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百里從她手中接過酒壺微一打量,正要擰開,一旁的白姬忽然面色大變,劈手奪了回去,“不能喝!”
匆忙中,幾滴酒液順着壺口滑落,霎時間,清冽的幽香四溢開來。
光聞味道,便知是好酒。
白姬將壺塞死死按住,衝着蠢蠢欲動的百里搖頭道:“你現在病好了,這酒萬萬不能喝!”
百里擡眉,鳳眸微眯,向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以居高臨下的姿勢溫柔地看着她笑:“這是太阿給你的?什麼酒?”
白姬將酒壺防得死緊,生怕他扛不住這醉人的酒香奪過去嘗上一口,她嚴肅地指出:“這酒名爲黃粱一夢,本來是上神贈我來爲你解咒一用的。”
“解咒,如何解咒?”
白姬眉頭微蹙,回想了一番太阿所說的話,其實她也是半知半解。
“上神說,咒術本身並不強大,但它以人的執念爲食,利用弱點從內部達到摧垮你的效果,因而,這酒是用來遺忘的,遺忘了過往便也等於重獲新生,如此再施以解咒之法,想破掉咒術卻是不難。”
百里聽完她的話以後並無多大反應,只是垂眸,視線落在那酒壺上。
“那現在這酒,用不着了吧?”
白姬點頭:“所以我打算找個地方收起來——”
說話聲戛然而止,因爲百里長臂一伸繞到她背後輕輕將酒壺一拽,提了起來。
“既然是沒用的東西,何必留着,灑了便是。”
語落,他指尖撥開壺塞,順勢一倒,只見澄黃如蜜的酒液飛流直下,四濺在地,隨之而來的是鑽入鼻尖怎也揮之不去的清冽香氣,白姬看傻了,心說這好歹也是太阿上神所贈的酒,百里他手筆忒大,竟直接倒掉了……剛想上前阻止,便見角落裡衝來一人,連滾帶爬地撲到百里面前,伸手將那酒壺奪了過去。
塞子被重新按回壺口,山河君晃了晃還剩一半不到的酒欲哭無淚,兩眼一瞪,指着百里百年控訴道:“這可是如夢似幻啊!萬年纔出一窖的神酒啊!你怎麼捨得倒掉!!?哎呀我內個心疼啊!!暴殄天物啊!”
“什麼如夢似幻,上神不是說這酒叫黃粱一夢麼?”白姬不解地看着百里。
百里轉頭,高深莫測地睨了山河君一眼,道:“讓他告訴你。”
山河君叉腰看着地磚,似乎考慮要不要趁上面的酒蒸發前舔上一口,聊以慰藉,他擡頭怒瞪百里,嘴皮子快速地翻動着:“根本就沒有黃粱一夢,是上神隨口杜撰的。”
“哎?!”
“他應該早就扶乩預測到了這之後的所有事,故而留下解咒符交給了玄寂。”山河君指了指一旁默默圍觀的玄衣仙人,面帶不憤:“連我都被蒙在了鼓裡。”
“那這酒——”白姬想起太阿對她說的話,每句話都似意有所指,不像是鬧着玩兒啊!
“依我看,這酒是用來試探你的。”
“試探我?我有何好試探的?”
山河君眯起眼,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試探你能否承擔重任?”
白姬蹙眉:“我?我半點法術不會,我能堪什麼重任?”
“作爲救世者背後的女人,你的品行作風也是需要衡量一下的。”
白姬沉默:“……”
百里從身後攬住她的腰,衝山河君挑眉一笑,道:“認識這麼久,你只有這句話說得最中聽。”
山河君冷哼一聲,繼續叉腰低頭惋惜他的酒。
就在這時,灑在地上的酒忽然迅速蒸發,起了陣陣煙白色的嵐霧,正被百里摟得耳根發熱的白姬見狀連忙用手肘推了推,對他說:“你看地上!”
一眨眼的功夫,這煙霧便將四人包圍,白姬看見自己雙腳離地,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百里。“不必慌張,”百里握着她腰部的手緊了緊,安撫道:“這如夢似幻以蜃殼入酒,故而飲酒之人會看見許多前所未見的美景,一會,你權當欣賞便可。”話音剛落,周遭景色快速更迭,忽而眼前劃過碧空白雲,高山玉樹,陽光破雲而出,鋪設在遠方銀色的殿宇之上。
白姬:“這是——”
山河君的聲音蓋過了她:“這是,嵯峨殿……”
玄衣仙人逆風而行,一貫嚴肅的臉上亦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到眼前景象三人皆爲之一振,唯有百里一人,俯瞰着嵯峨殿,眉心微微一蹙。
半空飛來幾隻白鶴,似乎在幻境中看見什麼都不爲過,山河君抓住一隻騎了上去,白鶴振翅低鳴,一個猛扎子俯衝下去,玄衣仙人也隨後跟上。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雲層中,白姬看着身邊遲遲不動的百里,問:“我們不下去麼?”
