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閻宮。
宗政無籌遠遠站着,怔怔望向那個殘破只剩一角的宮殿。焦黑的牆壁,破落的磚瓦,是一場大火留下的印跡。當年那場大火,帶給這座曾輝煌一時的宮殿沒落的命運,留下這一片廢墟,而帶給他的人生卻是毀滅般的仇恨,在他的記憶裡,在他的血脈之中,愈燒愈烈,燒了整整十幾年。
他緩緩上前,推開大殿之門,殿內的窗子被封住,沒有光線透進來,裡面很黑。他走進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黑暗中,模糊的視線映出四條已經生鏽的粗重鐵鏈,中間一各帶有倒刺的鉤子,上面褐色血跡斑斑。
他恍惚看到那鐵鏈之中多了一個人,是個清麗絕美的女子,她四肢被鎖,面色憔悴,頭蓬亂散落,雙目緊閉。
“母后,母后。”一個四歲的男孩朝女子跑了過去,“母后,您怎麼了。”
女子睜開眼睛,驚道:“籌兒!你怎麼來了?”驚詫過後,她看了眼孩子身後高大的護衛,又急又怒,“誰讓你帶他來的?纔剛躲過一劫,你怕他被抓得不夠快嗎?快帶他走!”
“我不走,我想跟母后在一起。我不想回去,我討厭那個地方,那裡又黑又冷,每天只有一個饅頭吃,還要看好多好多書,要練習武功,母后,我好累。”
女子的目光心疼極了,似是想抱抱這個孩子,卻被鎖住了雙手,無法如願。她雙眉含悲,流着淚道:“我的籌心,可憐的孩子!母親知道你辛苦,可這也是爲你好,你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母親不能看着你送死,你明白嗎?”
孩子似懂非懂,茫然道:“母后,我不明白,您是皇后,我是您的兒子,父皇爲什麼要殺我?還把您鎖起來?”
女子道:“母親是被奸人所害。你父皇只寵愛那個女人,他想讓那個女人的兒子將來繼承他的皇位,可是,你是嫡長子,按祖制,這皇位本應是你的,而你父皇登基時也曾承諾過由你繼承,現在,他反悔了,所以就要殺了你……你還小,這些事情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你只要記住母親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快走吧,以後母親不能再去看你,你要聽他們的話,好好讀書,練好武功,母親等着你來救我出去……”
“不好,娘娘,有人來了!”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護衛連忙提醒。女子面色一變,看了眼牆壁上一扇暗門,忙道:“你快帶他躲進去,沒有本宮吩咐,不管生何事,都不許出聲。”
宗政無籌的手撫上那道暗門,就是在這裡面,他親眼看着母親被父親命人用倒鉤穿透了脊骨,她咬碎了銀牙,也沒有哼出一聲。他無法相信,那樣一個用生命保護他的母親,竟然用裝瘋來欺騙他!
她的瘋癲是假的!爲什麼?
這麼多年,她隱藏在天仇門裡,看着他在仇恨裡掙扎,卻不與他相認。
每年一度的穿骨之痛,只爲記住母親當年的痛,他不信母親不知道。
母親,她在天仇門裡究竟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那些人稱呼他爲少主,因天仇門門主曾說母親是他的主子,那麼”
“籌兒。”
正當宗政無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門口忽然有人喚了一聲。他怔了一怔,緩緩回頭,輕垂的眼睫掩去眼底那不願相信的受傷神色,只微微行禮:“母后。”
傅鳶身着錦繡鳳袍,華麗而尊貴,她走進來,臉上輕揚着慈母的笑容,“母親聽奴才們說你回來了,路上累了吧?怎麼不先回宮休息,反倒跑這裡來了?”
