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回到辦公室,越聊越盡興,大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董坤講述了自己離開本地,獨身去雲南闖蕩的經歷,最慘的時候三餐都保證不了,聽的魯善工二人唏噓不已。但後來命運如電影般大反轉,偶然的一個好心讓他結識了一個貌不驚人的老者,竟然發現是富甲一方的原石礦主!
然後和電影上演的一樣,老者說他骨骼清奇,慧根獨具,一定要收他當入室弟子!扶植他東山再起,成就一番大業!又出錢又提供原石給董坤,讓他在短短的時間迅速有了現在的家底。
“哎!我怎麼沒有遇見這種好事?也不知道你師傅看中你什麼?真是不公平啊!”鄔嘯天不忿道。
“師傅他老人家一定看中我天資過人,才收我做最後的關門弟子!你這個肉眼凡胎懂什麼?”董坤自戀着。
“那現在緬甸那裡礦石是什麼情況?”魯善工好奇道。
“現在大的礦產被官方和最有實力的人壟斷,甚至還有軍方背後支持,說到底還是巨大的利潤驅使,誰都想來分一杯羹!我師父在當地是一流的礦主,但在緬甸只能勉強算二流,真正的老礦主各個手眼通天,在自己的地頭那纔是翻雲覆雨,那裡比國內亂的多,誰拳頭打誰說了算!經常出現搶礦石搶地盤的事情,特別是剛發現新礦洞的時候,那場面和打仗差不多!”董坤回憶着在緬甸的見聞,心有餘悸道。
“那麼刺激!什麼時候帶我們去見識一下?”鄔嘯天那個小子一聽興奮道。
“過一段時間吧,我師父最近不在緬甸,去國外旅遊,等他回來我正好帶着紅翡去讓他看看,到時候咱們一起去。”董坤點點答應道。
“好的!等我們的買賣開張後,咱們一起去緬甸公盤大殺四方!哈哈哈!”鄔嘯天一躍而起,雙手亂砍着。
三個人有說有笑,天不知不覺的亮了,魯善工又簡單洗漱一下,和鄔嘯天離開博石齋,在公司樓下吃個早餐,提前回到鑑定部。
“才七點,再眯一會!”鄔嘯天趴在桌子上,想補個小覺。
“咦?你們怎麼來這麼早?吃飯沒?”還沒等魯善工也趴下休息的時候,突然門一開,周冰早早也來到公司。
“我們吃了,昨晚和朋友聚會,一夜沒睡,所以來的早,你也怎麼早?”魯善工笑道。
“哎!心裡有事睡不着!所以早點來。你們不要熬夜!對身體不好,記得多喝點水,排排毒素。”周冰關心道。
“還是冰姐會心疼人!不枉我們把事情給你搞定啦!”鄔嘯天也醒過來,伸個懶腰道。
“搞定什麼?”周冰放下包,又給兩個人接了杯熱水,聽鄔嘯天一說,不解道。
“昨天我們去博石齋找那個老闆董坤,跟他大戰三百回合後,終於打贏了那個大魔頭,讓他把周哥的債一筆勾銷!厲害吧!”鄔嘯天誇張道。
“真的?你們沒事吧?沒有受傷吧?”周冰一聽,嚇了一跳,關心問道。
“你別聽這個小子亂說!他和博石齋的老闆是好兄弟,經過一番交涉後人家答應一筆勾銷你哥的欠債,不過以前賭石的錢那就沒辦法了,算是給他個教訓吧!還有他還答應取消你哥的會員資格,再也不讓他進博石齋賭石,這次你可以安心了。”魯善工瞪了鄔嘯天一眼,慢慢道出實情。
“真的嗎?事情真的怎麼快就解決了?”周冰一聽,欣喜若狂的一把抓住魯善工的手,不可思議問道。
“是啊!堂堂的鄔大少爺開金口,誰敢不從?放心吧!以後沒人再找你們要賬,不過這次的事情是個教訓,賭石水太深!千萬別讓你哥再沉迷!”魯善工輕鬆的點點頭,最後告誡道。
“放心!他這次也知道錯,絕對沒有下次!謝謝嘯天!”周冰發現自己抓着魯善工的手,臉一紅,趕緊鬆開,對着鄔嘯天感謝道。
“咱們都是同事,冰姐沒少幫我,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鄔嘯天無所謂道。
“好了,我去個廁所,你們先聊。”魯善工起身去廁所,留下二人在辦公室。
“冰姐,其實我的朋友開始是答應不逼周哥還賬,後來還是木頭他賭了一塊高冰的料,被人當場花六十萬買走,才用那個錢還的賬!既然他自己不願意說,你自己知道就行,有機會還木頭這個人情吧!他是個熱心腸的人!”鄔嘯天一看就他們兩個人,低聲告訴周冰實情。
“魯善工他替我還的債?這~~~~”周冰就知道事情沒有如此簡單,五六十萬不是小數目,聽鄔嘯天說完才知道實情,心裡很是複雜。
“要不你以身相許?你們年齡挺合適的!嘿嘿!”鄔嘯天眼睛一轉,調笑道。
“去你的!你小子連我都敢調笑啦?”周冰一聽,臉紅起來,又氣又怒的捶打着鄔嘯天。
“別~~~別~~~魯善工是個潛力股啊!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你自己考慮吧!”鄔嘯天一看,趕緊跳起來躲避着,最後飛快的竄出門,不知道跑去哪裡。
“沒想到是魯善工替我還賬,我和他認識不到一個月,也沒什麼過多的交流,難道真是?”