百里俯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阿潯,在去之前,我有件事想問你。”
白姬扭頭端詳了他一陣,有些好奇:“什麼事?”
百里問:“你見過太阿,覺得他和我像嗎?”
白姬想了想,回答道:“像,卻也不像。”
百里似乎覺得不夠,又追問道:“哪裡不像?”
“唔……”白姬伸手在他的臉上比劃着:“雖然面龐生得一模一樣,但眼神不像,說的話,笑起來的樣子都不像。在我眼裡,你是你,太阿是太阿,完全不會弄混。”
你是你,太阿是太阿,完全不會弄混。
百里耳畔不斷盤旋着白姬的話,鳳眸浮起一絲釋然的笑意,不過餘光瞥見她伸手去招那仙鶴,嘴角還是不情不願地撇了撇。
白姬正奮力想要爬上鶴背,忽然肋下伸來一雙手,百里提着她往白鶴背上一放,嘆了口氣,頗有那麼點無奈的意味:“可我實在不想見他……”
風聲太大,她沒聽清:“你說什麼?”
換來的則是他大手在腦袋的一陣大力蹂躪,“沒什麼,走吧!”
二人比山河君、玄寂遲上半步,等到了嵯峨殿時,就望見遠遠花樹下立着一人,黑髮雪衣,長劍在側,正是半個時辰前才見過面的太阿上神。
微風拂過落下花雨,但怎麼也落不到他的身上。他彷彿站在一個透明的結界裡,將外界一切盡數隔絕。
白姬往旁邊看去,見山河君與玄寂隔水相望,如臨水觀月,對鏡照花般神情小心翼翼,一時間天地萬籟俱靜,連呼吸聲都靜不可聞。
耳畔響起百里的心音:幻境中不可出聲,一旦出聲,眼前這一切便煙消雲散了。
原是如此,白姬頷首,表示自己不會打擾山河君他們與昔日故友難得相聚的珍貴時刻。
她安靜地倚着百里而站,忽然感覺他身體一怔。怎麼了?她擡眸,卻見百里微擡下頷,目光復雜地投向遠處,她心中生疑,循着他目光朝前一看,卻見對岸的太阿不知何時側過身來,鳳眸流轉,正與百里遙遙相望。
這一霎如光如風如電掣,待百里移開眼時,只覺得身體裡頭多了些從未有過的力量,他暗運內力,只覺靈氣充盈四肢百骸,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和愜意。
山河君似有所覺,側眸一瞥,傳音道:你突破了境界……
轉而,複雜的目光落在太阿身上,原來這廝死前竟將一切事都安排了妥當,卻也不知會一聲,由得他忙前忙後一頭亂麻,本性真真是一點未改,壞得很!
如夢似幻所營造出來的幻境只能保持短暫一刻,白姬見周遭又漸次漫起薄霧,又見山河君與玄衣仙人臉上難掩的失落,心中感到有些遺憾。
太阿的身影由實變虛,遠看彷彿化作一筆丹青與那桃林融爲一體,白姬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相聚終有一別,君莫介懷。”
四下一望,方知所有人都聽見了。
白晝的光像是被人拉上一層幕布驀地暗了下來,酒香已經散了,只留幾分淡淡餘味在半空飄蕩。月光照進迴廊,投下一截瑩白的影子,庭院裡的樹木花草在微風中左右搖擺,飄散着點點熒光,夜已漸深。白姬原地站了許久,纔回過神來,山河君與玄衣仙人不知何時已離開,而百里站在她背後,朝她招了招手。
“過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白姬耐不住好奇,想問,他卻搖搖頭,一幅神秘的樣子說:“你去了便知道。” щшш ●тTk án ●¢〇
白姬看着他朝自己伸來的手,微微一笑,也罷,有百里在,去哪裡她都不怕。
百里的手環住她的腰肢,長腿輕輕一邁,便飛到了屋頂上,大大的滿月在山巒間若隱若現,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周遭的景色被不斷甩在後面,風呼呼地拍在臉上,白姬側頭往他懷裡鑽了鑽,幾綹綢緞般的黑髮拍打在他弧線優美的頸側,後來,天地間靜的只剩下他袍尾獵獵飛舞的聲響以及她快速跳動的心聲。
直到百里拍拍她的腦袋,低聲笑道:“到了。”
白姬擡起頭,視線沿着那漆黑城樓向上,赫然發現“枉死城”三個燙金大字。
百里見她面色微僵,不由安撫道:“我帶你來是爲了看三生石的。”
三生石?可是那個能窺見前世今生的神奇石頭,白姬目光一亮,緊接着便望見城樓上掠來一道玄色身影,來人面容俊美妖冶,青絲綰在高帽之中,狹長上揚的眼眶中綴着一雙漆黑逼人的瞳孔,菱形薄脣輕抿,眉頭微蹙,是好似時時刻刻都沉浸在不悅中的判官大人。
“你們兩個,把地府當做是後花園嗎?!”