宗政無籌目光投在灰黑的地面,語氣淡淡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所以就來了。”
傅鳶微笑道:“小時候的那件事,這麼多年了,難得你還記着。”
“多少年也不會忘。”他擡頭,看着對面的女子,似是思索,又似探究,問道:“孩兒想知道,當年,母后爲何要因我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危,甚至甘願承受穿骨之痛?母后難道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兒子,我的身上,還留着他的血。”
傅鳶微愣,面上慈愛的表情絲毫不變,她走上前來,看向從牆壁拖至地上的鐵鏈,斑斑鏽跡,如血光再現。她目光微見波瀾,卻不明悲喜,只溫柔笑道:“自從他要殺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作爲一個母親,保護自己的孩子,還需要理由嗎?就像你,爲了替母親報仇,這麼多年來吃盡了苦頭,不就是因爲我是你母親嗎?”
“不是,母親錯了!”他搖頭,斷然否定,那樣深的仇恨,不僅僅是血緣關係的產物。黑暗中,他埋藏在眼底的悲哀不得而視,只能看到他那英俊的面容平靜無波。他轉過身,同她看向一處。緩緩道:“如果不是四歲時親眼所見母后爲我承受的穿骨之痛,我不會用十三年的穿骨之痛來提醒自己這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沒有母后常常冒着性命危險偷偷去那些潮溼的黑屋子裡看我,點燃我心裡對溫暖和親情的渴望,讓我明白,其實我原本可以擁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如果不是每一次躲過追殺,剛剛過上一段平靜的日子,很快又被現行蹤,繼續那彷彿永無止境的逃亡,如果,沒有七歲那年和母后團聚在望,卻又目睹母后葬身火海的一和…如果沒有這些,那我想,也許我對仇恨,不會如此執着。”
博鳶目光微變,望着他滿面滄桑,聽他語氣中不自覺透出的悲涼,她微微移開眼,語聲輕柔幽遠,輕輕問道:“籌兒,你怪母親了?”
宗政無籌仰頭,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轉頭看她的目光十分複雜,像是糾了一團麻。
“我不會怪您。母后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不會因爲母親還活着,便會放棄報仇。您放心,他和雲貴妃的兒子,我不會放過。只是,孩兒請求您,以後……別再設計傷害容樂。我們和宗政無憂之間的恩怨,不該由她來承擔。”他說的很認真,語聲之中透着無法掩飾的心疼。
博鳶道:“她選擇了宗政無憂,她已經無法置身事外。“
“那不是她的選擇。”他濃眉皺起,心口窒痛,聲音忽然就啞了,“是我們,將她逼到了宗政無憂的身邊,她從來都沒有選擇。”他目光犀利,聲音低沉,說完之後,似不欲多言,轉身就欲離開。
傅鳶聽到那句話,面色驚變,急忙叫道:“籌兒。”
他腳步頓住,頭也不回問道:“母后還有事嗎?”
“你……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傅鳶的語氣鎮定如常,聽不出半分緊張和不自在。
“母后認爲,我應該聽說什麼?”他仍舊沒有回頭,望着門外蕭索的殘廢景象,目光蒼涼如冰,“我的身邊,只剩下母后一人,我不想再失去母后。”失去容樂,已是難以挽回的事實,他不願自己的人生連最後一絲溫暖也不剩,也許,那些溫暖早已被仇恨誚磨的一乾二淨。然而,在這個冰冷的皇宮,他不想只有他一個人,如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他走出破敗空寂的大殿,傅鳶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眼光幾經變幻,複雜難言。她張了張口,想再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外頭日光漸暗,宗政無籌剛剛走出森閻宮,貼身太監領着一個風塵僕僕的士兵快步朝這邊走來。
“啓稟陛下,八百里加急!”士兵跪下,雙手遞上加急奏章。
宗政無籌皺眉打開,只掃了一眼,身軀猛地一震,雙目遽睜。
紫翔關城破!!二十多萬鐵甲軍,全軍覆沒,無一歸還。
而破城之人,是她!
他手指微顫,明黃的奏章掉落在地,出“啪”的一聲響。他腳步虛浮,一個踉蹌不穩,似是不能接受般的呆住。“爲什麼,是她?”
