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街道很乾淨,道路兩旁古撲的建築物賞心悅目。伸展過飛檐屋頂的光禿樹枝在漫夭的飛雪中別有一番景緻,廊下碧水未結成冰,雪花落在水面,瞬間融了。
本是極好的風景,應該以閒庭散步的心情來感受着這個冬天的韻致,但當漫夭和宗政無憂走上繁華的大街,她便有些後悔。以前在京城出門都是坐馬車,這一次體察民情是用走的,就像平常人逛銜一般,而他這樣的人閒步逛街無疑會成爲衆人的焦點,說被人圍觀也不爲過。別說是江南,就算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站在他面前而不失色?又有多少人能看着他而不動容?
四周的人似乎都不會走了,目光全盯在他們身上,相較於宗政無憂,帶着白色紗帽遮住容顏的漫夭在人們眼中則更多了幾分神秘,人們在想,這樣絕世姿容的男子身邊,究竟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與之並肩而行?
漫夭皺眉,轉頭看宗政無憂,卻見他旁若無人般地拉着她的手,沒有一點兒不適應。他是早已經習慣了!可他們這次是出來休察民情的,這樣的張揚,自是不好。
她嘆口氣,有些懊惱,她就應該不管他如何去想,也要讓他喬裝打扮妥當再出宮。哪怕他笑她小女兒心思又如何?
“阿漫,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宗政無憂看出她的不自在。
漫夭嘆道:“我是怕你被人認出來,那我們這一趟就白走了。”
宗政無憂笑道:“無妨,平常你陪着我,今日,就當是我抽空陪你出來散散心口”他忽覺他欠她很多,雖然兩個人在一起,但如今的局勢,他所處的位置,令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任性妄爲,當然,前提是不觸杞他的原則。這一年時間,讓他漸漸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處境,那種內憂外患下帝王的艱難。一年前離開皇宮,他本想帶他一起走,但他不肯。他沒有勉強,因爲知道,他是不想離母親太遠。
“七哥,七哥”走在橋頭,他們不用回頭也知道九皇子定是得了他們出宮的誚息,連忙趕來了。如今的九皇子人稱九王爺,執掌兵部。
九皇子趕上來,氣喘吁吁抱怨道:“七哥,你出宮怎麼不叫上我啊?”他習慣了叫他七哥,改不了,也不想改。
宗政無憂皺眉道:“你公務辦妥了?”
九皇手嘴角一僵,拿手比戈了一下,嘿嘿笑道:“還差一點點,哎呀,七哥,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當然要放下公務來陪你啦,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出門了,好懷念以前啊!”他笑着說着,眼光落到宗政無憂身邊遮住面容的漫夭身上,那笑容立刻就沒了,還扭過頭去哼了一聲,表示他一直沒消氣兒。
漫夭蹙眉,都一年了,他對她還是這勇德行,每次看到她,他總要哼哼一聲,似是生怕她不知道他的態度。她無奈搖了搖頭,與宗政無憂一起走過對面衙道,路過一家茶館,裡面極爲熱鬧,茶館裡有一個說書的正吐沫飛濺,說得正起勁。
漫夭眸光一轉,說道:“走,進去歇會兒。”人多的地方,總能聽到一些別處聽不到的。
宗政無憂點頭,九皇子一愣,想也不想,慌忙跳到前頭去攔道:“七哥,別進這茶辦”,啊,不是,我是說,“這小破茶館有什麼好玩兒的,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宗政無憂擰眉,問道:“爲何不能進?”
“這……這個……這個原因嘛……”他撓頭,支吾了着,宗政無憂懶得理他,拉着漫夭就走了進去。九皇子歪着嘴,使勁兒拍着自己腦袋,連忙跟上。
店裡的客人都圍着說書人,很少有人注意新進來了什麼人。只有店小二張着嘴巴愣了愣,一看便知他們身份非同一般,忙哈腰笑着招呼:“喲,三位客官裡邊兒請!!”
漫夭挑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處於角落的桌位,三人落座,宗政無憂背對着門口,九皇子坐在他對面。他們要了一壺茶,外加幾個點心。
江南的民風還算淳樸,人們除了勞作之外,喜聽評書作爲消遣。而此時說書人講到的是一個叫做“任道天“的遊客。
九皇子湊過頭,低聲說道:“七哥,他說的正是你要找的人呢?這個任道天到底有什麼能耐,竟然能讓七哥你對他刮目相看?!”
宗政無憂啜了口茶,淡淡道:“此人是無相子的師叔,與無相子師父玄劍天師承一脈,他們二人一文一武,玄劍天劍術羣武功蓋世,任道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是個奇人。曾有人預言,得此二人天下歸。數年前,各國君主都欲籠絡此二人爲已用,但他們二人天性不和,誓不與對方共事一主,因此,玄劍天收列入山,隱居山野,任道天隱姓埋名遊歷天下。!”
九皇子愣道:“啊?原來他是無相子的師叔啊?那無相子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嗎?”
