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停的架勢,但這絲毫不影響蜂擁至北城的馬車行人。
由南城到北城的寬闊馬路上,大紅綢布結成的喜氣浩蕩的迎親隊伍徐徐前行,雨霧迷濛,曾有人說過,這種淫雨天氣下的婚姻很不吉利,但這婚期是皇帝陛下親自定下的,誰敢有異議?
漫天安穩的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之內,聽着車外的雨滴拍打在車身上啪啪的響,彷彿敲碎夢境的聲音。
因爲下雨的緣故,博籌不便騎馬,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就坐在她的對面,隨性而瀟灑的姿勢。
大紅的蓋頭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到對面男子的一截喜袍,以及擱在膝蓋上的修長有力的手。就是那雙手,將會牽着她,走進婚姻的囚牢。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彷彿在探尋着什麼。
作爲新嫁娘,她此刻的情緒似乎有些過於平靜,沒有即將嫁爲人婦的羞怯和歡喜;沒有對未來夫君的殷殷期盼;沒有告別家人的傷感和哭泣,亦無嫁非所願的痛不欲生。她從內心到表面,都平靜淡漠得讓人心生不安,就好像她只是等待着去某一個目的地參加一場與之毫不相干的婚禮。
泠兒坐在她身旁,少有的安靜,偶爾拿眼偷瞧對面的男子,丰神俊朗,溫潤如玉,竟是世間少有的能與她主子相匹配的男子!主子嫁給他,應該會幸福吧?
馬車路過一個水坑,車身傾斜,漫天本能地伸手去找地方攀扶,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那雙手掌心有點粗糙,卻很溫暖,只聽他柔聲道:“小心。”
漫天輕輕點了點頭,穩住身子,道:“多謝將軍。”
傅籌笑道:“你我再過一會兒拜了堂就是夫妻了,何需如此客氣。”
他的話說得側是自然,沒有半點生疏感。漫天閉着脣,沒再說話。
馬車很快便平穩下來,她的手還被他握在掌心口女子手指纖細,柔滑細膩的肌膚冰冰涼涼,好似不經意滲入馬車內的冰涼雨水的溫度。博籌攏眉,關懷道:“你的手怎麼這樣涼?很冷嗎?我讓他們停車,給你找件袍子加上。”說罷也不等她迴應,便對外叫了聲:“停車。”
馬車應聲停下,有人上前請示,還沒開口,泠兒已說道:“奴婢知道主子的袍子收在何處,奴婢這就去找。”
漫天卻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冷。”沒有刻意的疏淡,卻讓人覺得被隔絕在了千里之外。
泠兒眸光一暗,抿了脣,目光望向傅籌。
傅籌很自然地用雙手裹緊了她的手,笑着道:“今天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能沒拜堂就先倒下了。還是加件衣裳吧。他雖是笑着說的,語氣中卻暗含着一種令人不可反駁的力量。轉頭對泠兒道:“快去。”
泠兒欣喜應了,臨下車時,心中暗道:將軍溫柔體貼,對主子又關懷備至,皇上爲主子尋的夫婿還是很不錯的!
馬車內就刺下他們二人,有一股極淺淡的香氣若有若無的縈繞鼻尖,只覺得好聞極了,傅籌不自覺吸氣,想要聞得更清晰一些,卻又突然淡了下去。
漫天幾次欲收回手,傅籌卻不讓,他攏緊了手心,輕輕笑道:“你的手太涼,我幫你暖一暖。”無論是動作還是說話的語氣,他總是那樣自然,就好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般。
手涼了可以暖,但一個人的心若是冷了,要如何去暖?她堅持着抽回手,淡笑道:“謝謝將軍好意!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溫度。”
傅籌微微一怔,她是最得啓雲帝寵愛的公主,爲何會如此淡然地說着習慣了冰涼的溫度?就連笑着時說話的語氣都能聽出自內心的悲涼之意。他眉頭一皺,看了眼自己空落的掌心,換到她身旁坐下,扳過她的雙肩,隔着一層蓋頭,輕嘆道:“以後……在我身邊,你會慢慢習慣溫暖。要記住……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是要與你一輩手相守到老的人。”
他溫和的嗓音似有着某種定力般,奇異的令人心安。漫天竟不能掙脫他的手,感覺有兩道灼熱的目光透過紅色的錦帛,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她不自然地將頭轉向一邊。
兩日前爲躲避宗政無憂而設定的計謀,傅籌斷不可能對她的身份一點懷疑都沒有,但他什麼也不問,只是用最合適的方法給予她最完美的配合。這個男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她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他對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她也無從知曉。她不敢再憑感覺去分瓣別人情意的真假,因爲感覺有時候也會騙人。
泠兒衣袍拿來了,傅籌輕輕替她披上,確實暖和了許多。浩蕩的隊伍繼續前行,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傳來了喧囂之聲,應該是到了!