周冰心情很複雜,對於魯善工她開始是有對立情緒的,畢竟她是古玩世家出身,自幼跟着爺爺學習,一直以爲自己的眼力雖然比不上老陳他們,但也是經驗少一點罷了,同齡人絕對算是一流!
不過自從魯善工來公司,所有的光環都被他搶去,剛開始幾次撿漏她還認爲是運氣,有點不以爲然,金總升其當鑑定師,周冰也只是覺得魯善工人品不錯,能幫助別人,並不完全是出於業務能力的認同。不過最近兩次,一個博物館級別的宋瓷,還有石濤的真跡的出現,讓她真正認識到人家的眼力獨到,不可能全靠運氣。雖然都推到鄔嘯天和小蕾身上,但部門的人誰都知道真正撿漏的是他魯善工。
就在她很好奇,想進一步瞭解魯善工的時候,發生他哥的事情,因爲不敢讓爺爺知道,自己又不能看哥哥走投無路,沒辦法自己只好幫他還賬。昨天的事嚇了她一跳,要是沒有魯善工和鄔嘯天出現,真不知道那些小混混能幹出什麼事情。回到家一晚上都沒有睡好,想如何先湊錢,大不了開口向小蕾借,以後慢慢還。
沒想到一晚上過去,讓自己最頭疼的事情竟然如此輕鬆的解決!不但欠債連本帶利全部還清,而且還解決哥哥不能再去賭石的最大隱患,這簡直好像做夢一般。大起大落之後,周冰對魯善工這個人有了奇妙的感覺,既好奇又有點敬佩,甚至還有點莫名的依賴感。
其實象周冰這種出身世家,本身人條件又好,自然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這也是她單身到現在的重要原因,而且自幼父母離異對她的影響很大,讓她對婚姻有恐懼感。爺爺對她很嚴厲,所有的成長經歷讓她不容易相信別人,總是把自己保護的很嚴密,給人高冷的距離感。
“咦?嘯天那小子呢?”魯善工上完廁所,回來不見鄔嘯天問道。
“哦,他出去不知道幹什麼,你熬了一夜,快喝點水吧!”周冰見魯善工回來,收起復雜的心情,把熱水遞給他。
“謝謝!”魯善工有點奇怪的接過水,感覺周冰看他的眼神有點怪異,可能是自己和鄔嘯天幫忙解決她哥的事,她很感激吧?
“你放心!錢我儘快還給你的!”周冰肯定道。
“錢?你都知道了?都是同事,我又不怕你跑!給我多介紹幾單業務就回來了!小事!”魯善工一愣,明白是鄔嘯天告訴實情,淡淡一笑道。
周冰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仔細觀察魯善工,今天才發現他身上有種莫名的自信和從容,好像沒有事情能難倒他一樣!這種氣質不是僞裝出來的,她只有在爺爺那種飽經滄桑的人身上見過,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內涵?
“金叔?我到公司了,好!我馬上過去!”魯善工突然接了一個電話,站起身道:“不好意思,金總叫我上去,一會你幫我給老陳打個招呼吧。”
“好,你去吧!”周冰點頭答應道。
“木緣,今天上午跟我去拜訪一下趙老,石濤的畫咱們要交代一聲,收拾一下就走,你去拿個畫桶,把梅竹圖裝起來。”金總一見魯善工進門,直接吩咐道。
魯善工答應一聲,去外邊拿了個畫桶,小心翼翼把剛纔從保險櫃取出的梅竹圖放進去,然後和金總一起離開公司,開車去拜訪本市書畫協會副主席趙老。
“喂,趙老嗎?我是小金!對對,您在家嗎?我有幅畫想讓您掌掌眼,對,好好,我就在路上,一會見。”金總到半路的時候先給趙老聯繫,約定好時間見面。
“這次你有眼福啦!趙老是咱們這裡首屈一指的收藏家,手裡的古代字畫有三四十幅,全是真品!特別是明清書畫,四王,四僧都收集齊全,這是很難得的事情!早年他是咱們省美院的教授,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一輩子沒有別的愛好,就是愛畫如命!年輕的時候就喜歡收集書畫,你也知道那時候的古代書畫不值錢,其實它們是從2003年纔開始真正受到市場的追捧,再往前十年除了絕對的名家和孤品以外,大部分的真跡都很便宜都能買到。真正的收藏大家都是那時候建立起自己的收藏體系,反而最近幾年,市場被資本主導的情況下,老行家很難有出手的機會了!”