南朝大軍攻下紫翔關之後,一鼓作氣,又連攻三城,南軍士氣高昂,無與倫比。
分嶺都之都守府。
漫天百無聊賴,在園子裡瞎轉悠。這陣子,無憂什麼都不讓她做,城裡或者軍中大小事務,一概不讓她過問,只讓她安心養胎。她知道他是爲她好,可她本就日子不長了,還這樣無聊的打時間,感覺真是浪費光陰。
她不願逆他之意,就只能做個閒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走到一個葡萄架下,擡手去觸摸架子上那葡萄藤冒出的新鮮的嫩芽,清新的生命,讓人看了歡喜又惆悵。她摸了摸漸漸凸顯的腹部,感受着孩子一天天的成長,心中綿綿軟軟,既喜且憂。
這是她和無憂的孩子,想來定然聰明又漂亮。
“在想什麼?”她正沉浸在對於他們孩子的無窮想象,忽然有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過來,宗政無憂突然出聲,嚇了她一跳。她回神,轉頭嗔道:“別嚇着孩子。”
宗政無憂雙眉一揚,今日心情似是不錯,他低頭就在她嬌豔的脣上啄了一口,語帶傲氣道:“這孩子若連這點膽量都沒有,他就不配做我宗政無憂的兒子!”
漫天斜眼看他,好笑道:“你怎知是兒子,也許是女兒呢?”說到孩子,她興致極好,靠在他懷裡,仰着臉龐,問道:“無憂,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宗政無憂攬着她坐到長凳上,慵懶地斜靠着結實的木架,拉她到懷裡,側頭看着她絕美的面龐,神色溫柔,勾起的嘴角微帶邪氣道:“兒子要,女兒也要。”
“你太貪心了。如果只能有一個,你希望是兒子,還是女兒?”以他帝王的身份,這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雖然她更喜歡女孩。
他望着她面上洋溢着專屬於一個母親的幸福笑容,美得眩目,他笑道:“兒子女兒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最好是多生幾個,有伴,他們就不會孤單。”就像他和老九。他的笑容暗藏着淡淡的苦澀,幾不可察。
漫天嘴角的笑意微微凝滯,眸光一暗,但僅僅是一霎那,便又揚起更加燦爛的笑容,“多幾個孩子,讓他們每天圍着你轉,吵得你頭昏眼花,煩不勝煩。”若真是那樣,只怕他會毫不客氣的拎着他們的脖子扔出門外去。
宗政無憂聲音微微低了幾分,“只要有你陪着,我不嫌他們煩。”
漫天忽覺眼角澀,連忙扭過頭去,聲音依舊帶笑,“即便沒有我陪着,你也不能嫌他煩。無憂,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多一些耐心,好好疼他愛他,給他一個跟我們不一樣的幸福童年。”
宗政無憂下巴擱在她肩上,兩人的臉龐挨着,他垂着眼,沒有做聲,只是緊了緊雙臂樓住了她。
她見他沒反應,回過頭來,認真問道:“你不答應嗎?”
宗政無憂揚起睫毛,眼底神色堅決,“只要你疼他們,我自然會疼他們。
漫天怔了怔,撇過去的眼,眸光黯淡。她自是會愛他們的孩子,可是,有沒有疼愛和照顧孩子的機會,不由她說了算。
“七哥,七哥。”遠遠的,九皇子揚着手中的半張紙,朝這邊快步跑了過來,他面色興奮,似是找到寶一樣。蕭可跟在他後頭,臉色明顯不太好。九皇子大聲叫道:“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漫天和宗政無憂眼光皆是一亮,九皇子過來之後,見漫天也在,愣了一愣,宗政無憂對他使了個眼色,才道:“阿漫,你出來時間也不短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漫天心中明白,溫柔笑道:“不用,你跟老九有事,忙你們的吧。讓可兒陪我就好。”
宗政無憂淡淡看了眼蕭可,點頭道:“也好。”
漫天被蕭可扶着手離開,宗政無憂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語帶急切問道:“找到解毒方法了?”一向深沉不露情緒的鳳眸,此刻有着掩飾不住的期盼和喜悅,
九皇子對上他這樣的表情,想着那樣的解毒方法,他臉上的興奮神色忽然僵住,他望了眼手中半張微微黃的舊紙,“找……是找到了,只不過……”
宗政無憂皺眉,“只不過什麼?”
