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月的笑語一出,宣政殿上一時間寂靜無聲,就連桌案邊處理政務的劉逸軒、桓宇等人都是像被人定格了一般,執筆頓在半空,愣愣的望着徐皓月。
折德扆原本笑得臉上皺紋都擠在一起,但聞言之後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愣在當場。
劉繼業和折賽花則是異口同聲大聲道:“不可!”
徐皓月摸着鼻子笑了起來:“看來你們倆挺合拍的啊,說話都一樣的。那好,你們倆說說,爲何不可?”
折賽花臉上羞紅,頓足道:“我說過一定要武藝比我高的人才能做我的夫婿!”說罷眼角卻不自覺的瞟了瞟劉繼業。
徐皓月忍住笑,轉頭正色又問劉繼業道:“那你又爲何不可呢?”
劉繼業咬牙躬身道:“在下娶過一房夫人,去歲夫人去世,在下便是鰥夫,萬萬配不上折姑娘的。”
折德扆回過神來,心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直接說道:“大將軍,不、不是你想納小女嗎?”
徐皓月正色道:“我今生只會有一個妻子,絕不會另娶或是納妾的。”衆人聽他說得斬釘截鐵,心中都是一凜,折賽花眼中竟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之色。
徐皓月看了看劉繼業,緩緩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敢愛敢恨方爲男兒本色,你對摺姑娘沒有意思的話,那爲何剛纔要求本將軍?”跟着板起臉道:“本將軍言出必行,你一定要娶折賽花。”
折賽花再也忍不住,也不管父親在場,踏上一步怒道:“徐大將軍,你也太霸道了,哪有強逼人娶妻的?”
徐皓月哼了一聲道:“也好,你和劉繼業就在殿上打一場,你贏了,可以不嫁,輸了的話就要嫁給劉繼業!這可是你自己擇婿的條件,不得再推脫!”
折賽花恨恨的道:“比就比!”
徐皓月見劉繼業還有些愣神,將他拉到一旁耳語幾句後,劉繼業走上前來抱拳道:“折姑娘,請賜教!”
……
徐皓月北伐大軍攻克晉陽,滅掉漢國的消息傳到汴梁城的時候,正好天降大雪,正所謂瑞雪兆豐年,周國汴梁城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聽到這個好消息,倒是好好的放鞭炮熱鬧了一回。
汴梁城內大相國寺後院之一的梅清院中,一枝枝雪梅開得正好,一名年青僧人正在院中清掃着積雪,他擡頭長長呼了口霧氣,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來。他一隻手拿着笤帚,另一隻衣袖卻是空蕩蕩的,原來他是隻有一隻手臂的。
清淡的灑掃聲在後院上空飄蕩,前院不是傳來一陣陣的佛法梵音,整個梅清院顯得極是逸靜祥和。
那獨臂僧正掃間,忽見幾名僧人疾步而來,爲首一名胖僧人對那獨臂僧道:“濟清,還沒掃完麼?太后降臨,要來後院賞梅。”
那獨臂僧濟清微微一鄂,低聲道:“後院乃是我師父靜修之地,方丈大師不是說了,不會讓旁人來此的麼?”
那胖和尚皺眉道:“太后乃是萬金之軀,又豈是旁人?你快些進屋去,這裡我們來掃,你和你師父可別出來,免得你的樣子嚇到了太后,要是衝撞了太后,我們全寺都吃罪不起的!”
那濟清也不多言,放下笤帚便往梅清院的偏房走去,不再理會衆僧。
一名僧人奇道:“濟明師兄,這濟清的師父是誰?爲何我等從未見過。”
那胖和尚濟明搖搖頭道:“莫說你,便是我也沒見過,這次要不是太后要來梅清院賞梅,我等也是不能進來的,平日裡都是這濟清來取飯食、衣物,我也從沒見過濟清的師父,你才入寺兩月,就更別想見到了。”跟着濟明吆喝道:“快點幹活吧,方丈陪着太后品茶,一會兒便要過來了。”
衆僧掃盡地上積雪之後,院中來了數十名衣甲鮮明的宮中侍衛,在院中各處站定,跟着十餘名宮中近侍進來分列院中石徑兩側,跟着十餘名宮女手持鑾儀而入,其後一名宮裝麗人施迤而來,她容顏豔麗,娥眉淡掃,正是當今大周太后符玉清。
走到院中,卻見院中紅梅果然珠珠點點,嬌嫩欲滴,符玉清輕聲讚道:“此處梅花果然清麗,比他處梅花更多了幾分與世無爭之意,想來是這些梅花每日聽靜一大師你們禮佛誦經,沾了佛法梵音之故。”
符玉清身後一名白鬚老僧合什道:“阿彌陀佛,太后所言極是,世間萬物皆有佛性,聆聽我佛妙法,自然會多有裨益。”
符玉清走上前看了看枝頭的梅花,回頭說道:“先帝在生之時,對釋氏弟子多有法度嚴規,後來更是取走了寺中銅像鑄錢,哀家這裡帶先帝向大師賠罪了。”
那白鬚老僧靜一急忙合什道:“太后千萬使不得,先帝大智慧,看出世人出家其實多半是爲了避禍而非真心實意出家禮佛,方纔頒下嚴規,其實於我佛門乃是一件好事。取走銅像之事後來徐大將軍已經帶先帝償還寺中五百尊羅漢銅像,並無所欠,當日陛下許下的重誓已然化解了。”
符玉清眼眶微微一紅,低聲道:“是啊,當日先帝取走寺中銅像時曾許下毒誓,若不能償還五百尊銅像,死後會不能安寧,好在徐皓月替他還了。”
靜一宣了一聲佛號道:“太后寬心,老衲每月都爲先帝做一場法事超度,想來先帝定能早登極樂。”
符玉清輕輕嗯了一聲,看着一旁伴駕的魏仁浦問道:“既然漢國已滅,徐皓月他何時班師回朝?”