“上次短暫的交流,感覺趙老是個心胸寬廣之人,讓我很是敬佩,這次有機會欣賞其收藏真是三生有幸啊!”魯善工回憶着上次和趙老的偶遇,不由得感嘆着。
“趙老的人品是圈裡公認的一等一,爲人謙和有禮,從不會因爲自己資格老,去貶低或看不起後輩,總是盡力提攜,幫助他們成長,畢竟是當了一輩子的老師,骨子裡的東西不會改變。我早年也受過不少他的指點,受益良多啊!”金總也被勾起一些回憶道。
“木緣啊!一會你見到趙老多親近些,聽你上次說的情況,我估計他對你第一印象不錯,作爲晚輩多尊敬前輩沒有錯!別說是你,就是我在他面前也是小字輩!趙老的人脈關係很龐大,雖然現在早就退休,但其弟子門生遍佈全國,不少都是行業裡的翹楚,你要是能入他的眼界,以後絕對大有裨益,千萬記住啊!”金總提點魯善工道。
“知道!金叔放心,我明白。”魯善工點頭道。
車子不一會就開到西邊的一個家屬院,這是省美院的家屬樓,趙老和老伴一直在這裡住,兒女都自己成家立業,現在二老過着清閒的晚年生活。二人下車在附近的超市買了點水果和禮品,一起上樓。
“趙老,我是小金,我們到門口啦,好,您給開門吧!”金總在門口又打通電話,不一會,趙老就把門打開出來迎接。
“趙老好,我們來看看您,這是我們公司的魯善工,上次您見過他吧?”金總笑着打招呼,把魯善工正式介紹一下。
“小吳啊!我當然記得!我正想着給你打電話問問他的情況呢,正好!快進來!”趙老精神抖擻的把二人請進屋,這是一個大三室一廳的房子,裝修很雅緻,魯善工把手裡的東西放在門口旁邊,換了鞋進屋。
“知道你要來,我讓老伴去市場買點菜,中午給你們做條糖醋魚!她的手藝你是知道的!沒想到小吳也來了,太好了!快坐下!”趙老早就把茶切好等着他們,熱情的把二人讓到沙發上道。
“好久沒有嚐到阿姨的手藝啦!今天真是有口福了!哈哈!趙老您身體還是很健朗啊!”金總接過趙老遞過來的茶水道。
“我們這些閒人,天天就是到處轉轉,不操心,當然沒有什麼事,不想你們這些大忙人,對了,聽說你的秋拍就要上了,今天是給我送請帖的?”趙老哈哈一笑問道。
“您還用什麼請帖嗎?本市圈子裡還有誰不認識您?到時候我提前聯繫您,早點讓車來接您過去,能請到趙老您捧場就是小的我三生有幸啦!哈哈!”金總高興道。
“你小子還是這樣會說話!難怪生意越來越大,手下的人才越來越多,上次我見老鄔和小胡家的孩子都跟着你幹,特別是小吳,這個小友我是印象深刻啊!”趙老對着魯善工笑道。
“上次的事是晚輩多有孟浪!請趙老不要見怪!”魯善工趕緊站起來,給趙老深鞠一躬道。
“這話就不對了!上次多虧有小吳你的提醒,要不我老頭子就要打眼嘍!快坐下說!不要這麼客氣!”趙老站起來,把魯善工拉着重新坐下。
“上次的事我聽木緣說過,其實以趙老您的眼力,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出破綻,只是當時環境不對,人多嘴雜罷了。”金總插話道。
“也不能這樣說!上次那個民國譚敬仿石濤,是我見過最到位的一幅,不只是筆法精到,就連其中的氣韻也深得其精髓!加上還是民國時期的畫,有一種古舊之氣,所以我打眼也是很正常的!這點你們不用給我找臺階下!還是老話,字畫鑑定博大精深!別說是我這樣的半吊子,就是謝稚柳,徐邦達這樣的大師,遇見相同的也會有不同意見,你看看他們七個人一起編撰的中國古代書畫圖錄就知道啦!”趙老一點沒有把自己打眼的事情放在心上,毫不避諱道。
“可惜的是上次走的急,沒有把那幅譚敬仿帶回來研究一下,我正想着最近有空再去汪老弟那裡一次呢!”趙老有點意猶未盡道。
“哈哈!趙老您晚了一步啊!有人比你想到前面嘍!不但如此,還有了巨大發現!您看看這是什麼?”金總一聽,哈哈大笑起來,示意魯善工把梅竹圖拿出來。
“趙老,您看看這個梅竹圖是不是真跡?”魯善工趕緊把畫從畫桶裡拿出來,在沙發上直接展開,讓趙老鑑定一下。
“這?”趙老一看就是一愣,帶上眼鏡仔細研究起來,然後有拿起放大鏡看其具體細節,好一會沒有說話。