九皇子有些猶豫,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敢說,你……自己看吧。”
宗政無憂本就着急,見他說話吞吞吐吐,已心生不耐,不待他說完,便一把奪過九皇子手中那半張黃的日紙。
九皇子朝着一個地方指了一下,他順着那個位置看過去,頓時心頭一凜,如雷轟頂。
他臉色立變,沉聲怒道:“這是什麼?!這也能叫做解毒之法?再找。
“沒有了,七哥。”
一百二十二(VIp)
九皇子有些鬱悶,找了那麼多天,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辦法!不管這辦法好還是不好,也總算是找到了,只要七哥肯用,它就是個辦法。
宗政無憂渾身散的怒氣漸漸被一股蝕心透骨的悲哀所代替,他望着那半張紙上凌亂而潦草的字跡,怔怔不語。
所謂解毒之法,只針對於身懷有孕之女子,在女子即將臨盆之即,以一種獨特的金針過穴之法將母體內的毒素匯聚到嬰兒體內,隨着孩子的出生而解。但這個孩子,卻需要以藥養命,壽不過二十四歲。
這是何等殘酷的解毒之法!一個充滿希望的生命,在還未出生之時,便已註定了一生之痛。試問天下父母,誰人能夠如此狠心?
九皇子見他如此表情,心中難過,勸慰道:“七哥,七嫂能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你們以後還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宗政無憂指尖握緊,那半張黃的日紙在他手中被捏碎,那細微的絆裂聲,從心底傳來,遙遠而沉痛。他站在葡萄架下,擡頭仰望着蒼穹,那空茫的廣闊無際的天空,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口回房之時,漫夭背對着門口,很安靜的坐在那裡,安靜得彷彿沒有那個人,讓人看了心生不安。雪白的長披瀉在她的肩背,在透窗的白色日光下流轉着似聖潔卻又似哀絕的淡淡光華,她背脊單薄,看上去有些僵硬。
蕭可垂站在她身邊,見宗政無憂進屋便默默退出門外,與九皇子二人偷偷躲在門口聽裡面動靜。
宗政無憂望着她的背影,心裡咯噔一下,緩緩朝她走過去。漫夭聽着他沉緩的腳步聲,忽然回頭,手放在小腹之上,面帶驚喜和興奮的神色,眼底卻是漫漫無邊的哀傷和絕望。
她笑着說:“無憂,他動了,你摸摸,我們的孩子會動了。他還不到四個月就會動,他一定是一個既聰明又可愛的孩子,…”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想讓他和她一起,感受這個生命。
腹中的孩子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宗政無憂身軀陡然僵硬,原來孕育一個新生命是這樣微妙的感覺,細細的、軟軟的欣喜和酸楚交融,他心中一疼,連忙垂下眼瞼,刻意的選擇將那些突然涌出的奇異感覺忽略不計。
眸光微垂,他望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她蒼白如雪的指尖,聽她聲帶喜悅的語氣夾雜着透骨的哀傷
她說:如果他是男孩,將來必定像你一樣,脾睨天下,運籌帷幄。如果是個女孩,我希望她遠離皇權的桎梏,在她最好的年華遇到一個她愛的而又深愛她的男子,過着永遠幸福的生活……”
她仰起面龐,看着他皺着的眉頭,輕垂的偶爾會顫動的眼睫,她看不見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得見他薄脣如一條直線,沒有弧度的僵硬着。她的心一分一分沉重,在他僵硬的表情裡,她對於他即將作出的決定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心裡矛盾而掙扎,她絕美的眸子隨着她說出口的希望和暢想迷濛了水霧,模糊了視線。心頭一陣陣揪緊,她紅脣微顫,聲音幽遠而靜隧,接着道:“但不管他是男孩抑或是女孩,我都希望毗希望他們遠離傷害和病痛,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過一生,…無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宗政無憂心中一震,揚起濃密的眼睫,對上她淚光後的祈求神色,啞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她突然站起來,猛地抱住他僵立的身軀,雙手緊緊抓住他後背的衣裳,手臂大力的似是想要將自己嵌入到他的身體裡,從此合二爲一,永不分離。
“對不起,無憂,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用那個辦法,不能……絕對不能。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們不能對他那樣殘忍!”即便她再怎麼不捨得離開無憂,但若要以她孩子的一生來交換,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怎麼能給他一個生命,讓他痛苦的來到這世上,等待着隨時可能來臨的死亡,永遠也看不見希望的曙光。那何其殘忍?!