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大概就是用來形容此刻的衛國將軍府。傅籌一下車,衆人道賀聲聲,不論前來道賀的人是出於何種心思,他都一一笑着回禮致謝,齊瞰周到無可挑別。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們不禁讚歎道:“衛國大將軍平易近人,一點都不拿架子!”
漫天被泠兒扶着正待下車時,傅籌回身,接過她的手,笑着道:“我抱你進去。”
漫天愣了一愣,這個年代成親的禮儀之中似乎沒有這一項!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她只覺身子一輕,人已經被他抱了起來。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很詫異,開始小聲議論。漫天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他們瞧,她連忙推他道:“將軍這是做什麼?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傅籌溫雅笑道:“地面有積水,會弄髒你的莓服。”他雙臂緊了緊,眼中盡是溫柔的笑意,眩人眼目。
漫天掙脫不得,也只好隨了他去。
但凡有內力的人,通常耳力都比較好,他們進了將軍府大門,她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一堆女人的議論聲。
“容樂長公主真是好命啊,長得醜還能嫁給這麼好的男人!”
“誰說不是呢?!大將軍英俊瀟灑、武藝不凡,對人又溫柔體貼……這麼完美的男人怎麼就娶了一個醜女人呢?唉,沒天理!”
“快住嘴吧你,那是陛下的賜婚,你這樣。無遮攔,小心人頭落地……
漫天聽着輕輕搖頭,苦笑不已。
將軍府中四處都結了紅綢,在風雨中飄揚搖擺,似是欲掙脫禁錮,飛往廣闊的天空,卻始終不得。眨眼功夫之後,他們已到了大堂。博籌將她放了下來,動作極爲輕緩。
堂內滿座的賓客一見這情景,皆是詫異,他們還沒見哪個新娘子在拜堂之前直接被新郎抱着入大堂的,還那般親暱自然的姿態。他們都以爲博將軍是礙於皇命纔不得不娶這位公主,記得當日大殿之上,被容樂長公主選中之時,傅將軍分明有幾分猶豫,不像是心甘情願,可此刻看來,卻又不似是被逼無奈,奇怪!
漫天他們二人因乘坐馬車,比預計時間到的早了一點。此刻,拜堂的吉時還未到。
下人將大紅花結遞到跟前,漫天伸手去接,卻被侍籌握住,直接牽着她的手往裡邊行去,邊走邊跟賓客們打招呼。
衆人回神,連忙上前恭賀,最高興的莫過於禮部尚書楊大人,兩國聯姻之事乃他極力促成,雖有波折,中途還換了人,但終是順利成了。他衷心祝賀道:“恭賀傅將軍新婚之喜!”
傅籌笑道“同喜同喜。”
另一位官員以同詞相賀,侍籌亦是同樣笑着回禮。餘大人也隨之上前,習慣性的祝賀語隨口脫出,拱手道:“恭喜博將軍娶得美人歸!”
這話一出,衆人皆是一愣,目光唰唰的朝着餘大人射過去。傳言容樂長公主容顏醜陋,可他偏偏恭喜人家娶得美人歸,這聽上去,分明就是一種諷刺。
堂內瞬時鴉雀無聲,寂靜無比。部分賓客屏住呼吸,等待倭將軍的反應,而那些先前在名單之內的貴族子弟則是閒閒的一副看戲的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雖然他們一開始都不願娶這位公主,但今日這眼花繚亂的御賜珍寶以及公主那一箱接一箱異常可觀的嫁妝,令他們心裡不是個滋味兒。暗道:這些東西原本也可以是屬於他們的,只可惜了…“!