“這是石濤的真跡!絕對無疑!百分百的開門!不過這幅梅竹圖和上次的一模一樣啊?”趙老先是激動的肯定着,不過馬上就疑惑起來。
“這就是從上次您看的那幅譚敬仿的梅竹圖裡面發現的!”金總回答道。
“畫裡藏畫?以假保真?原來如此!怪不得能仿的如此到位,還是有真跡模仿啊!難怪難怪!”趙老不愧是經驗豐富,一聽就能猜到真實目的。
“這幅畫當時魯善工是想買回來做個樣本研究,才花五千從賣家手裡收回來,結果無意見發現其中的奧秘,真是沒想到!所以我們趕緊就來讓您老掌掌眼,隨便也解釋一下。”
“早年我也見過幾張畫裡藏畫的例子,主要是爲了躲避戰亂或是隱藏的目的,這張畫估計也是這個原因才這樣的處理,不過能發現其中的奧秘也是不容易的事!小吳又讓我刮目相看啊!”趙老讚賞的看了魯善工一眼。
“我也是機緣巧合才發現,當時只想帶回來研究學習,沒想到~~~~”魯善工只能繼續演戲道。
“不管怎麼說,能讓真跡現世就是好事!這件石濤的寶貝被仿品掩蓋了幾十年,現在終於被有緣人發現,可以重見天日對它來說也是大喜事!好!”趙老一臉深情的撫摸着畫卷,感嘆着。
“是啊!寶珠蒙塵可以重見天日絕對值得慶祝!趙老,我記得您這裡有兩張石濤的真跡,一張扇面小品,還有一張難得一見的山水,今天我們後輩開開眼吧!”金總順水推舟要求道。
“好好!今天高興!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親手研究三張石濤的真跡!這張梅竹圖是難得的花卉題材,具有文人的經典風貌,走!去書房!一起去對比一下!”趙老激動的站起來,帶着二人走進書房。
書房面積很大,除了一個書架外牆上掛滿了字畫,有大幅的山水,也有小品的扇面,趙老小心翼翼的從專門放畫的架子上拿出兩幅,一大一小,先把小的打開,原來是一個扇面。
“你們看!這是早年我也是在拍賣會上買的一幅石濤的精品扇面,一幅秋日落霞圖,雖然尺幅不大,但筆法精妙,方寸之間有大天地!石濤的功力展現無遺,能在小小的扇面上表現出落霞的迤邐和秋日的蕭瑟,這種強烈的對比真是後人難以超越!”趙老一邊讓二人欣賞扇面,一邊興奮的講解道。
收藏一道最大的樂趣就是有三五知己一起欣賞自己的心愛之物!都是懂行之人才能一同體會古人高超的功力。
魯善工一上手就知道這件是真跡無疑,仔細看下來和趙老說的一樣,石濤的風格躍然紙上,畫面雖然簡潔,但意境高遠,讓人不自覺沉迷其中,這就是大師的功力所在。
“你們再看看這個!這是我最得意的石濤的作品!三十多年前從一個朋友手裡收來,石濤難得的山水,一幅遠山圖,應該是石濤中年時候的作品,筆法清淡,禪意悠遠,深得佛法之味。”趙老在條案上又展開那幅大點的畫卷,更加震撼的山水出現在魯善工眼前。
魯善工和金總仔細的對比着兩幅石濤的真跡,雖然作畫的時期不同,梅竹圖要晚於遠山圖,但從筆法都是如出一轍,特別是其中的意境充滿禪意,這就是有真跡的好處!可以天天觀摩研究,慢慢的形成對這個畫家的第一直覺,這就是爲什麼那些鑑定大家一上手就大致知道真僞的原因。
“你們看這幅遠山圖,應該是是他40歲前典型風格的變奏,是一幅最能代表石濤筆墨清腴,風格恣肆灑脫的山水作品,畫中景物層迭、樹木茂密,作者巧妙地運用虛實、黑白的均衡佈局,通過水的空靈和雲霧的蒸騰,避免了過分的迫塞。在筆墨技法上,山石用披麻皴,橫直交錯,秀靈而堅實,密集的破筆苔點,使山勢更顯蒼莽,篁葉取法倪瓚,只是變蕭疏爲茂密,墨色乾溼濃淡恰到好處。”趙老一點點在畫上點出石濤筆法的精妙所在,讓魯善工他們有更直觀的認識。
“相比較更晚年的梅竹圖,筆法精煉,用墨老道,沒有一絲一毫的多餘,每一個枝條都有它自己的生命一般!梅花欺霜傲雪,青竹傲骨磷磷,把千百年文人的風骨表現的淋漓盡致!此圖以羅紋紙作畫,由於半生半熟的紙質特點,畫面達到了溼潤而不漫漶的筆墨效果,更兼用筆清逸流暢,構圖巧妙,把梅乾、枝枒、花瓣、花蕊及寥寥數枝的竹枝得體地畫於各個部位,絕對是難得的精品!”