宗政無憂雙眉緊鎖,僵硬的讓她抱着,他的手垂在兩側,手心冰涼,像浸了雪一般的溫度。他的目光越過她的白,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砰的一下裂開,四散而去。
“那我呢?”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問出這麼一句。他的聲音微微嘶啞,很輕的三個字,落在她心頭卻是那般的沉重,沉重到窒息。她的臉靠在他肩膀,脣張了張,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害怕看到他的絕望。
宗政無憂收回目光,那眼中的悲痛和空寂逐漸化作強烈的不甘,他陡然握住她的肩膀,毫無預兆地將她推開,死死看住她的眼睛,目光像是要剜進她的心底去。他聲音低沉帶痛:“對他的不殘忍,便是對我的殘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裡的位置?難道,在你心裡,我還比不上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他突如其來的激動情緒,令她慌亂,她顫着聲音對他說道:“他是你的孩子!”
“那又如何?”宗政無憂別過眼,目現狠戾之色,“倘若你不忍心看他活着受苦,那我可以在他出生之後立列結束他的性命。”
漫夭身軀狠狠一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這是他說的話嗎?這是一個即將爲人父應該說的話嗎?她擡手,眸光遽碎,用力推開緊箍住她肩膀的手。她踉蹌着往後退,再往後退…看着他的目光變得陌生,彷彿從來不曾認識這個人。她可以接受他對任何人的冷酷無情,卻不能接受他因爲想留住她的性命而弒殺親子。
那個孩子,不是別人,那是他們的孩子啊!幹辛萬苦,才保住的一個孩子!那一日,她一劍入腹,險些親手殺了他,在塵風國的日子,她是那樣的後悔、自責、擔憂、害怕,而這個孩子總算是死裡逃生,如今卻要面臨更想慘的命運,這叫她如何能夠接受?
可他的眼神,那麼堅決,似是已下定決心誰也無法改變。她的身後,腳下地毯的邊緣微微卷起,她虛浮不穩的腳步仍往後挪,被拌了一下,人便掉倒在地。
宗政無憂聽見自己的心“咚”的一聲沉下去,他極力控制住想去扶她的。扭過頭,不看她震驚而失望的眼神,不看她蒼白如紙的臉龐,也不看她跌坐在地淚如泉涌。
門外,蕭可見狀,想進來扶她,卻被九皇子拽住手。蕭可回頭瞪他,正待作,九皇子低聲道:“別進去,你想讓璃月死啊?”
蕭可一愣,看了看屋裡,猶豫着又退回去。
漫夭癱軟在地,哭泣無聲。過了許久,她才撐着地面站起來,此時,淚水已歇,眼中悲傷褪去,只刺下爲人母親的堅決。她也不看宗政無憂,轉頭對外叫道:“可兒,去叫蕭煞準備馬車,我要回宮。”
“啊?現在嗎?”蕭可驚詫,漫夭點頭:“對,現在。!”
蕭可“哦”了一聲,看了九皇子一眼,才離開口九皇子連忙進屋,拿手指小心戳了戮如木雕般動也不動的宗政無憂,對着漫夭尷尬的嘿嘿笑道:“七嫂,你這就要回去啦?你不說一直陪我們打到京城嗎?”
漫夭轉過頭,沒做聲。宗政無憂簿脣緊抿,也不吭聲。九皇子看兩人的臉扭到兩個方向,皆是一臉不妥協的神色,他急得跺腳,“七嫂,七哥只是隨口說說,一時氣話你也信啊?你想想,那是你的孩子,七哥棒在手心裡寶貝還來不及呢,哪裡捨得下殺手啊?七哥,你說是不是啊?哎呀,七哥,你倒是說句話呀!!”
