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先生真是年輕有爲啊,聽君一席話,袁某勝讀十年書啊!明日先生殿上面聖,還請多多爲在下美言幾句。”
“那沒問題,慰亭兄有大將之才,只是在天津練練兵實在是委屈你了。明日我自會向皇上進言,請他對你多加重用。”
“那袁某真是太感謝先生了,後天就由我做東,咱們去宴鴻樓擺一桌爲你餞行!”
這一番聽下來,我已經全然猜到了這中國人是誰,他就是之前因爲我的阻撓而未能走上青雲之路的---袁世凱!
去年他眼瞅着皇帝原來那麼器重他,卻突然不知道什麼原因就將其投閒置散,心裡一定很鬱悶。這次因爲海戰的關係,皇帝打算召見貝蒂,一心想着往上爬的袁世凱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遇,所以就趁着貝蒂在天津的這段時間,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與其混熟了,甚至還一路跟到京城來,只期望貝蒂在載面前給他說兩句好話,能讓皇帝再度重視起他。
他們倆人談了好一會軍事話題,聽得我直想打瞌睡。最後貝蒂開口提及明日一早尚要面聖,袁世凱才識趣得告辭。
他一走,我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揉了揉蹲得有些酸的雙腿,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正收拾東西準備睡覺的貝蒂見我突然冒了出來,着實嚇了一跳,驚訝的問道:
“你?你一直躲在屏風後面?”
“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下午來找你,結果你不在。一等就等到傍晚。後來聽到你和袁大人一起回來,我就趕緊躲了起來。”
“你是要躲他?”貝蒂有些不解。
“是,”我自然不會和他說我是害怕被人認出自己的身份來。所以只好隨口撒了個謊(事實上,這幾年過下來。我撒謊地速度和水準都已經達到了一流騙子級別:
“我和這位袁大人是舊時相識,只是後來由於他爲人……哎,所以我不太想見到他。”我故意賣了個關子實我也不算撒謊啦,我和袁世凱的確是舊時相識啊,以前在歷史書上可沒少看見他!
“慰亭兄爲人怎麼了?我覺得不錯啊。對人很熱心,也確有才華。”已經叫慰亭兄了來這貝蒂還真是被忽悠得不輕啊!
“哎,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當年這位袁大人當年也算是拜在我叔父門下的,他後來一路地升遷,咱可沒少幫他說好話,可是三年前,叔父被太后猜忌,這位當年對他極爲推崇景仰的袁大人。親自跑到太后面前,羅列了他地若干罪狀,直逼得我叔父無奈之下辭官回家……你說這樣的人。我還有心情見嗎?”我邊說邊做出一臉傷懷的樣子(請允許我暫時把李鴻章想象爲我叔父……)“沒想到慰亭兄居然是這樣的人,我真是看錯他了。幸虧駱姑娘你提醒。不然的話。只怕我被他利用了還不知道呢。”貝蒂作恍然大悟狀,爾後又有些不甘心。這麼心高氣傲地年輕人,怎麼能忍受別人欺騙自己感情呢
我笑了笑,換到另外一個話題:
“聽說你明天要見皇帝?”“對啊!”貝蒂一拍腦袋,想起了什麼似得對我說道:“明天皇上召見的,不只是我,還有你!本來我以爲你還在上海,連說辭都幫你想好了,現在你反正也來京城了,明天就一起去見見清朝的皇宮是個什麼樣吧。聽說那裡可是滿地都鋪的黃金製成的磚頭啊!”
“哪有,皇宮裡的金磚不是指黃金製成的,只是看上去很普通的磚頭罷了。只是聽人說這種磚頭需要三年才能製成,一兩磚頭的價錢堪比一兩黃金才被人們稱之爲金磚地。”我覺得外國人對中國的這些迷思真是有些可笑,不過反過來說,也正是馬可波羅宣傳的中國遍地黃金地形象讓那些列強們對這個富饒的東方古國產生了濃厚地興趣,從而爲她帶來了滅頂之災
聽到我地話,貝蒂張大嘴吃驚的望着我:
“你去過皇宮?”
得,說漏嘴了。我吸了口氣,趕緊解釋道:
“進宮?我哪有那能耐,這皇宮裡住地可都是了不起的貴人,像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只能趴在城牆邊上,偷聽那些太監宮女說說宮裡的秘聞,剛那些話都是我偷聽來的啊,還有什麼皇帝今兒早飯吃啥啦,老佛爺昨天夢裡叫誰名字了啊我這邊一本正經得說着,那邊貝蒂早就笑得不行了:
“好了好了,你就別在這瞎扯了,明天咱們就一起進宮去看看吧,也算不枉此行!”