“還有一件類似題材的梅竹圖,現在藏於上海博物館!不過上面有畫題詩,我記得是:餐盡冰霜始破胎,寒情幽絕傍林隈。猶疑老鶴庭中立,髣髴孤雲溪上來。踏雪幾回勞杖屢,乘風一夜散香臺,主人能使寬杯興,誰道花枝不忍開。”
趙老深厚的文化底蘊這時候顯露無疑,不管是從筆法,還是整體的意境,還有同類作品的出處,甚至它們的具體差別都是如數家珍,信手拈來。讓魯善工聽了心悅誠服。
“石濤爲什麼能被稱爲“四僧”?在名家雲集的清初佔有一席之地,我認爲最主要的是他的不同的人生經歷造就。作爲明朝貴族遺民的他,年輕時候胸中也有偉大的抱負,不過經歷大變之後,成爲雲遊僧人,幾次毛遂自薦想出世治國,但因爲自己的身份不被主流所接受,最後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間,所以他的作品既有文人的理想抱負,也有佛家的禪意,這種矛盾和統一是他最大的魅力。”
“對了趙老,我聽說現在的字畫鑑定主要有三大流派,不知道您是屬於哪個?”魯善工好奇問道。
“建國後中國書畫鑑定逐步走上了科學性、系統性的研究道路。書畫鑑定以時代風格和個人風格作爲主要依據。這期間出現了三位具有代表性的鑑定家,他們在書畫鑑定上各有所長,各具特色,形成了三大流派。”趙老點點頭道。
“在當代書畫鑑定家中,徐邦達的鑑定著作最多,各個方面詳盡地對書畫鑑定進行論述。他在目鑑之外特別注重考訂,諸如題款、題跋、印章、紙絹綾、裝潢形制、著錄等等,無不精心審察分析,所以徐邦達的鑑定手法則具有系統性、可傳授性,故而我們將他定位在技術鑑定。運用著錄是徐邦達鑑定古代書畫的切入點,也是他鑑定的特色之一。他在《古書畫僞訛考辨》一書中引用著錄之量可觀,並將其排比、對照、演繹、甄別,顯示了他對歷代著錄的博覽程度和駕御能力。他在鑑定一幅古書畫作品時,如果是流傳有緒,總是先一一引出著錄所載,然後將著錄中的記載和評價加以細緻周密的考辨,去僞存真,斷定其是否真實可靠,再闡述自己的觀點,並指出前代鑑定家的失誤,重新對作品作出結論,這是徐邦達成爲一代鑑定大師的殺手鐗。”
“啓功的書畫鑑定具有另一特色,爲其他鑑定家難以取代,即他以學問支撐鑑定。作爲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他對中國古典文學、文獻學、目錄學、版本學、考據學、歷史學、音韻、訓詁、書法等有很深的造詣,故而他在歷代書法碑帖的鑑定和文獻考據方面,具有過人之處。他的鑑定以書法碑帖的考據爲主,繪畫鑑定爲輔。他在歷代書法碑帖的考據上功力過人,多不從用筆、風格等本題語言出發,而重在考據,形成了他的鑑定特色。他與徐邦達不同,徐氏所據是比較專業的文獻--書畫著錄,而啓功所據範圍廣泛,除書畫著錄外,還廣取各種文獻史料,這樣的人才奇缺,而在學術界精通書畫的人又極少,啓功正好彌補了這一不足,故而他在運用學術研究的功底,進行書畫鑑定的理論和實踐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最後的流派是藝術鑑定,即從書畫藝術的本體,包括意境、格調、筆法、墨法、造型、佈局等特徵入手進行鑑定,是書畫鑑定最直接的路徑,同時也是最難最高深的功夫!藝術鑑定能解決的問題,一般便無需捨近求遠地依靠其它的鑑定方法進行佐證。因此優秀的書畫家,加上厚實的書畫史論功底,一般便是當然的鑑定家。古代鑑定家都是書畫的行家裡手,原因也基於此。正是從這一角度上,傳統鑑定的“望氣”方法纔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謝稚柳最大的長處和貢獻正在於此。在國家文物局古代書畫鑑定組成員中,謝稚柳名列首席。他創造性地提出“性格說”,認爲鑑定的標準,是書畫本身的各種性格,即它的本質。一個畫家可以產生水準高的作品,也會產生低劣的作品,問題不在於標準高低、寬嚴,而在於對書畫本身的各種性格的認識,性格自始至終貫穿在優與劣的作品中。基於此,謝氏對於書畫作品出現特例時,即某一畫家臨時變換習慣性畫風,或者是早年所作的不成熟樣式等等,總是不被迷惑,一錘定音,具有深邃的鑑別力。書畫實踐和他的望氣性格使他的鑑定具有一種神奇性。從這點上看,謝稚柳是目鑑的天才!”