宗政無憂微微轉頭,卻不是看她,而是對外頭叫了一聲:“來人。”
一個丫頭應聲而入,行禮道:“奴婢在。”
宗政無憂道:“替皇妃收拾東西。”
九皇子愣了愣,奇怪的叫道:“七哥?!”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轉眼望漫夭,他眼神早已斂去了一切情緒,看上去平靜無波,他淡淡道:“你回宮也好,回去好好養胎。等戰事結束,我回宮之時,希望你還在。倘若不在也無妨,要麼我下去陪你,要麼,……就讓這整個世界爲你殉葬。”他說完拂袖離去,竟不再多看她一眼。
漫夭震住,愣愣地望着已走出門外的男子,外頭的日光白得刺眼,籠罩着他孤寂而蕭瑟的背影,書畫着他決絕的表情。
他的意思很明確,她活着,他便活着,一切都好。她若死了,他即便活着也如同死亡,什麼都對他沒有意義,包括孩子,包括江山天下。他就是用這樣霸道的方式,讓她明白,她就是他的一切。留或者走,她自己看着辦。
愛,可以是成全,也可以是毀滅。
她再次癱軟在地,整個人不能動彈。心中的痠軟和苦澀交匯出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她擡手抹了把澀的眼角,卻再無一滴眼淚。
回到江都皇宮,已是四月十二。連綿的大雨開始不停地落,整整下了一個月,還未有停的趨勢。南朝大軍並未因這天氣而耽擱行軍,南帝宗政無憂像是瘋了般的與時間競逐,瘋狂攻佔北朝的城池,一日不歇。北朝從邊關急調兵馬,終是遠水難解近渴,只一月時間,南軍長驅直入,攻陷北朝十數座城池,來到京城以外最後一個重要關卡。
大軍兵臨城下。而這時,萬和大6遭遇了有史以來,最爲嚴重的洪災。堤壩盡毀,洪水如猛獸直衝而下,吞沒了一座又一座村莊或城池。
來不及逃離的人們在驚恐之中喪生,連屍體都不知被衝往了何處。
這戰爭紛擾的年代,又遇洪災水患,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四處都是哀聲一片,整個天下都陷入惶亂之境。
南朝較之其它國家,水災更爲嚴重。各地官員紛紛遞上摺子,請求上面拿主意。有些地方的洪災幾乎淹了整座城,阻隔了通信,明清正與丞相再三商議,決定進宮面見皇妃。
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南朝皇妃再度臨朝。
乾和殿,莊嚴森巍。
衆臣跪拜:“參見皇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龍椅之後,珠簾垂掛,漫夭端坐鳳位,微微擡手道:“平身。”
“謝娘娘。”
衆臣起,漫夭面色凝重,道:“全國各地水患成災,房屋被沖毀,短短几日,無數百姓家毀人亡。今日本宮召各位大人上殿,是想聽聽你們有何治水良策?”
一位大臣出列,“啓稟娘娘,以臣愚見,應儘快增派人手,搶修堤壩,阻攔洪水擴展之勢。”
丞相立刻道:“臣以爲此法不妥,以現下洪水之猛,修建堤壩恐已無濟於事,不僅浪費人力物力,還會耽誤搶救災情。請娘娘斟酌!”
另一位大臣出列,“啓稟娘娘,古有大禹治水,開闢河道,將洪水引入大海,爲後世人所稱道。這個辦法我們倒是可以借鑑,只不過……大禹當年用了十三年的時間,而我們即使多派幾倍的人去,最快也得好幾年“……
裴大人嗤道:“秋大人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何區別?幾年的時間,這水也不用治了,恐怕那時候,百姓早死光了。”
秋大人被這一頓堵,臉色頓時難看,反脣相譏,“裴大人嫌這個不好,那你倒是說一個好辦法給我們大家聽聽!”
裴大人哼了一聲,明清正沉聲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
那兩位大人連忙低下頭,不再吭聲。明清正對着上位行禮,正色道:“娘娘,微臣認爲,秋大人所說借鑑大禹治水的方法也不是不行。”
漫夭凝眉,聽他說下去。
明清正微微猶豫,又道:“微臣聽聞,娘娘命人制造了一種武器,威力極大,可炸燬城牆。”
漫夭眉頭一蹙,問道:“明大人的意思是,用炸藥開山闢石,儘快達到疏通洪水的目的?”
