉自問道,如果是這般,就以每個方向兩隊探子,那就需要八隊,那可
就是三四千精銳人馬,想想三四千精銳長期在外人困馬乏,黃臺吉就頭疼,這樣一大股力量缺失了,日後明朝出兵,他要圍殲明軍,也是件麻煩事……
一旁的額真部將們,聽着自家大汗和那漢臣的對話,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大汗怎麼會說這些。
黃臺吉依舊遠望這松山堡,依舊是在思考着。
“……大汗,有句話,文程不知道該說不該說……”范文程看着皺眉緊思,遠眺不止的黃臺吉,內心鬥爭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把這話說出來。
“哦,文程有何話只管說,你是本汗的謀臣,當爲本汗出謀劃策,即便說錯了也不要緊。”黃臺吉收回遠眺的目光,緊盯着着范文程說道。
“回大汗,文程以爲,袁蠻子既然能派兩千人馬出來追我二十騎人馬,必定也會派更多的人馬出來,故此,文程以爲,即便是三四百人一隊的探子,怕也有問題……”范文程猶豫了許久,還是把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袁崇煥一開場就用兩千人馬給他們下馬威的事,對他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怎麼可能會忘記,先前不說,那是怕觸黴頭,可揣摩了一回黃臺吉的話,范文程知道,黃臺吉也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問題,范文程一想到黃臺吉那憂鬱的目光,就覺得害怕,還是將悶在心頭的話說了出來。
“……不錯……”黃臺吉收回了盯住范文程的目光,淡淡的說了句不錯。
范文程只覺得自己這一瞬間,背心頭溼透了,見黃臺吉轉過臉去,才覺得能喘氣了。
“……那依憲鬥看,該當如何呢?”黃臺吉又瞥了眼范文程,淡淡的問道。
“回大汗,依文程來,有兩個辦法,可以防禦袁蠻子騷擾……”范文程緊接着說道。
“憲鬥只管說。”黃臺吉道。
“其一,我大金應在錦州和寧遠這兩個主要方向,各派一隻精銳駐紮,人數當在兩千左右,如此,可不懼怕袁蠻子偷襲;再在東北、西南方向各駐紮一隻較小規模的人馬,和那兩隻人馬互相呼應,以避免探子被偷襲的事發生,此乃是正守……”
“其二,則是誘出袁蠻子,將他的騎兵一網打盡,讓他再無騎兵可騷擾我探馬,日後更只能以步卒來救……”范文程狠狠的說道。
“……不錯,有道理,那誘袁蠻子出來,又該如何辦呢?”黃臺吉緊追着問道。
“回大汗……”范文程正準備回答,不遠處忽然奔來一騎。
衆人連忙把眼光望過去。
“報主子,關內的消息,是急報……”那名奴才急喊着。
“快拿來……”黃臺吉一改淡定的模樣,焦灼的說道。如今關內的消息,因爲大雪和晉商的關係,幾乎全部中斷,這種看不清,認不明的棋局,
他實在是沒心力下下去了,整個人都被這些琢磨不定的局面困擾着,焦灼而不安,爲了穩住軍心,也不得不裝出一副淡定的模樣……
“消息從何而來?”黃臺吉一邊撕開信,一邊問道。
“回主子,信是從海上送來的,如今海上剛剛解凍一些,能走船了,咱們圍松山堡,這船也就容易靠近咱們這一段海了……”那個奴才連忙解釋道。
“唔……”面對這樣的解釋,黃臺吉只是唔了一句。
撕開信件,黃臺吉焦急的閱讀起來,越讀,這眉頭就越皺得老高,臉色就越差,臉上忽然一陣紅,一陣白……
“大汗……大汗……”范文程看着黃臺吉不對勁,連忙輕聲呼喊。
黃臺吉臉色極差,變得豔紅,半響才道:“……無妨,本汗頭有點暈,要去休息一下……”
范文程忍不住不經意間瞥了一眼那信,只瞧見了幾個字,瞳孔就急劇收縮,然後驚恐的看着黃臺吉。
黃臺吉已經恢復了“平靜”,除了臉上豔紅依舊在,已經看不出什麼名堂,臉色平靜,淡淡的道:“……無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