“那趙老您是最高深的藝術鑑定?”金總也好奇起來。
“還早的很!我現在還是處於研究考證書畫的階段,先是通過筆法和細節大致有個初步判斷,然後再根據提拔,題詩,印章,甚至紙張和裝裱等其他來輔助鑑定,最後才能下結論。不過最近幾年,隨着年齡的增加,我本身也是美術科班出身,所以開始有點藝術鑑定的感覺,第一印象開始精確起來,其實這個纔是成爲真正鑑定大師的根本!所有的知識和經驗最後全部轉化成一種對藝術的本能直覺!那種奇妙的感覺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趙老嘆了口氣,有些嚮往道。
“是啊!聽說徐邦達徐老晚年被人稱爲“徐半張”!意思任何書畫到他手裡,只用展開半張就能判定真僞!那是何等境界!”金總深有體會的感嘆道。
“到了徐老的那種水平,有時候連半張都不用!三寸就能知道!那就是我說的直覺,好的真跡可以令人心曠神怡!而假的只能讓人如同嚼蠟!就好像一個頂級大廚一吃就基本知道這個菜的處理方法,世間上的事到最後都是殊途同歸!”趙老走到一旁,喝了口茶總結道。
“您的意思是不是剛開始的時候用專業來證明,就像徐老立足於畫作本身,通過現有表現出來的證據,聯繫起來形成一條證據鏈,最後確定結果;而隨着自己知識的積累,水平的增加,然後就不僅僅侷限於畫作,而是擴展到其他方面,文字,歷史,人物關係等都是幫助自己判斷的依據;最後就是上升到直覺,修煉到舉重若輕,大巧不工的至高境界?”魯善工聽了趙老的話,自己慢慢把體會說出來。
“對!就像金庸先生武俠裡對獨孤求敗的描寫!三十歲前靠一把神兵利刃闖蕩江湖,四十歲靠一把重劍無鋒打遍天下,到五十歲拈花摘葉即可傷人!”金總找了一個更形象的比喻。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所有最高水平都是返璞歸真!脫離任何技術層面,而能直達人心的一種感覺!所有行當都是巔峰,出了天賦異稟以外,更需要不停努力,再加一點緣分,才能站在傲視羣雄的最頂端!”趙老一錘定音道。
三個人都沉默下來,自己對應着不同的經歷,回想總結着得失,對於魯善工來說,他更能理解那種神奇的感覺,不同的是前輩大師們是經過無數次的積累和嘗試才達到這個程度,而他是運氣好有了異能的輔助,不過既然有這個天賦,就不能浪費!要通過自己的努力達到人生的巔峰!
“趙老我們來一次也不容易!您不會就這樣把我們打發了吧?木緣!趙老的精品遠遠不只是一個石濤哦!他是少有能把清初四王都收集齊的大家!”金總最早回過神的人,突然想起什麼道。
“你小子太會拍馬屁!什麼大家?我這點東西只是自己欣賞罷了!不過既然你們想看,我就拿出來大家研究一下!來,一起幫個手!”趙老被金總的話逗的大笑起來,收藏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於展示給別人,這一下他們是有眼福嘍!