一位官員撞了撞還沒醒過神來的餘大人的胳膊,朝着新娘子努了努嘴,提醒他說錯話了。
餘大人一怔,這才明白過來,還掛在臉上的諂笑尷尬而僵硬,連忙解釋道:“博將軍,下官……下官不是那意思……”
傅籌面色始終未變,笑容依目溫和,但那眸光卻深沉了幾分,令人看不懂其中的含義。他轉頭望了眼蓋頭下的女子,繼而官面笑道:“多謝餘大人吉言!”
餘大人微愣,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太子駕到!“身着明黃色太子服的宗政筱仁闊步行來,他身邊跟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休態風流,豔光照人,一出現彷彿將天都照亮了一般,吸8了衆人的目光。
傅籌還未招呼,已有些喜歡溜鬚拍馬之人迎上去行了禮,諂媚笑道:”這位便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
香夫人吧?果真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太子殿下好眼光啊!”這話音未落,周遭一片附和之聲。女子的美是真的,那馬屁拍得也是真。
宗政筱仁大悅,當着衆人的面,一把攬住身邊的美人,笑道:“國色天香,思…香兒當之無恍。”至於傾國傾城嘛……他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刑部大牢裡那張絕美的臉孔。可惜,被老七給搶了!
被稱爲香夫人的女子正是兩日前宗政筱仁自將軍府帶走的痕香,她依在太子懷裡,嬌媚淺笑,那笑容是個男人見了,骨頭都得酥了。她眼波流轉,在不經意望向被一衆官員隔開的身着大紅喜服的英俊男子時,瞳孔一縮,眼底似有一抹異樣的傷一閃而逝。
傅籌這才上前打招呼,笑道:“有美人相伴,太子今日氣色果然不同以往。”
宗政筱仁有幾分得意之態,哈哈笑道:“託將軍的福,這件事,本太子還得感謝將軍。”
倭籌道:“哪裡哪裡。”他從始至終沒正眼看過太子身邊的嬌媚女子一眼。
漫天向來最爲不喜這種場面,但她卻無法逃離,她只能安靜的站在那兒,眼光所及之處便是腳下的那片淺灰色地磚。忽然,那地磚上多出了一雙靴子,然後是明黃色的衣襬,一看便知是太子無疑。她皺了眉頭,對此人厭惡之極。
宗政筱仁走到漫天跟前側頭看了她兩眼,被寬鬆的大紅袍子裹住的身軀完全看不出本來的身形。他對於博將軍爲兩國和平大計犧牲自我,不幸娶了這位和親的醜公主深表同情,他拍了拍傅籌的肩膀,以一國儲君的姿態語重心長道:“將軍忠心爲國,乃當世槽模。假如七皇弟有你一半的深明大義,父皇也不必日夜煩憂了。”
宗政筱仁的意思是,誰娶了她便是深明大義、爲國犧牲?世人多淺薄,以貌取人。漫天勾脣嘲諷而笑,卻聽傅籌笑道:“太子過譽,能娶得容樂長公主爲妻,是博籌的榮幸。”
他們之間又客套了幾句,將軍府的樑管家前來稟報道:“將軍,吉時到了。”
炮竹聲聲,鳴徹天際,衝散了輔天蓋地的雨水帶來的陰鬱,整個將軍府裡呈現出一片洋洋的喜氣。禮樂奏響,是歡快的曲調。禮官唱:“一拜天地——”
他們便轉過身對着堂外的天地拜了下去。漫天淡淡笑着,拜天地真的很容易,不過是彎下腰而已。
“二拜高堂——”
沒人知道傅籌的父母親是誰,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高堂之位無人在座,他們也就那麼拜了下去,對着的是白色牆壁以及空空的兩張椅子,案臺之上,連香都不曾焚過。
“夫妻交拜——”
這一拜,在這不能離婚的年代,便註定了她的未來。是好是壞,都已經不由她選擇。傅籌已經拜了下去,她卻仍然直直的立着,也僅僅是片刻而已,隨着身子的彎曲,心在那一瞬間有些麻木的鈍痛感。就這樣,她成了人們口中的將軍夫人。
“禮畢,送入洞房——”
漫天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終於可以遠離這羣人了!她厭惡極了這些官場之人的虛僞嘴臉。有人過來扶她,欲引着她往洞房去,卻有一人攔着笑道:“傅將軍,怎麼也得讓我們瞧瞧新娘子的花容月貌再送入洞房不遲啊!”