“進宮?”我遲疑了,對我來說,進宮就意味着要見到皇帝了,想到這,我心裡微微顫動了下,我承認,事隔這麼久,對於重逢,我多少是有些害怕的,害怕彼此都變得面目全非,也害怕彼此都沒變……
真的,已經三年了呀,我在他的生命中,整整缺席了三年啊,只怕,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吧。
但一味的逃避總不是辦法,既然回來了,遲早都是要見面的吧,既然現在老天給了這麼個機會,不如就順其自然,勇敢的去面對吧。
“好,我去。”我應道。
其實下這個決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今天在外面的時候,我聽說皇帝昭告天下,追封他他拉氏瑾嬪爲皇貴妃,雖然現在這些封號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無疑是溫暖的。
至少,在載的心裡,他還沒有完全忘記我。
光緒二十年八月初三。乾清宮。
特地穿上維多利亞風格的裙裝,再戴上帽子和麪紗地我篤定那些太監宮女應該認不出我來了,安心得站在一旁看載和貝蒂對話。
三年未見。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如今除了一臉的堅毅,眼神中也多了些許疲憊。現在地他。爲人處世比以前要冷靜許多,無論是貝蒂讚揚北洋水師的強大還是拒絕他留下地邀請,他的表情都沒有多大的變化。載他就是這樣一直鎮定得微笑着,自如流暢地應對眼前的局面,或許。我應該爲他開心,他終於有點政客的樣子了。
可是,爲什麼我偏偏覺得他像是一個被抽掉了靈魂地木偶呢?
我突然覺得,也許載並不適合做皇帝,他這樣的性格,對上大清現在的局面,恰恰是應了那句話----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想着想着,載已經結束了那邊和貝蒂的對話。頭轉向我這來。此時我突然緊張起來,手心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好像戀愛中的男女初次約會一樣的心神不寧。
“這位就是駱新駱老闆吧?”他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波動。顯然高坐在鎏金寶座上地他並沒有注意到我就是誰。
“是,民女參見皇上。”我端正得行了大禮。
感覺到周圍的空氣突然死寂一般。本該叫我平身的載突然沒了聲。我有些詫異,卻又不好擡頭去看。只能繼續就這麼跪着。
很快,我看見一雙明黃色地雲頭鞋停在了我跟前,我心裡大致明白了,沒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聽出了我的聲音,真是失敗!
我乾脆大膽得擡起了頭,與他四目對視,那一剎,他地表情猶如雷擊一般,而我在他地眼睛中讀到了驚訝,疑惑,還有,憐惜……
他不由自主得伸出手來想摸摸我的臉,我一愣,趕緊把手伸出來搭在他地手上面順勢站了起來,在衆人驚詫的眼光中調笑道:
“沒想到皇上居然也知道英國禮儀,不過您似乎忘記了親吻我的手背
貝蒂的笑聲適時的緩解了我的尷尬,載也終於緩過神來,鬆開了我的手,問了我一些關於華人在國外生存的情況,我一一作答。只是我始終感覺我的回答他根本就沒聽進去,因爲他的眼神一直直愣愣得看着我,直到過了一會,小順子向他示意時候差不多了,他才戀戀不捨得收回了目光,吩咐我們退下。
剛走出養心殿大門,小順子就追了出來,拿給我一個錦盒,說是皇帝賞賜給我的。在貝蒂狐疑的眼神中,我謝恩領賞。
一路上,貝蒂一直在胡攪蠻纏着想要看看皇帝究竟賞給了我什麼寶貝,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得拒絕了他。因爲我知道,這個錦盒裡裝着的,不過是一張字條罷了。
想當初,我剛進宮沒多久的時候,我和載就經常藉着這樣的錦盒傳書,手裡捏着這個盒子,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前,那些無知而無懼的日子
傍晚時分,我按照載的囑託在我住的客棧等他,爲載見到凡兒起疑,我一早就叫下人帶着凡兒出去了。
可惜有些事情,人算不如天算,我沒想到凡兒這孩子出門後,一聽見有人吆喝賣糖葫蘆就激動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拉都拉不住,一下子就隱沒在了人潮裡。也許真的是天意吧,他這一跑,居然剛巧就撞上了要來找我的載和小順子。
當時載一把扶住凡兒,生怕他跌跤。凡兒有禮貌得說了聲謝謝後,轉頭想繼續去找糖葫蘆卻亂了方向,原地打轉着問:
“糖葫蘆呢?我的糖葫蘆在哪裡??”
載看他急得跟什麼似的,趕緊抱起他走到不過一步之遙的攤子跟前,挑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蘆買下塞到他手裡。
當那兩個下人滿頭大汗得找過來時,凡兒正靠在載懷裡大快朵頤呢
載見他們尋來,把凡兒交還給他們的同時,好奇得問了句:
“這孩子的眼睛?”
“哎,看不見了。聽說是因爲沒足月就生下來了。可憐啊,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估計今天之前還能加上乖巧二字竟在家裡,在我面前凡兒還是很聽話的”一個下人嘆了口氣答道。
“是啊,真是可憐的孩子。”載說着摸摸凡兒的頭,問他:“爹孃一定特別疼你吧?”
“我沒有爹。”凡兒脆生生得答道,“但我娘很疼很疼凡
“沒爹?”載看凡兒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些憐愛,“你叫凡
“是啊!我叫駱凡,媽媽說我是落入凡間的天使。”
“天使?”
“笨蛋,就是天上的使者啊
“是這樣啊,我知道了”載倒是很樂意和這小鬼頭閒扯,大概他自己一直沒有孩子,在心裡多少也覺得遺憾吧。
“我就住在這個客棧,你可以來找我玩,你請我吃糖葫蘆,我請你吃我娘做的菜!”
“好啊,一言爲定!”
就這樣,凡兒認識了一個新朋友,而我這個當孃的還渾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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