趙老又從畫櫃裡拿出幾張畫,魯善工和金總幫忙用工具把畫紛紛掛在牆上,按照順序分別是爲王時敏、王鑑、王翬、王原祁四人,清初四王的作品震撼的展現在魯善工眼前。
清代宮廷畫家中的王時敏、王鑑、王原祁、王翬被稱作“四王“。其中王時敏、王鑑、王原祁是江蘇太倉人,王翬是常熟人,他們之間是老師和朋友的關係。在繪畫風格與藝術思想上,他們都受到董其昌的影響,以王時敏爲首的“四王”。
以王原祁爲首的“婁東畫派”,在畫壇上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四王”中,王原祁年齡最小,但成就最高。王原祁曾經擔任戶部左侍郎,人稱王司農。康熙四十四年,他奉旨編輯《佩文齋書畫譜》,並任總裁。這個畫譜共計百卷,是中國繪畫史上的第一部寶典,
“我們行話叫做收藏體系!也就是一個收藏家根據自己的喜歡建立起來的收藏門類,古玩博大精深,再多的財力和精力也收集不齊所有,所以看評價是否能稱得上收藏家的最主要的標準就是有沒有建立起獨有的體系!這點很重要!”金總不是第一次看,但每一次都有很深的觸動,這次和魯善工一起,以過來人的口氣道。
“小金說的對!古玩浩如煙海,沒人能全部擁有,都說是人收藏物件,其實是物件收藏了人!人的壽命最多不過百年,而隨便一個古畫瓷器都是幾百年的壽命,古玉甚至上千年,你能說是你收藏了它們?對於它們來說,咱們只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只是它們和你有一段緣分,然後陪伴你一段時間,緣起則聚,緣盡則滅!自有後來人!”趙老年紀最大,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所得,最有感觸道。
“前幾天看馬未都先生的訪談,他說過一句話很正確,收藏的最高境界就是“過眼既有”!就是隻要你有緣分見到真品,哪怕只是看一眼,就算你也曾經擁有過它!這種灑脫的心態纔是收藏的真諦吧!“金總道。
“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啊!遇見自己夢寐以求的寶貝,有幾個人能淡然處之?錢還是小事,主要是那個文化和內涵,道理人人都知道,但真正收藏的有幾個人能看透?馬先生有一點做的很對,就是建立博物館,把自己的變成公衆的!讓全社會都有機會去體會老祖宗給後人留下的文化瑰寶。我已經給省美院博物館說過,等我死後,這些最重要的精品都交給他們,讓學生和喜歡美術的人一起擁有!”趙老正色道。
“趙老您?您知道現在這些畫要是市場拍賣最少也是幾千萬,甚至上億的收入啊!您真要全部捐贈?”金總第一次聽說趙老的想法,有點驚訝道。
“現在兒女都大了,各自成家立業,用不着老頭子我操心,我的身後事已經想好,一部分精品無償捐給我奮鬥一輩子的省美院,讓學生們有機會看到真正的古代山水的魅力。剩下的整體上拍,拍的錢留一部分給子孫,剩下的也捐出去,讓更多想學習美術而沒有條件的孩子都有機會,爲古代文化的傳承盡一份力!”
魯善工和金總肅然起敬,眼前這個老者的一生爲美術事業奮鬥,身後還要支持學生繼續前行,這種精神纔是教書育人的最高境界。
“到時候小金,可能要麻煩你嘍!”趙老對着金總託付道。
“這話說的太早!就憑您老的身體和心態,最少也能到九十九!是不是?”金總爲了調節氣氛打趣道。
“是啊!您的還要繼續努力,爲學生們收藏更多的精品呢!”魯善工道。
“現在不行啦!我的這些基本上都是早年得到,那時候沒有人認識它們,幾張糧票就能換幅王原祁的畫,而是今天的市場動輒就上千萬,讓我們這些老傢伙只能看看嘍!哎!”趙老深有感觸道。
“哎!沒有辦法,這就是資本社會,我的一場拍賣下來,舉牌子的大多是資本家或是投資客,真正收藏的很少,所以現在一說收藏就是有錢人的玩意,時代不同啦!”金總這點最有發言權。
“不說了!咱們是來看畫的,小吳啊,你能分辨出四王的作品嗎?”趙老饒有興趣的考魯善工。
“我試試!”魯善工走到第一幅畫前,仔細研究着細節,還用手輕輕碰觸一下紙張,不一會回頭道:“這應該是王時敏,字遜之,號煙客,晚號西廬老人。他家富收藏,每遇名跡,即不惜重金搜求,他曾遍摩家藏的宋、元真跡。王翬、吳歷及其孫王原祁均經他傳授畫藝。他的筆法後人稱其“運腕虛靈,布墨神逸,隨意點刷,丘壑渾成”。
“不錯!這個就是王時敏的小幅作品近山茅屋圖,是趙老早年得到,他的作品存世量很少,基本都在博物館,所以收藏四王,先要收藏到他的作品才行!”金總點點頭。
