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身體無法再負荷我的生命,當我的靈魂脫離了軀體,那一剎那,我突然對命運產生了強烈的怨恨。
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不甘心屈服於這殘酷的命運對我們無情的擺弄!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在這一世的父母和妹妹,還有那爲我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的齊哥哥……
我愛他們!”
——漫夭
前世裡,她被人利用至死,這一世重生,她最痛恨且不能容忍的便是欺騙和利用,可偏偏在這一世裡,她始終未曾逃出命運的手掌心,依舊是他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秦家七年,使得前世修得涼薄個性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喚醒了她埋藏在內心深處對於愛的渴望,她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所以秦家被滿門抄斬帶給她的打擊是那麼的強烈。因此,她選擇了一條對她來說非常艱難的道路。
她走進了啓雲國,成爲了從小在冷宮裡成長的公主——容樂。她的目的,等待有一天以容樂公主的身份和親嫁往臨天國皇室,找到陷害父母的兇手,爲父母報仇。
啓雲國的冷宮,春日無繁花,夏日無溫暖,秋日枯葉黃,冬日冰雪寒。
她一個人住在這裡,面對一羣瘋子,穿着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髒衣裳,將自己弄得也像個瘋子。
白天躲在破落的屋子一角,晚上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睡着冷硬的地板,看着風中飄擺着詭異的白綾……
再也沒人問她餓不餓?冷不冷?那些關心她的、給過她溫暖的人,都已經永遠的離她而去了!
她守着一架舊琴,對着樂譜不斷的撥動琴絃,涼白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子,照在她身上,她偶爾回頭看一眼地上的影子,期盼它能聽懂她藏在內心裡無法說出口的悲痛。
手指上幼嫩的肌膚被磨破,鮮紅的血將琴身染了一片詭異的妖冶。她看着它,手上仍不肯停。
她拿着黑衣人給她的劍譜,在深夜裡踩着滿園的枯葉反覆的練習同一個動作,從高大的梧桐樹上狠狠摔下來的時候,她忽然不想起來,就那麼仰躺在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如同深淵下的黑洞,吞噬着世間的光明,感受枯黃的葉子落到我身上、臉上,將她小小的身子覆蓋住。
她忍不住想,如果就一直這樣躺下去,算不算得是一個解脫?
她終於還是起來了!在這個冰冷的冷宮裡,她一個人,度過了漫長而孤獨的十個春秋。
十五歲那年春天的一個夜晚,她忍不住想出去看看冷宮外的世界。於是第一次翻出了冷宮那高高的院牆,找了一套宮女的衣裳,去了一個傳言鬧鬼的僻靜園子。
那原本該是一處精緻的所在,因爲鬧鬼的傳聞而荒廢,不過,對於待在冷宮那種破敗之處已長達八年的她來說,這裡如同仙境。
園子裡清湖碧水,林木成蔭,石階層層往上是八角長亭,周圍樹木圍繞,看不太清全亭之景。
她見四周無人,異常安靜,便在亭子對岸的草地上坐了,抱着雙膝,背靠着樹,目光望着倒映在湖水中的彎月。她想月亮也是寂寞的吧?就像她一樣,每日每夜只有孤影相伴。
她愛上了這個地方,每晚夜深人靜便會過來,等到即將天明時又離去,就像遊蕩在暗夜裡的孤魂,見不得陽光。
突然有一天,她心血來潮,飛渡湖面,練習輕功。接近對岸的時候,忽聞不遠處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心中大驚,這裡何時來了人?她竟不知!
凝聚的內力一散,她跌入了湖中。
雖然從前懂水性,但十幾年不曾游泳,已然生疏,加上這季節的水很涼,她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冒出了水面。摸了把臉,一擡眼便看到了不遠處那亭中披着滿身月華的少年。
他望着落湯雞一般的她,低低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溫和,帶了一股子儒雅之氣,她卻忘記了擔憂,心中生了薄怒。
挑眉望着他,她在水裡待着一動不動。
他出了亭子,步下石階,朝她走過來。每一步,每一個動作,不慌不忙,優雅至極,顯然是有着良好的修養和素質。他站到離她不遠的岸邊,她纔看清楚他的臉,眉如遠山,目若星子,面龐清俊溫和,氣質儒雅高貴,身材頎長,稍微有點瘦。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男子,不,應該說是很久沒見過一個像樣的人,更何況是如他這般俊美儒雅讓人不設防的男子,她不禁愣了一愣。
“你還不上來?水不涼嗎?小心凍壞了身子。”他微微笑着,朝她伸出手。他手指修長,手上肌膚蒼白。
他略帶關懷的清雅聲音,令她那堵上心頭的鬱郁之氣陡然散盡。她望着他伸來的手,怔怔發呆。八年了,第一次有人將她當成是一個人來看,第一次有人關心她的身子,儘管那也許只是隨口的一句,或者只是他習慣性的對於別人的關懷,無關於對象是誰。可她仍然止不住的心酸。
她知道這個少年的身份不簡單,也知道她與他之間的距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所以,她微微轉過頭,避開他的手,自己爬上了岸,然後,在他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就那麼離開了,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她突然害怕心裡會生出溫暖的感覺,害怕一旦生了憧憬,以後會不習慣冰冷和孤寂。而這個男子,她與他之間的牽絆,就在這一日註定了。
第二日,她忍不住又去了,沒有往亭子那邊看,但卻清楚的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着她。她開始懷疑在之前的那些日子裡,他也都在,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他們就這樣默默陪伴着對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寂靜的夜晚,她想,他也是孤獨的,否則,他不會和她一樣,喜歡這樣一個荒廢的園子,只是,他的孤獨和寂寞,掩藏的比她還要深。
她慢慢習慣了有那麼一雙眼睛注視着她,讓她感覺到自己是真正的存在於這個世界。習慣了有一個人那樣靜靜的陪着,哪怕他們各自孤獨着。直到有一天,她再去的時候,不見了他的身影,心中不覺有些失落,才發現自己那顆沉寂的心竟然對一個一無所知的陌生男子產生了依賴,她心中一驚,莫非是冷宮太冷,還是生命實在過於孤獨?