花容月貌?!可真是直接了當的嘲諷,一點都不帶拐彎兒的。漫天冷笑,若真當她是花容月貌,在宜慶殿時,他們又何須個個低頭,生怕自己被選中?
一人附道:“是啊,容樂長公主來我朝也有兩個多月了,還沒人見過公主的真面目呢!前次在皇宮之時,公主曾言,啓雲國習俗,女子出嫁在未行禮之前不得在外人面前露臉,如今行過禮了,應該可以讓我等一睹真容了吧?”
“傅將軍不要那麼小氣嘛,我等就是想瞻仰瞻仰啓雲國公主的風采……”
這些都是在宜慶殿拿她當玩笑開的那些皇親貴族子弟們。她淡淡冷嘲一笑,他們想看她的笑話還要說得如此合情合理。不管他們安的是什麼心,其目的無非就是想知道她這個曾經掌控他們婚姻命運的醜公主究竟醜到何種地步?
一陣風颳起,捲了雨霧直直地灌了進來,衆人連忙都往兩邊靠牆讓去,那風便長驅直入,直往她面上撲來,掀動紅蓋頭揚起半個角,露出耳根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膚,瞬時又落了下來。
堂內的其他賓客都不言聲,皆望向衛國大將軍,看他將如何處理此事。有豔光四射的香夫人在場,就算是普通的美貌女子也會被掩去了光芒,何況是醜女!若真揭了新娘蓋頭,無疑是自取其辱。這一刻,衆人無不是做如此之想。
傅籌溫雅的笑容不曾離開過嘴角,沒有因爲他人的刻意?難而生出半分不悅,只微微思索後,笑道:“雖然公主已經嫁與本將爲妻,但公主的身份…“畢竟有所不同,又牽涉到啓雲國的習俗,還需看公主的意思。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一句身份有所不同,暗示他們,這不僅僅是一個公主,還是兩國和平的標誌。
那些貴族子弟,自然也不是蠢人,一聽博籌言下之意,已明白了七八分,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暫時作罷。宗政筱仁適時出聲道:“好了,今天是博將軍的大喜之日,誰都不準在此搗亂,你們想瞻仰公主的風采,以後有的是機會。快送進洞房去吧。”
本是很完美的一句話,既是幫傅籌解圍,又能抓住機會彰顯他尊貴無比的身份地位,在百官面前襯立威信,只可惜,天總是不從人願,也不知是他太倒霎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話才說完,只聽堂外傳來一道冷聲沉喝:“慢着!!”
漫天一聽這聲音,身子猛然一震,僵硬無比。
他……終究……還是來了!
這一卷:誰道醜女貌傾城,在下一章點題,蓋頭被揭後,所有人都會看到傳言醜陋無比的容樂長公主的廬山真面目。然後大概一到兩章左右結束,進入下一卷:紅顏白痛幹般
白天我沒什麼時間寫文,以後的更新時間應該都會在凌晨一點至三點多,親們晚上就別等了。如果親們看到章節名爲:錯章,就別點了。呵呵。今天見到留言區那麼多的親都在支持着我,真的很開心,也很感動,每一位親的留言我都有認真的看,你們的支持和鼓勵我都有收到,並珍藏於心,謝謝你們!
還要感謝送鑽鑽和鮮花的親,你們的支持是我寫文的全部動力!無論現實生活多艱難,有你們,我就能勇往直前!
誰道醜女貌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