漫夭接道:“此人居無定所,認識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要想尋得,自是不易,即便是尋到””“他也不見得肯幫助我們,這等頗負盛名之人通常都會有幾分傲骨。!”更何況玄劍天的徒弟無相子已經效忠於宗政無憂。
宗政無憂點頭,“恃才傲物,乃人之通性。”
九皇子卻不屑道:“不就是個江湖遊客,有什麼了不起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比不上七哥你的智謀。”
漫夭搖頭道:“事事親力親爲,豈是君王之道?君王理應知人善用,廣納天下奇才。”
九皇子揚眉,撇嘴道:“哼,話都被你說了。”他橫了漫夭一眼,似是想起什麼,眼光突然一亮,頗爲聿災樂禍的意味。他身子往前趴着,說道:“七哥,聽說這兩天大臣們都在上摺子,勸你……”
“咣!”他話才說到一牛,宗政無憂雙眼遮然一利,手中茶杯重重擱在桌子上,面色已沉,冷冷看着他,沉聲道:“閒着無事回你王府,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九皇子身子驚得一顫,被他嚇得縮了縮脖子,瞅了眼漫夭,抽了抽嘴角,兩手直搖,忙道:“別別別……七哥,我不說還不行嗎?”說着疼着嘴,一臉委屈的模樣叫人看了不忍。
漫夭皺眉,疑感地望着宗政無憂,心中暗道:那些大臣們究竟參奏她什麼?值得宗政無憂這般生氣,還不讓她知曉?她微微思索,見宗政無憂面色不好,她還是忍住了,沒有多問。
她轉頭隨意掃了眼周國,這時,門口剛好走進來一名中年男子,那名男子年約四十,身上揹着一個布袋,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何物,衣衫破舊,但是很乾淨。面龐清瘦,留有山羊鬍,鬍鬚不長且較爲稀疏,漫夭注意到他自打進門走了不到十步,但他的手捋着鬍鬚就不止十下。此人看似有些落魄,但他眼睛炯炯有神且極具慧光。他身子板挺得筆直,頭微微昂着,行走間步伐沉穩卻又隨性,沒個章法。
中年男子走到他們對面的空桌位坐下,解下麻布袋,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動作極輕,彷彿那裡面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評天!”此時正告一段落,周圍的聽:“下一個該說白紅顏的故事了吧?上一回你說到那絕世美人的頭白了,後來怎麼樣了?”
說書人目光一閃,搖頭晃腦,說道:!!後來……江山因她四分五裂,天下大亂……”
有人驚道:“啊?那她豈不是紅顏禍水?”
另一人想了想,突然說道:“諉?我聽說我們那位皇妃娘娘也是紅顏白,你說的該不會是她吧?”
又一人似是比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諉,說書的,如果那絕色美人是咱們皇妃娘娘,那進紅帳的不就是咱們皇上了嗎?”
“這麼說,皇妃娘娘以前還嫁過人呀?!”
“我聽說很多年前,有一個國家的皇后就是白,過了沒幾年,那國家就亡了,你們說,咱們南朝會不會因爲皇妃娘娘亡國?!”
“是啊,她好好的頭突然就白了,莫不是被妖孽上身了吧?”
“噓,這些話可說不得,要是傳到宮裡頭去,是要抄家滅族的。”
衆人七嘴八舌,宗政無憂面色難看之極,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作,漫夭連忙伸手握住他桌下的手。她冷靜極了,她一直都知道,儘管古代的通訊不是很好,而博籌也會下令禁止傳揚此事,但這些事情總有一天還是會傳到這裡,該面對的,總也跑不了。
宗政無憂轉眼看着她,眼底抑鬱中有着心疼和懼惱,他吐出一口氣,放開手中的杯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他分得出輕重。繼而轉過頭看九皇子,九皇子一驚,連忙澄清道:“七哥,你,你別這麼看我,不是我說出去的,我誓!”他慌忙坐正,指天誓,以表清白。
宗政無憂自然知道不是他,直接忽略他的話,問道:“此事你早已知曉?”
九皇子點點頭,漫夭問道:“這件事傳了有多久了?”
九皇子想了想,道:!”大概半個多月。”
漫夭轉頭去看那說書人,只見那人在衆人討論下,目光閃爍,面色有幾分慌亂,道:“這可都是你們說的啊,我可沒說,今天不說了不說了,收攤。“說罷迅收拾東西扒開人羣,弓着身子離開了茶館。身後那些聽:“諉,你別走啊,還沒說那女子究竟是不是皇妃娘娘呢?”
宗政無憂緊握住她的手,說道:“老九,叫店小二來問問情況。”
“哎。小二,過來過來。”九皇子招手叫道。
正招呼別桌客人的店小二一見他們叫了,忙丟下那邊的客人一路小跑過來,哈腰笑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九皇子問道:“剛纔那個說書人是什麼身份?打哪兒來的?在你們這裡說了多久了?”
店小二眼珠子骨碌一轉,似是頗有爲難,道:“這個……小的也不認識他。”
九皇子立刻拿出一錠銀子放手裡掂上一掂,斜眼看他,吊着嗓子道:“這個,你總該認識了吧?”