“這個應該是王鑑,字玄照,後改字園照,元照,號湘碧,又號香庵主。王鑑出生於書香門第,爲明代著名文人王世貞曾孫,家藏古今名跡甚富,爲王鑑學習臨摹歷代名畫真跡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王鑑畫的坡石取法黃公望,點苔學吳鎮,用墨學倪瓚。尤其是他的青綠設色山水畫,縝密秀潤,嫵媚明朗,綜合了沈周、文徵明清潤明潔的畫風,清雅的書卷氣躍然紙上,歷來爲後人所稱道。”
“這幅仿巨然山水是清宮舊藏,上面還有乾隆御賞的印章,石渠寶笈的著錄,是傳承有序的精品,也是我四王最精到的一張,三十年前在蘇富比拍的,那時候價格不高,中國古代字畫還是個小門類,沒有多少人在乎。”趙老有些得意道。
“第三張是王翬,字石谷,號耕煙散人、劍門樵客、烏目山人、清暉老人等。王翬師從王時敏、王鑑。但他所畫山水不拘於一家,廣採博攬,發展南宗畫派的基礎上,借鑑北宗的某些技法,比較全面地對山水畫傳統進行整理,形成具有綜合概括性質的法則。王翬將黃公望、王蒙的書法性用筆與巨然、范寬的構圖完美地結合起來,創造出一種華滋渾厚、氣勢勃發的山水畫風格。”
“這幅小尺寸的秋樹昏鴉圖應該是練筆之作,只有一個印章,真正的秋樹昏鴉圖在博物館收藏,不過我這張無論筆法還是構圖都是如出一轍,就是尺寸略小而已。”趙老點評着。
“王石谷在四王中比較突出。其畫在清代極負盛名,康熙三十年奉詔繪製《康熙南巡圖》,三年完成,受到康熙皇帝御賜“山水清暉”四字獎勵。被視爲畫之正宗,追隨者甚衆,因他爲常熟人,常熟有虞山,故後人將其稱爲虞山派。市場上十分收到熱烈追捧,一旦真跡出現,基本都是千萬起。”金總補充道。
“最後就是王原祁字茂京,號麓臺,一號石師道人。在“四王”中,王原祁年紀最小,但成就最高。在繪畫方面他得到祖父和王鑑的傳授,喜歡臨摹五代至元代時期的繪畫名作,繪畫風格主要受元代黃公望影響。在技巧方面,他作畫時喜歡用幹筆,先用筆,後用墨,由淡向濃反覆暈染,由疏向密,反覆皴擦,乾溼並用,畫面顯得渾然一體,是清代三百多年的正統領軍人物。”
魯善工很快就分辨出四王各自的作品,因爲趙老收藏的都是傳承有序的藏品,上面都有作者的印章和歷代收藏者的收藏章,鑑別難度很小,所以算不上什麼考驗。
“收藏一定要收真跡!貴點無所謂!特別是古代書畫,就算當時有點超出預算,但只要是真跡,過十年二十年也會回本。因爲存世量太少,收一幅就少一幅,大名頭的畫家除了博物館以外,很少有在市面流傳,比如像我這樣的人,收藏就是一輩子,幾十年不會出售,除非我死後纔可能有機會,所以一定要有真跡在手!”
“有了真跡你就可以研究,多看多接觸,無論尺寸大小,就算是小品或是扇面,只要精到,有代表性,慢慢你就會有一種感覺,對這個畫家的直覺,這對以後淘寶鑑定有巨大的幫助!然後再收集不同時期畫家的代表作,早年——中年——晚年,研究他的人生經歷,反覆對應,全面掌握其性格特點的變化,最後瞭解他的藝術生命。”趙老毫不吝嗇的把自己多年的經驗傳授給魯善工。
“這是縱向比較,橫向比較更困難,需要收集同一時期或是同一風格的畫家,象我經常把四王的作品同時掛起來,逐一研究其差別和不同,摸索他們的風格差異,這個對你的提升幫助最大,但同時難度也最大,收集齊大名頭畫家的真跡財力和緣分缺一不可。”
“最後就是追根溯源的過程,從近代到明清,從明清到宋元,最後就是更早期的唐代書畫。所有的藝術都是從模仿開始,然後形成自己的風格,歷史上的開山祖師都是名流千古的大師,我心目中的真正收藏大家是每個時代的代表作都有,能把中國美術史貫穿起來,形成清晰的主線,欣賞它們就象在歷史長河中漫步,那種美妙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趙老越說越激動,滿臉通紅,慷慨激昂道。
“話是這樣說,但難度極大!您一輩子才收集齊清初四王的真跡,現在一張宋元字畫出現就是博物館級別,真要上拍沒有少於五千萬的!我知道的孤品都在那些大藏家手裡,難啊!”金總作爲資深的行內人,不由得發出感嘆。
“所以這就是博物館的重要性!我們不能剝奪所有人的藝術追求,把老祖宗的寶貝只讓少數人欣賞!我認爲博物館是藝術的最終歸宿!無論是公立的還是私人的!”趙老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