她黯然的來到湖邊,忽然想練劍,便折了一枝柳條,徑自練起來。她不知道這劍譜從何而來,只知道,她應該練好它,將來纔有能力替父母報仇。當她練到第八式的時候,怎麼都覺得不對,心中便起了煩躁。忽有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清雅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樣不對。”
她一愣,竟不知他何時到的她身旁。
他無事般的放開她,也折了一枝柳條,將她方纔怎麼也練不對的招式輕鬆演練出來。她愣住。他卻已經停下動作,笑着問道:“看清楚了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問了一句:“爲什麼你會這種劍法?”
他眸光一動,反問道:“應該是我問你,爲什麼會皇家劍法?”
她心下微驚,這劍法居然是皇家劍法?!那給她劍法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而眼前的少年無疑是這皇室衆多皇子中的一位!她緊蹙着眉,暗想:怎麼辦?被他知道了!偷習皇家劍法是死罪,即便她此刻的身份是公主,可一個冷宮裡的公主私自練劍,偷出冷宮,萬一傳出去,必定引人起疑。腦子裡拼命地轉,她想了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足以讓她丟了性命。除非這個人死,才能保證她性命無憂!
他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轉過身子,微微側首笑道:“你該不會想殺我滅口吧?以你目前的武功,恐怕……還不行!”
被人戳穿,多少有些尷尬,她強自鎮定心神,看着他,不說話。而他,也只是淡淡的看她兩眼,並沒有深究那個問題,彷彿他只是爲了回答她的問題才問出了他的問題。
她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說話,她想這個人,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
無措的望着四周,她心裡一片紛亂。他忽然牽了她的手,帶着她踏上石階,往亭子裡行去,她連掙扎也不能。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若想看盡風景,只有站在高處,纔可以。”
她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一到亭子,連忙掙開他的手,退後幾步。
他似是也沒在意,徑直走到亭邊,背對着她,望着底下的風景。她看着他的背影,清瘦中透出骨子裡的尊貴與堅毅,感覺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應該站在高處,俯視一切。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嗎?”她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他眸光微側,卻並未回頭看她,只淡淡道:“在這個皇宮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你若不說,我又何須問?”
從那以後,他們的話漸漸多起來,而她,也變得有生氣,笑容時常不離脣角,雖然那笑容隱藏着苦澀。
他們經常在一起練劍,練到滿頭大汗,然後就坐在草地上靠着彼此休息。往日感覺到枯燥無邊的日子,因爲另一個人,而變得有了意義。
她掙扎在愛情和仇恨裡,找不到自己的路。她知道終有一日會嫁往臨天國,從前,她一直在期盼,而今,卻開始害怕那一天的到來。那時候的她,做夢也想不到,那裡會有那麼一個人將成爲她一生摯愛!
在容齊死後的那兩年裡,她時常問自己,假如她沒有失去那十七年的記憶,帶着對容齊的感情,她是否還會義無反顧的愛上宗政無憂?
她一直找不到答案,可是,當她的靈魂離開軀體,當她看到無憂出現在她的牀前,她清晰感受到他內心涌現的無法承受的痛楚,仿若世界被毀滅般的絕望……那一刻,她想她知道了,無論她是否失憶,她都會愛上這個男子!因爲他是宗政無憂!一個可以爲她生、爲她死、爲她折去驕傲、負盡天下的男人,她拒絕不了這個人!
她這一世,註定要虧欠容齊。他是那麼優秀!他爲了她,付出了鮮血和生命,她爲他心甘情願服下“天命”,因他的死亡而悲痛到留下心悸的毛病,儘管他爲她付出的感情沉重到我無力償還的地步,但最終,她還是將命還給了他。她想,這樣,就能少一些虧欠,可是,她卻更加愧對她心愛的男人——宗政無憂!
那一日,黃昏殘陽被抹上一層哀愁,籠罩着整座皇宮。秋日的冷風,無情地拍打着窗子,吹落枯黃的梧桐葉飄墜了滿園。
她的靈魂漂浮在空,看着她的孩子搖晃着她的屍體,惶恐無助的哭泣,她心痛至極,多想再附上那具身體,睜開眼睛告訴他們:“別哭,母親還在。”可她一次又一次穿過那具冰涼的屍體,怎樣也無法與之合一。
當宗政無憂踏進那間屋子,他不敢置信的站到她面前,怔怔的望着那全無氣息的屍體,沒有悲痛到流淚,沒有絕望到崩潰,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安靜的讓人害怕。他什麼都不做,只輕輕地輕輕地說了一句:“阿漫,我……回來了。”
如果靈魂還有生命,如果靈魂可以哭泣,她一定會哭到無法呼吸。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他的生命在枯萎,彷彿聽到了他的心砰然碎裂的聲音……他是那樣的絕望,絕望到連悲痛都沒了力氣。
她伸出手,想安慰他,可無論如何努力,她的手只是穿透他的身體,無法碰觸他。
她的擁抱……他再也感受不到!——
本身來說,在番外裡,女主的心裡獨白應該沒什麼好寫的,但爲了交代一些正文沒交代清楚的東西,所以就這樣寫了,希望親們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