明清正恭聲道:“正是。娘娘明鑑。”
其他大臣一聽,目光皆是一亮,也紛紛點頭稱好。
漫夭沉默,她記得曾在電視裡見過這種方法,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嘆了一聲,“此時正值征戰期間,國家兵力空虛,若將這些炸藥都用於治水,倘再有敵軍進犯,恐難以應對。而當初收集材料有限,製作的火藥並不多,其中多半運往戰場,庫中已所剩無幾。”
明清正一聽,微微有些泄氣,兩條溢滿正氣的濃眉漸漸攏了起來,愁不得解。
大殿之中變得安靜,漫夭不做聲,大臣們沒有更好的主意,也都不敢再開口。想到正面臨水患的百姓,那些官員們所上報的悲慘萬狀的情形,他們個個都很傷感,不禁唉聲嘆氣。
這時,一名禁衛軍來報,“啓稟娘娘,項將軍在殿外侯見!”
漫夭微愣,這個時候,項影怎麼回來了?她連忙道:“宣。!”
項影進殿,行辛山漫夭問道:“戰事尚未結束,你怎麼回來了?“
項影忙恭敬回道:“回稟娘娘,半月前,皇上見大雨一下多日不停,料定此次必有洪水災患,特命臣火帶回戰車火藥,交與娘娘,以備治水不時之需。!”
漫夭怔住,想不到無憂竟然在半月前就已有先見之明,並提早想到了治水之法!
明清正大喜過望,雙手緊握住,神色激動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娘娘,如此一來,災區百姓有救了!”
“吾皇英明!吾皇英明啊!”衆臣紛紛拜倒,無不欣喜讚歎,帝王果真是料事如神。
漫夭立刻起身,下令:“蕭煞、項影,本宮命你們二人各帶一萬人去災區開山治水,即可準備出,不得有誤。”
二人領命:“是。”
她又道:“明大人,皇上出征在外,本宮又身懷有孕,不便出行,現任命你爲欽差大臣,代表本宮和皇上去災區探視災情,安撫民心。!”
明清正正有些意,忙欣然領命:“微臣領旨,絕不負皇上和娘娘所託。
半個月後,各地官員6續上奏,在蕭統領和項將軍的帶領下,禁軍與當地官府的人日夜不停開闢河道,幾座水災嚴重的城池災情終於得到緩解和控制。漫夭又挑了幾個清廉正直的大臣再次帶去物資,幫助災民重建屋舍,放救資,儘快讓他們生活安定下來。各地災區人民對此感恩裁德,南朝百姓亦是通過此事看到未來的希望,對帝妃贊聲一片。
這次洪水之患,南朝本是最爲嚴重的一國,卻也是整個大6最早解決水患安定臣民的一國。此事傳出,其他國家仍在水患中苦苦掙扎的災民無不羨慕,只恨自己不是南朝百姓。
水患已解,漫夭終於鬆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收到八百里加急戰報:啓雲隊大舉進犯,十三日連破八城,三十萬大軍以無與倫比的氣勢和度直逼烏城。烏城告急!
水患阻滯,本應八日前就該到的戰報延直今日方遞到她手中。
漫夭一手緊握住那份戰報,怔怔地坐在那裡,久久沒有出聲。該來的,總會來。
烏城,離江都不過百里,是南朝皇都最重要的一個軍事之城。那裡現只有守軍五萬,何以低檔三十萬大軍?
若烏城一破,則江都危,南朝亡!
皇兄他終於出手了!在這個時候,她沒有大軍可派,沒有大將可用,亦無火藥炸彈,有的,只是她一介女子想力挽狂瀾保家護國相助夫君的一顆心。
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啓雲隊如此輕易地攻城掠地,幾乎是暢通無阻到達了烏城?彷彿南朝所有地形局勢都在他掌控之中。這樣的行軍度,委實可怖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