魏仁浦上前稟道:“回稟太后,大將軍北征要旨乃是討伐契丹,以爲先帝報仇雪恨,滅漢只是消除後顧之憂,大將軍安定晉陽局勢,到來年開春之後還是會繼續北伐的。”
符玉清目光微微一滯,苦笑道:“哀家又忘了。”
魏仁浦跟着說道:“太后,今早大將軍表章到了。”
符玉清微微一喜,急忙道:“所請何事?”
魏仁浦躬身道:“奏請白甲軍折字營都指揮使折德扆積功領武威候、出鎮秦鳳路,降將楊業爲新置河東路兵馬防禦使,其妻折賽花爲防禦副使。”
符玉清輕輕嗯了一聲道:“准奏便是。”跟着符玉清微微皺眉問道:“那降將楊業可便是劉繼業?”
魏仁浦答道:“正是,劉繼業本姓楊,被劉氏收爲養子後方才改姓劉,此人在漢宮和折賽花比武得勝之後,兩人結爲秦晉之好,徐大將軍勸說此人改回本來姓氏,並親自主持兩人大婚之禮。”
符玉清微微一笑道:“這倒是一段佳話。”跟着輕輕啊了一聲向靜一道:“在大師的寺院中說這些俗事倒是突兀了。”
靜一合什道:“阿彌陀佛,太后時時不忘政事乃是百姓社稷之福。”
符玉清微微一笑,四處走了起來,賞了一回梅花後,卻見院中幾間禪房都是房門緊閉,微微好奇問道:“這梅清院如此雅緻,卻不知是寺中哪位高僧修行之所?”
那靜一面色微變,上前答道:“這裡乃是老衲師弟愧悔居所,老衲這師弟生性不喜熱鬧,在此獨居苦修,乃是其平生所願,所以平日裡這梅清院都鮮少人至。”
符玉清微微歉然道:“看來是哀家打擾愧悔大師了,咱們先走吧,打擾大師清修就不好了。”
靜一略略鬆了口氣道:“多謝太后體諒。”
當下衆人便出了梅清院,途中符玉清奇道:“大師法號靜一,爲何令師弟法號回師愧悔?大師和令師弟都該是靜字輩纔是。”
靜一合什道:“師弟出家前做了一件極大的錯事,一直字號愧悔,他本來的法號乃是靜悔,但老衲想我等身軀也不過一舉臭皮囊,更何況這法號也不過是虛名而已,便由得師弟好了。”
符玉清點點頭道:“大師所言有理,的確是得道高僧。”
正走間,一處禪房外卻見一名僧人蜷縮在地上,幾名侍衛當即上前查看,哪知道將這僧人翻轉過來,幾名侍衛卻被他的面容嚇了一大跳。
這僧人面容奇醜無比,臉上滿是扭曲的傷痕,好似被火燒過一般,雙手上也滿是火燒的痕跡,一條腿扭曲着,只是趴在地上,口中呵呵的說不出話來。
符玉清不妨,被這僧人的慘狀嚇了一跳,花容失色之下,退了幾步。
靜一急忙踏上一步喝道:“濟通,你怎麼又跑出來了?濟明快些送他回去。”胖和尚濟明等僧人急忙上前將那濟通架走,那濟通卻是目不轉睛的看着符玉清,嘴角浮起一絲猙獰的笑意來,讓人看了更加不寒而慄。
魏仁浦皺眉慍道:“大師,這是何人?爲何如此面目可怖?”
靜一急忙謙道:“小徒不知太后在此,衝撞了太后,還請太后恕罪。”
符玉清在宮女的攙扶下坐到一旁廊椅上,略略凝定心神後,才強笑道:“不妨事,只是大師這個徒弟爲何如此貌醜?着實有些嚇人。”
靜一躬身道:“這濟通乃是那場兵亂之禍後來到本寺的,記得那日老衲帶同徒兒到滑州古華寺論禪,在黃河岸邊救了濟通,當時他身負重傷,頭手被火燒過,腿上還有箭傷,幾乎性命不保,老衲想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將他救下,只可惜救下之後,他面容已毀,口不能言,右腿還殘廢了。老衲不忍他無依靠,便收他爲徒留在寺中了。”
符玉清點點頭輕嘆道:“原來如此,大師真是菩薩心腸,這濟通也真是可憐,魏卿家待會兒多置幾件僧衣給這濟通。”
魏仁浦領命,靜一上前帶濟通謝了,又陪符玉清遊覽一番後,符玉清有些倦怠,便擺駕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