店小二立馬換了一張臉,眉眼都笑開了花,連連道:“認識認識。他呀,一個月前來的我們小店,說是從外地來的,具休是哪兒,小的確實不知道,我們掌櫃的見他說書能給我們小店帶來更多的生意,也就樂意他在這裡說書,沒盤問他的身份。”
漫夭略微沉思後,問道:“那你可知他平日裡落腳何處,平常都跟些什麼人有過來往?”
店小二搖頭道:“這個小的真的不知。”
見別的也問不出什麼,就打他走了。宗政無憂這才沉聲道:“老九,你回去後立刻安排人查出此人底細。此人何時到的江南,都與何人有過接觸,務必詳盡。”
九皇子點頭應道:“哦。”
聽書的衆人還在議論,而那位揹着麻布袋進來的中年男子搖頭輕輕嘆息道:“世人愚昧,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千古不變的定律,豈是一名女子所能左右?可悲復可嘆!”
漫夭一怔,不由轉過頭去看他,店小二似是這會兒才注意到中年男子,一看他這身打扮,不慌不忙走過去,先盯了眼椅子上的布袋,眼中有了輕視之意,漫不經心問道:“這位客官,要點什麼呀?”
中年男子道:“哦,不忙,我先歇歇,你去括呼別的客人去吧。”
店小二手上的毛申往肩上一搭,三步一回頭斜眼瞅他,到掌櫃的那裡嘟噥了幾句,不一會兒又來問道:“客官,您可歇好了?”
中年男子道:“哦,我再歇會兒。”
店小二道:“要不,您先點壺茶再慢慢歇?我們這店裡的生意好得很,就剩您這一張桌子了,您要是不點東西,還是出去歇着吧。您佔着地兒,我們這兒再來人可沒地方坐了!”
“諉,我說你,心中年男子似是有些微惱,擡手指着他,想想又放下手,笑了笑,忽然道:“我給你看個相,如何?”
店小二一聽,那眼神更是輕蔑,一副就知道你是沒錢跑這兒蹭地兒幹坐的主,直接不客氣地趕人道:“去去去,誰要看相了?你趕緊走,別佔我們的地兒。”說着拎起椅子上的布袋就往那人面前一塞,把他使勁往起了推。
中年男子邊走邊搖頭嘆道:“這世道,唉!”
“這位先生且慢!”漫夭突然起身叫住中年男子,笑着問道:“先生會看相?”
中年男子止步,回頭看她,那雙眼中慧光一轉,看了看背對着他的宗政無憂,再看看戴着白紗的漫夭,面色微微一動,捋了把鬍子,不緊不慢,問道:“這位…姑娘,想請在下爲你看相?”
漫夭轉頭看了眼九皇子,對中年男子笑道:“不是我,是想請先生幫忙替我這位朋友看看。”
中年男子眼角一瞥,點頭道:“哦,這樣,那好,在下就替這位公子瞧瞧。”說罷朝九皇子走去。
九皇子揚眉跳起來,指着自己的鼻子,雙眼瞪着漫夭,叫道:“爲什麼是我?我什麼時候說要看相了?”
“坐下。”宗政無憂娣他一眼,面無表情命令道。
九皇子立刻蔫了,乖乖坐下,再不敢多言。
漫夭笑了笑,指着對面的空位,道:“先生請坐。小二,添壺水,再來個杯子。”
中年男子倒也不客氣,就坐下了。小二添了茶水,漫夭親自爲中年男子倒上,中年男子連聲謝謝也沒說,連飲三杯茶。過後又在漫夭和宗政無憂兩人面上巡視了幾個來回,方將目光望向九皇子。
九皇子滿臉不屑,想哼哼幾聲,又怕宗政無憂不高興,只好忍了,鬱悶地捧着杯子猛灌茶水。
中年男子望了他一會兒,不緊不慢道:“這位公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乃富貴像。”
九皇子嗤笑道:“這還用你說,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我不是一般人。”
中年男子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反則笑了笑,又道:“富貴與尊貴,只一步之遙,但這一步說近也近,說遠也遠。不存非分想,方是生存道。公子真乃聰明人也!”
九皇子嘴角的笑容頓時凝住,慢慢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挑眉看中年男子,目帶審視。
宗政無憂眼眸微眯,端了茶杯飲了。茶,眼光淡淡的掃過九皇子,老九心領神會,揚起眉梢,手指向宗正無憂說道:“看相的,你來看看我如咳,看看他。”
中年男子卻笑着站起身,微微拱手道:“三杯茶水一人相,在下一次只看一人,今日就此別過,若是有緣,自是後會有期!告辭。”說罷揹着布袋擡腿就走,漫夭與宗政無憂對望一眼,只聽那中年男子出門時口中唸唸有詞:“困龍出海,鳳翔九天。龍鳳和鳴,四海歸心,…本乃天命,奈何…奈後「?”
那聲音遠去,漸漸不可聞,漫夭聽着那幾句話,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本是天命,奈何……奈何?
九皇子疑感道:“這人到底什麼人吶?七哥!要不要派人跟着他?”
宗政無憂擡手製止,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不可魯莽。也許,用不了多久,便會知曉。”
鳳凰涅槃巾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